開局不到10分鍾,當棋盤上出現了那個經典的“小李飛刀”雛形,對局室內的李襄屏倒是沒有像老聶那麽多感慨。

他今天的比賽策略之一就是想在序盤階段盡量下快一點,也好把更多時間留在中後盤。

因此現在見到是自己熟悉的套路,他也就不再墨跡,接下來幾手棋下得飛快。

不過在幾個回合之後,當狗狗下到這路變化最有標誌性的那手,也就是那步經典的“二路倒尖”,李襄屏還是停頓一下,明確一下自己今天的作戰思路。

毫無疑問,這個“小李飛刀”當然是一個異常複雜的變化,在真實曆史中差不多同一時期,這把飛刀可是號稱連狗狗都會中招。

當然嘍,這個說法說對也對說不對也確實不對——

在真實曆史中,最開始真正沒完全搞懂這個變化的,其實也就日本的那條“原始狗”而已,當時確實有不少職業棋手在和那條原始狗過招時候,用這個變化在它身上占了不少便宜。

但今天的可是穀歌的三代狗,現階段的“狗界至尊”,因此李襄屏倒沒有去奢望,僅僅依靠這個變化的普通進行,就能把穀歌的“阿發元”給撂倒。

但無論如何,這個變化還是具備相當複雜度的。

普通變化的複雜度就能突破原始狗的邊界,那麽如果再給這個變化增加點難度呢?能否突破“阿發元”的邊界?這就是李襄屏現在正在考慮的問題。

李襄屏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思索著給這路變化“上難度”的方案。

李襄屏自己是已經有好多年沒采用過這把“小李飛刀”了,因此他首先是從過往人類職業棋手對局中開始授索。

這裏插一句,李襄屏自己之所以很多年沒下這路變化,倒不是說他不喜歡,或者對這路變化產生厭煩。

隻是在最近5年,他本人是以下讓子棋為主,而讓子棋的話,開局“點三三”其實就不適合了。

在對子局當中,開局點三三是合適了,這樣下也不會掉勝率。

但如果對手先擺上2子,你一上來就點三三,這其實就不合適了,對手就算在局部稍微吃點虧,然後形成一道厚勢,這樣因為黑棋多了一個子的配合,全局上肯定也是白棋不利。

因此在這個時候,李襄屏隻能在腦海裏去授索其他職業棋手的對局,看看有沒有能夠借鑒的地方。

隻是非常遺憾,盡管這把飛刀比真實曆史中提前16年問世,而在過去16年當中,也有無數職業棋手都運用過這把“小李飛刀”,李襄屏去並沒有找到能讓他鍾意的戰例。

原因無他,因為人類的思維,好像在整體上還是更容易趨向收斂。

嗯,一如過去的日本圍棋理念。

因此在過去16年當中,當職業棋手去歸納和總結這個定式的時候,竟然也創造出一些“簡明型”。

並且到了現如今,恰恰就是那些“簡明型”的羋氏飛刀,在整個職業棋壇大行其道。

那些“簡明型”的定式當然也能下,在局部並不吃虧,但是李襄屏覺得,自己今天如果還是選擇那些變化的話,那可能又要麵臨昨天的問題——

自己整盤棋都將在一種惶恐不安的氛圍中度過,期間隻要稍微有任何哪怕一點點閃失,那又將葬送整盤棋的努力。

“……要怎樣才能增加這盤棋的複雜度呢……”

當李襄屏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卻是讓他想起一盤狗狗打架的棋局了。

嗯,那盤棋並非出自穀歌公布的400局測試棋譜,而是在真實曆史中,某一屆的世界圍棋AI大賽,由國產狗狗“星陣”,對陣一條歐洲洋狗的對局。

那盤棋的全部具體內容,李襄屏其實已經記不清了,他隻記得那盤棋的最後結果是“星陣”贏了,並且在那盤棋當中同樣是出現了“羋氏飛刀”。

而那盤棋之所以能讓李襄屏至今還有印象,那主要是“星陣”對這把“羋氏飛刀”的運用非常獨特,展現了一種完全迥異於人類的思維。

記得李襄屏在前世上網觀看那盤比賽的時候,不到60手棋,以李襄屏當時業餘6段的水平,他認為土狗“星陣”的局麵已經大差——

那盤棋同樣是“星陣”開局不久後就“點三三”,然後它的對手用“羋氏飛刀”對付它。

然而不到60手的時候,“星陣”點三三的那些棋子竟然全部被對手吃住,並且不存在打劫,是標準的淨死。

那麽大一個肥角,那怎麽也得是30目往上走了,因此60多手棋就死那麽一大塊,李襄屏想當然的認為那盤棋應該沒救了,於是在當時,李襄屏也就不再觀看那盤比賽,轉而去看“絕藝”等國產AI和外國狗狗的較量。

可是半個多小時後,等他回過頭看那盤棋,卻發現“星陣”已經中盤獲勝,於是他又好奇的把那盤比賽重新回看一遍。

嗯,以李襄屏前世的水平,其實就算他重新回看,也並沒有看懂所有的玄機,搞不明白“星陣”到底是怎麽贏的,當時他還以為那條洋狗的程序設計上還存在缺陷,那麽大優勢竟然還能讓“星陣”翻盤。

但是到了現在就不同!

現在的李襄屏再回想起那盤棋,卻覺得“星陣”的贏棋可能完全符合棋理。

要完全解釋清楚那其中蘊含的棋理,那就必須從“羋氏飛刀”這路變化的本身特點說起。就以今天這盤比賽為例:

“點三三”是由李襄屏主動選擇的,但是能不能下成“羋氏飛刀”,主動權卻不是在他的手上,這要看對手是怎麽選擇。

對手就算不采用這路變化,另外也還有“十字架定式”等多種下法可以選擇。

而“羋氏飛刀”的最大特征甚至沒有之一,就是一旦選擇了這個變化,那就是自身的“斷點”其實非常多,眼見的斷點就有三個,會給人一種“下得非常撐”的感覺。

嗯,雖然經過無數實踐證明,那三個斷點還是能被白棋撐住,但是無論如何,一塊棋如果“斷點”太多,在肯定不是什麽好的棋形。

而關於這一點,不僅人類圍棋不會例外,狗狗圍棋同樣不會例外。

理解了這一點之後,那麽問題就來了:

一如今天,這個“羋氏飛刀”是三代狗主動選擇的,那麽站在狗狗的角度思考問題,它拚著自己看上去搖搖欲墜的棋形都不顧,都非要選擇這樣一路變化。

它圖的是什麽?

答案顯而易見,當白棋選擇了這一路變化之後,整個黑角其實是還沒活的。

也就說當“羋氏飛刀”的基本型完成,黑棋如果想要徹底活角,這時候還要後手加補一手。

分析到這裏,答案其實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狗狗拚自身存在三個斷點都要選擇這個下法,它圖的就是你馬上去後手活角。

而你一旦馬上去後手活角,它就會認為選擇這路變化是它得利。

毫無疑問,圍棋當然是一種“針鋒相對”意味很濃的遊戲。

因此本著“對手希望你去幹什麽,那就越不能幹”的原則,這個時候後手活角斷然不行,會馬上就落入下法。

甚至沿著這樣的思路繼續往下延伸,一旦棋盤上出現了“羋氏飛刀”,那最好就是把角部的死活看輕,重點是看重白棋的三個斷點。

事實上在真實曆史中,“星陣”贏的那盤棋,它就是這樣做的。

一個肥角30多目又如何?在我眼中還沒有3個斷點大。

更何況我就算脫先固然不活,但是你隻花一手卻也無法完全吃淨我的角部,而你花兩手棋的話,你兩手棋都下在一個角落裏,我的兩手棋卻能下在廣闊的外圍其他地方,咱們再來比比到底誰的兩手棋價值更大……

而以上這個,也就是李襄屏今天擬定的對局思路了。

當棋盤上呈現出“羋氏飛刀”的基本型,他一開始就完全看輕角部的30目實空,一開始就圍繞白棋三個斷點大做文章,準備在外圍和狗狗大打出手。

說句實話,就這個“羋氏飛刀”本身而言,其實在這個階段,狗狗也是有機會收手的,它可以逼迫李襄屏選擇一個“簡明型”,從而讓雙方在局部和平收場。

然而在今天,三代狗“阿發元”卻並沒有這樣選擇,麵對李襄屏的主動求戰,它選擇主動配合,並直接挑選了最複雜最凶險的一個分支雙方展開。

貌似進入了未知領域雙方。

至少對於觀戰室的大多數人來說,雙方下出了一個之前從未出現過的變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雙方好像都對角部的死活熟視無睹,隻顧著在中腹一代大打出手。

戰火在慢慢蔓延,已經有從一個角部,直接蔓延全局的趨勢。

觀戰室內的老聶偷偷問自己的弟子古大力:

“這個……大力,這個變化國家隊有研究過嗎?我之前怎麽從沒見過。”

“我也沒有見過。”

古大力衝著自己的師傅苦笑:

“這可能是襄屏的新功夫吧,總之人形狗狗名不虛傳,越是看李襄屏的棋,我就越能感受自己和他的差距,咱們還是慢慢欣賞,有不懂的地方,等襄屏比賽下來後再問他不遲。”

師徒倆在說悄悄話的時候,這時候大概是上午11點半左右。

由於李襄屏今天加快了落子速度,今天的進程倒是要比昨天快不少,現在已經是全局70多手。

而到這個時候,李襄屏的手終於再次停了下來。

因為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一個極隱蔽極複雜的巧妙手段。

他甚至有種感覺,假如這個手段能夠成立,沒準就能依靠這個手段一舉將狗狗擊潰。

“定庵兄,我接下來想下某處某處,你也一起來幫助驗算一下,看看下在此處是否成立。”

“啊!下在那裏,襄屏小友的意思……”

兩人的交流倒是不用把話說全,李襄屏簡明扼要地說道:

“是的,假如那裏有了一子,再配合一步象步飛,應該就是能把狗狗那4個子的棋精捕獲吧?我現在就還算不清狗狗的抵抗手段,現在咱倆一起來算算,看看狗狗的最佳抵抗手段到底在什麽地方。”

“哦,好的。”

從這個時候開始,李襄屏終於進入了長考,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僅僅這一手棋,他竟然長考了將近50分鍾。中午12點20左右,李襄屏終於重新落子了。

而這手棋,很可能將直接決定本局的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