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淺送陸津城下樓,兩人沒有說話。

直到他側身坐進駕駛位,不舍地牽住女孩冰冷的手,“明天就回去,嗯?”

“哥哥剛出院。”

夏淺話語低低的,像某種情緒的隱忍。

自她端水進書房那刻,陸津城就尋到她顫抖的指尖。

她不戳破,他沒提。

“夏淺。”

陸津城忽而沉聲,喊她名字。

其實,陸津城對她親昵的叫喚次數不多。

情事催發前會柔聲哄:淺淺,小淺。

其他時候,他稱她全名多。

夏淺咬唇,沒看他眼神,看他摩挲在自己手背上的指骨。

慢慢的,細細的。

宛如一把裹著蜜糖的尖刀。

隻要她稍微上腦,就會被他捅穿了心。

“還記得昨晚答應過我什麽嗎?”陸津城要她認賬。

夏淺長睫微煽,半壓,像藏了什麽秘密在眼底,沒出聲。

“還不到二十四小時,記性這麽差?”陸津城試探。

她說,她不會讓他一個人。

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步步誘導。

要她深陷“他要她愛他”的圈套,然後再眼睜睜看著,她毫無退路的痛苦?

【我不愛她,誆騙她,都是她應該承受的。】

陸津城這一聲墜地,夏淺險些滑下身子。

就因為,她是嚴政的女兒。

他是為了嚴政而來的。

他是為了,報複嚴政而來的。

夏延反對,是因為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這孩子的父母?】

福利院的院長,看著麵前頭發淩亂,鼻涕淚痕糊滿臉的小夏淺,既心疼,又為難。

那相好嫌棄地推了她一把。

小夏淺一向瘦弱,加上長期受嚴政的虐打,身子骨風吹就倒。

她踉蹌摔到院長麵前,水盈盈的大眸子,裏麵全是一碰就碎的苦楚。

【她媽死了,她爸無期徒刑。】

【什麽?】院長震驚。

當時轟動一時的北城陸太太遇害,從二十幾層的酒店縱身一躍,成了那幾個月瘋傳的頭條新聞。

嚴政的照片,在各大電視平台滾動。

相好拿出小夏淺的證件,認真,【她除了來這,隻有死路一條。】

那天的夜很長。

從傍晚六點就暗下的公路,直到小夏淺跑出福利院的大門口,張望那疲倦遠離的身影,都是黑的。

她站在高高的門檻大喊,【小惠姨。】

林小惠虛晃,定住腳步,頭發被夜風吹散。

她本可以眼睜睜看著小夏淺,在那破舊的出租屋裏自生自滅。

可最後的人性告訴她。

嚴政的錯,不該由她承受。

她該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夏淺咽了咽嗓,與他對視的眸子,凝著水光,艱難地違背著自己的心,“明天,明天就回去。”

回去?

她還能肆無忌憚地回到陸津城身邊嗎?

“手很冰,回去多喝點溫水。”陸津城依舊一副與她深處甜蜜中的樣子。

夏淺順了下他好看的眉眼,點頭,“好。”

“夏延的支票我沒收。”

陸津城扯了她一下,貼近。

夏淺弓住腰身,半個腦袋,也順入車內。

“陸津城,小區有人。”

“你說你愛我,夏延還的人情我不會要。”

他唇擦過她敏感的耳廓,說得極為繾綣。

如果沒推開那扇門,也許此刻,夏淺會感到很幸福。

她的愛意,陸津城清楚。

他會同她一樣對麵對任何人的反對。

可偏偏,不是了。

夏淺哽咽,手攥他衣襟,身子虛伏他冰涼的胸膛上。

鬼斧神差一聲,“那你要什麽?”

陸津城低聲一笑。

原本握住她的手,徐徐扣緊她後頸的軟肉,尖牙動情地撕磨了下她的耳垂。

“我要什麽,明天回去告訴你。”

夏淺的心,一上一下,悶得難受。

.....

一天後。

夏淺沒有如約回到別院。

電話不通,音訊全無。

第二天。

陸津城來夏延新房,小區業務告知,人出國了,給了近三年的物業管理費。

回程的路上,陸津城平靜,望天邊雲翻湧起。

騙子。

夏淺,你才是不折不扣的騙子。

【他是北城的親戚。】

【陸津城,我愛你。】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陸津城閉眸。

分不清她是獵物,還是自己是獵物。

.....

一晃,三個月。

2020年,四月初。

萬物蓬勃的日子。

蕭山監獄。

囚禁了十六年的嚴政,倏地被通知,有人來探望他。

這麽多年,有過兩次被探望。

一次是入獄四年後的林小惠。

一次,是第五年的陸津城。

十九歲的他,意氣風發,初長成人的模樣,惡意滿滿。

那是嚴政,第一次在一個剛成年的人身上,看到深入骨髓的恨意。

【那嬌滴滴女人的兒子?】

嚴政白了頭發,依舊笑得無辜,梨渦深露。

【你有個女兒。】

陸津城一套裏外全黑的西裝加身,反差襯托出他臉上的幹淨,俊雅。

聞見這一聲,嚴政無辜的笑臉霎時斂緊。

警惕著麵前的人,【什麽意思?】

【你有女兒,小我七歲。】

嚴政繃緊神情,細細端看他,【然後?】

陸津城沒再開口。

隔著防彈的玻璃牆,兩人四目對望,從骨子裏竄出的火,滅不掉。

【你的罪,她受。】

陸津城撂下這話,優越英挺的身軀起身。

嚴政笑了,皮骨消瘦,滿臉褶痕,【她早死了。】

“小淺,可以嗎?”

夏延拉住她手腕,心疼的情緒壓抑著。

他們一高一低,就站在探視門前。

“哥,我就想問問他。”

夏延憤氣,不願夏淺麵對。

“你可以當他死了,這個世界早沒了這個人。”

“可他沒死。”

夏淺極具難受地吐出這四個字。

他沒死。

他所做的那些罪惡沒有過任何的血債血償。

這幾個月裏。

夏延帶著她去了Y國。

她重新背上畫板,拿起畫筆。

忙碌的日子。

她以為就可以當切除手術那般,挖掉長在腦子裏的那顆毒瘤。

那顆全部隻因嚴政而起的毒瘤。

媽媽。

陸津城。

每一個失眠的夜晚,每一個從冰冷的夢中驚醒的夜晚。

她都看見媽媽抱著她哭,就窩在給不了生產費的醫院病房。

無良的護士唾棄,惡心的醫生騷擾。

直到抱著自己離開,又遇上一路跟隨的嚴政,【偷偷生了我的女兒要去哪?】

他藏在黑夜裏,朝他們母女伸出魔掌。

晃眼一瞬。

她模糊的視線裏,又出現了年少的陸津城。

他站在無能為力的法院外,痛心問著,【為什麽他隻判決了無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