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麥克阿瑟(1880—1964),“二戰”期間任西南太平洋盟軍總司令,日本投降後任占領日本的盟軍最高司令官(1945—1951),朝鮮戰爭任“聯合國軍”總司令。
我第一次見到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是1918年的一天,在法國。那個高大、英俊的人影走過來時,我注意到他肩上陸軍準將的單顆銀星,以及微帶角度戴在頭上的帽子。於是作為陸軍航空兵團中尉的我,不禁拿他與當時在飛行員中最受寵愛的高級將領比利·米切爾將軍比較起來:他們都邁著快速的闊步;他們都知道要上哪兒,並想匆匆趕到那兒;兩人都身穿時髦的軍裝——盡管你不知道他們的製服是否完全遵循了規定的標準。
“那位是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步兵上尉對我說道,“如果不讓德國人幹掉的話,那家夥將前途無量。可是他似乎認為自己可以永生。空襲時他在戰壕裏就戴那頂帽子而不戴鋼盔。他已經收集到一對有特色的臂章,還有大量通過努力獲得的獎章。”
道格拉斯1880年1月26日誕生於阿肯色兵營裏,當時印第安人還在出戰前往身上塗顏料。從那以後,道格拉斯就一直成長在軍隊裏。他十九歲進入美國西點軍校[354],據說入校不久便平靜地宣布:他打算畢業時名列班級前茅,並以美軍參謀長結束自己的職業生涯。四年之後,他成功地達到了第一個目標,取得了令人震驚的平均98.14分的好成績。
年輕的麥克阿瑟在陸軍軍官學校是自信的,同時無疑也是最英俊的學員、優秀的運動員、橄欖球隊管理人和棒球隊隊員。此外,他被認為同時與八個女孩有婚約(西點軍校先前的記錄是七個)。麥克阿瑟堅持維護自己的權利和名聲,始於軍校二年級的時候。因眼疾住院,他錯過一些數學考試。出院後他發現布告欄上有個通知說,“差等生”——成績報告在標準以下的學生——必須在明天上午補考。麥克阿瑟的名字也在名單上。他宣布要去找數學教授,要求教授把他的名字從名單上拿掉。“可是你不可以這樣做,”他的室友反對道,“你尚未得到麵見教授的許可,況且你不可以跟命令爭辯呀。”
“我就是要讓他把我的名字拿掉。”麥克阿瑟回答。
他穿上最好的軍裝去拜訪數學教授。他認為,自己先前數學考試取得的高分,已使他取得該課程及格的平均標準,因此不該被包括在“差等生”的名單上。他認為這是對他的侮辱。最後他說:“我不參加考試,先生。”行禮後,他走了出來。
室友當天晚上大部分時間都在規勸他,但麥克阿瑟毫不動搖。“我不考,”他固執地重複道,“我知道這是命令,但這是不合理的命令。如果我的名字明天上午還沒拿掉,我就辭職。”
“可你父親會怎麽說呢?”室友問道。
“他會非常失望,”道格拉斯說道,“但我相信他會讚成我的做法。”
他回房,踏踏實實地睡了八個鍾頭。他那憂心忡忡的室友卻一夜沒合眼。第二天早晨,一個通信員帶話來,說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學員的名字已被從名單上拿掉。
1917年,他正在法國,是第42師的一個大人物。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美國首次大進攻之後,協約國總司令茲迪南德·福煦[355]元帥堅持,聖米耶爾的作戰行動,應局限於將德國人趕回興登堡[356]前線,而約翰·潘興將軍已經答應。
我的朋友步兵上尉繼續講麥克阿瑟的最新故事:“麥克阿瑟昨天剛從前線回來,便一頭衝進潘興的司令部,告訴老頭子他已突破了德國人的防線,在他前麵沒有有組織的抵抗。他想要取消限製,不管福煦說了些什麽。
“他們說麥克阿瑟告訴潘興,‘讓我去,我四十八小時後就到梅斯[357]。然後,你讓我當陸軍少將,而總統將讓你當陸軍元帥。’潘興將他攆出來——但我敢斷定,他但願先前未曾答應停止前進。沒錯,這個麥克阿瑟是個趾高氣揚的人,但他的確是個善戰的將軍。”
十二年之後,當赫伯特·胡佛總統任命他為美軍參謀長,佩四星上將軍銜時,麥克阿瑟依然破了先例,因為他才五十歲,是曾任這一職務的最年輕的人。三十一年前進入西點軍校設定的第二個目標,如今他也達到了。
我過去常在軍備委員會舉行的意見聽取會上見到他。由於地平線上顯然越來越少的戰爭風雲,許多國會議員想把軍費開支削減到最低程度。麥克阿瑟幾乎單槍匹馬地為足夠的撥款而抗爭。他沒有得到所要求的全部撥款,但他設法堅持到足以使我們的國防框架能協調一致。
對母親的忠誠是麥克阿瑟顯著的特點之一。午餐後回辦公室之前,他總是花一小時左右跟母親討論他的問題。他們各自都有著強烈的好惡,且性格上都極其自信,但兩人卻很少處於某項爭論的對立麵。1935年,當接受組建一支菲律賓軍隊的任務後,麥克阿瑟要求母親跟他一起去。將軍不知情——他母親也從未對他提起過,但她的醫生告訴她,假如到菲律賓生活,那無異於自尋死路。但她對兒子如此忠誠,以至於無論如何也要陪兒子道格拉斯到馬尼拉。幾個月後,她在那兒去世,終年八十二歲。
我們敬業的領導人,包括麥克阿瑟,誰都沒有預見到珍珠港災難。這場災難使得日本初期能夠獲勝。然而,關於作戰,麥克阿瑟對菲律賓的防守卻是最初五個月的太平洋戰爭中,很少的值得稱讚的一件事;與新加坡的潰散、荷蘭東印度群島的陷落以及華盛頓的混亂比起來,菲律賓像希望的燈塔一樣支撐住了。我們的軍史裏還很少包含有比巴丹半島[358]的史詩更富於戲劇性、更動人、更英勇的故事呢。這也是美國和菲律賓始終值得驕傲的故事。
麥克阿瑟以很少的兵力和貧乏的資源,將日本人進攻菲律賓的時間表推遲數星期。況且,他的頑強抵抗,使菲律賓人覺得我們不打算放棄他們。當麥克阿瑟說他還會回來時,他們完全相信。其結果,他們開展了範圍廣泛的遊擊活動,並因此在整個戰爭中牽製住日本軍隊許多師的兵力。
1942年,我到澳大利亞擔任麥克阿瑟的空軍指揮員時,他看上去疲憊、憔悴、神經質。盡管六十二歲的他身體狀況還很棒,還是滿頭黑發,但頭發已比我六年前最後一次見到他時稀疏了。他依然保持同樣修長的身材和青春的步履。他目光敏銳,你能感覺到他那聰明的腦袋瓜一直都在工作。
在布裏斯班,我常常可以在晚上跟將軍和瓊·麥克阿瑟待上一兩個小時。作為一個才華橫溢的人,將軍對任何問題都感興趣;尤其當他講起戰爭藝術時,真是有趣極了。你立即會意識到這仿佛是一位手藝高明的工匠在工作。他的分析如此清楚、如此符合邏輯、如此簡單,以至你會感到納悶:為什麽自己沒有得出同樣的結論。
瓊·麥克阿瑟是一位極好的傾聽者。將軍也許是一個愛爭論的人,但瓊不是,每個見到她的人都誇獎她。黑頭發、活潑、勻稱、漂亮,她是個令人愉快的女主人,也是一個行為極度端莊的人。
為麥克阿瑟工作很有趣。他苛求忠誠,但他也付出忠誠。為他工作的人都樂意驅使自己竭力實現他的願望——他們覺得不可以讓“老頭子”失望。
在為他工作的整個過程中,我不記得麥克阿瑟曾經直接給我下過命令,但我總是完全知道他想要做的是什麽,並知道他期望我去做。他無法容忍不服從,或者任何哪怕是一點點的相互抵觸的忠誠,他對優柔寡斷不耐煩。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個相當鐵石心腸的硬漢,他也確實是這樣的人。倘若他不喜歡和不信任你,你就無法在這兒久待;可是假如他信任你,他就會向你講心裏話;假如你陷入困境,他總能幫助你,立即為你辯護。一位跟麥克阿瑟一起服役多年的退役老上校,總結出了曾在他身邊工作的幾乎是每位戰士的看法:“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是個死硬的多愁善感的老傻瓜。”
麥克阿瑟的政敵,雖然勉強承認他作為一個將軍的能力,卻毫不猶豫地尋找一切機會嘲笑和貶低他。第二次世界大戰還未結束,他的輝煌勝利便被一大堆懷疑他的正直甚至勇氣的尖刻謊言遮蔽。我永遠無法查出“防空洞道格”這個綽號的由來,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軍中沒人捏造它。軍中太多的人記得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對危險的輕蔑。日本人正在轟炸那塊岩石時,太多人看見他冷靜地坐在科雷吉多爾[359]的野外。追隨他在太平洋戰爭的整整三年間,我知道將軍從未曾在防空洞待過。
另一個批評是,麥克阿瑟離開菲律賓時,帶走他的家人以及他們的中國阿媽或者叫保姆,卻讓科雷吉多爾的許多美國保姆被日本人俘虜。謠言還流傳說,其他許多人本來還可以被疏散到澳大利亞,如果麥克阿瑟不帶走家具、衣櫃,以及他兒子阿瑟的玩具的話——從表麵判斷就知道這是十分荒謬的謊言。
在羅福斯總統的反複命令之後,麥克阿瑟、他妻子、四歲的兒子、中國阿媽和幾位參謀人員,擠在科雷吉多爾的一條魚雷快艇上,朝南向棉蘭老駛去。在棉蘭老有一架B-17型轟炸機等著將他們送到澳大利亞。小阿瑟在被包圍近三個月的條件下患病,鬧得太凶了,這才允許他帶走一輛紅色的小救火車玩具。這很可能就是玩具謠傳的原因。沒有任何家具被飛機運出菲律賓。麥克阿瑟一家除了能塞進小提包的東西外,隻有他們隨身穿的衣服。
1945年7月1日,他們從婆羅洲的巴厘巴板上岸時,麥克阿瑟跟澳大利亞的第七師在一起。在內陸半英裏處,這批陸軍和海軍的將軍們爬上了一座小山。一個澳大利亞旅長交給麥克阿瑟一張地圖,並開始指出各處標誌。突然,一挺日本機槍開火,剪斷灌木叢的葉子,在他們周圍迸發出一陣灰塵。其他人都迅速臥倒,並開始溜下山坡,可這個澳大利亞人和麥克阿瑟還在繼續看地圖,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似的。
等旅長終於講完,麥克阿瑟這才折起地圖還給他,並感謝他提供的信息。然後,指著遠處大約四分之一英裏處的另一個小山岡,麥克阿瑟說道:“咱們上那兒,看看出了什麽事。順便說一句,旅長,我想,派一個巡邏隊端掉那挺日本機槍是個好主意,免得有人受傷。”
在萊特[360],當麥克阿瑟將軍和奧斯梅納總統上岸時,日本人的快速子彈的劈啪聲聽起來也很近,令人不舒服。有人還警告我們,周圍的樹上可能還藏著狙擊手。而這位菲律賓老元帥[361]的帽子和玉米穗軸煙鬥,顯然使麥克阿瑟成了狙擊手很好的目標。他看上去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年輕,甚至他褲子上的皺痕都保護得比我們的好,盡管大家都是在沒膝深的海水裏涉水上的岸。
當麥克阿瑟和奧斯梅納總統通過廣播,宣布他們又重返菲律賓人民當中時,美國國內的吹毛求疵者們,立即攻擊他的講話“浮誇”和“粗野”。但是對於在當場傾聽的那些人來說,他的講話是激動人心和堅強有力的。
“菲律賓人民,”他說道,“我回來了。承蒙天恩,我們的軍隊再次站在菲律賓的土地上。……團結起來,支持我。讓巴丹和科雷吉多爾的一往無前的精神引領我們前進。當各條戰線滾滾向前、將你們帶入戰區時,奮起進攻!……為保衛你們的家園,進攻!以你們神聖的死者的名義,進攻!別當膽小鬼。讓每隻手堅如鋼鐵。讓上帝為我們引路——跟隨他,直至以聖杯[362]痛飲正義的、勝利的美酒!”
這是對那些富於感情的民族的一次富於感情的呼籲,他們喜歡它。那天,菲律賓的每個遊擊隊無線電台都在打開收聽,效果非常明顯。這是我們獲得菲律賓全國幫助的保證。
在塔克洛班,麥克阿瑟接管一座大房子作為司令部——東京無線電台已宣布的一個事實。因此,我們可能很快就會受到日本飛機的注意。在檢查這地方時,將軍問:“門廊旁邊那個土墩是幹什麽的?”有人回答說,那是一個高級的防空洞——除了有二十英尺深外,裏邊還有電燈、通風扇、家具和小地毯。
“整平它,把它填了,”麥克阿瑟說,“它糟蹋了漂亮的草坪。”也許“防空洞道格”這個綽號本意是為了強調這個人的完全相反的特征——就好像稱一個胖子“皮包骨頭”一樣。
這場戰爭在8月15日結束。我們於8月30日飛往日本。當麥克阿瑟及他的高級將軍們在厚木機場降落時,那兒隻有不到五百個空降的步兵。我們無法猜測,他已在新近敵人武裝的軍營中間空降了少量的部隊,這要下多大賭注啊!但我知道,這一行人當中至少有一人曾經緊張過好一陣子。日本人的汽車和日本人的司機把我們帶進橫濱。全副武裝的日本士兵每一百碼布一崗,沿所有道路的兩旁排列。我們走過去時,他們背朝著我們。這是降服的一種表示,也預防某些不順從的日本人可能向我們盲目開槍。
我們大部分人習慣隨身佩戴手槍。但正準備出發時,麥克阿瑟建議把槍留下來。因為幾英裏之內,有日本全副武裝的十五個師。假如日本人不想真投降的話,那幾把手槍對我們也沒有多少好處。麥克阿瑟對東方人思維的直覺獲得了報償。後來,許多日本人告訴我,見到麥克阿瑟參謀機構的那些官員,在一個幾天前還是敵人、有八千萬人民的國家裏不帶武器四處走動,給人留下極深的印象。這比任何東西都更清楚地告訴日本人,他們已經戰敗了。
9月2日,美軍太平洋陸、海、空三軍最高指揮官和投降的日本一方,登上“密蘇裏”號軍艦舉行最後的儀式。在排定的時間,麥克阿瑟準時出現,並以輕快的步伐朝麵對著新近的敵人的麥克風走去。他手裏隻拿著一張紙稿,微微顫抖。但他的聲音洪亮,像鋼鐵般冷冰冰的。他是宣判的法官。他是戰勝野蠻專製勢力的自由、民主和文明的象征。那一天,麥克阿瑟對他們講話時,無論身高和尊嚴,都比日本人勝出一籌。
講話結束後,他叫日本人簽下投降文件。日本外相重光葵皇太子顯然很緊張,在桌子旁邊坐下來。或許是麥克阿瑟的講話使他怯場,或許是這項任務的意義使他大受震動——這是日本曆史上兩千年來第一次被迫承認戰敗。他脫掉綢帽,再脫掉白手套,重又戴上帽子,猶豫著……最後,仿佛在絕望中,他再次匆匆放下帽子和手套,並似乎對於該先看哪個文件感到困惑不解。我們一片靜寂地、出神地看著他。
“薩瑟蘭!”麥克阿瑟的聲音像手槍聲一樣把我們嚇了一跳。“告訴他往哪兒簽。”
理查德·薩瑟蘭將軍走到桌子跟前,指著那行虛線。重光葵點頭,拿起鋼筆簽了字,幾乎沒有看一下正文。他站起來,向麥克阿瑟鞠躬,然後重回他日本代表團的座位。現在,輪到日本皇軍統帥梅津美治郎將軍了。他繃著臉,仍然傲慢,大步走到桌前,扶了扶他的角質架眼鏡,簽了字。他在那兒站了幾秒鍾,剛好足夠宣讀文件的最後判決的時間;然後,幾乎沒有朝麥克阿瑟的方向看,退回去,重新與重光葵並排坐下。
現在輪到我們了。麥克阿瑟招呼菲律賓的巴丹和科雷吉多爾先前的“皮包骨”喬納森·溫賴特將軍,還有英國在新加坡的指揮官阿瑟·珀西瓦爾將軍——他們倆都剛從日本的戰俘集中營被釋放出來,瘦得可怕——站在他後麵,而他作為同盟國的最高指揮官簽字。然後,切斯特·尼米茲海軍上將代表美國簽字,其他同盟國跟著簽字。整個儀式剛好花了十八分鍾。我們親眼見證了那個世紀最偉大的戲劇,它由一位偉大的演出主持人完美地、適時地指揮。他完全控製著場麵。這是毫無疑問的,這就是麥克阿瑟一方。
占領日本的任務對於麥克阿瑟來說是件嶄新的工作。將軍作為被征服國家的行政管理者獲得榮譽的例子,曆史記載很少。何況麥克阿瑟在厚木機場著陸時,一個荒蕪的、一片焦土的日本,正身患全國性的戰鬥疲勞症,到處處於停滯狀態,人民情緒低落。
失業和饑餓普遍存在,隻要花很少的力氣便能發動反革命運動。日本人需要被激發出來工作。他們必須成為各國共同體中的自主、和平的成員;他們需要英明的領導,以避免激起仇恨。總之,要控製八千萬反抗的人民,使他們規規矩矩將是很困難的。
一個半民半軍的、龐大、複雜的組織建立起來了,以便幫助日本人學會民主。言論自由和信仰自由被公開頌揚,聲名狼藉的由“思想控製”的警察當局被取消了。新的選舉被命令執行,婦女頭一次被允許投票。大家族,如三井和三菱家族擁有的財產被命令解散,它們的股份被賣給公眾,它們大片大片的私有土地——控製著大部分作為以穀物交租的佃農而受財政束縛的農民——已被劃分成小塊小塊的土地。按照麥克阿瑟的命令,日本人準備了一部新憲法,提升議會的權力,剝奪作為神授的統治者天皇的權力,使他成為一名立憲的君主。
麥克阿瑟受日本人歡迎,這是事實,也是可以理解的。戰爭結束時,日本沒有領導人,更急需一位領導人。麥克阿瑟提供了這樣的領導。日本人信任他,相信他試圖在幫助他們。每天四次,數以百計的日本人聚集在他的司令部外麵,隻想在他進去或離開時看他一眼。他們喜歡他的冷漠態度、他的權威架子,甚至喜歡他的大轎車。他比好萊塢男演員收到的仰慕者來信還要多。日本人關於民主的定義,很可能就是麥克阿瑟要求做的事。
1950年6月,朝鮮那場風暴爆發時,命運再次召喚他。麥克阿瑟是第一任“聯合國軍”司令。他再次以不足的兵力和資源,被指派與一個有準備的敵人作戰——另一次以很少的本錢,考驗他軍事才能的機會。
1950年夏,不斷發生令人心碎的連續撤退,直到他的軍隊被困在釜山地區,世人目瞪口呆;可是9月15日,經過一個月的反攻,他英明地指揮了仁川登陸,接著,幾天後占領漢城[363],全部收複南朝鮮。他被盛讚為一流的戰略家和當代最精明的將軍。
除了第一支海軍陸戰隊,各個師的兵力無一滿員。美國的增援部隊又未到來,甚至無法替換傷員。麥克阿瑟的計劃不僅大膽,而且是革命性的。他征募南朝鮮人,為每個步兵連安插一百個。每個美國步兵又被指派來教一名南朝鮮人如何當好兵。美國兵稱這為“結伴製”,單個美國兵和他的“伴”共同解決問題。這是教科書上所沒有的,但麥克阿瑟就是這樣使他各師的兵力得以增加。
在仁川登陸後的一星期,我在他的東京辦公室跟他交談。“將軍,”我說道,“我總感到你打算要迫使那一頭運轉起來,可是我以為時間大約會在10月中旬,你為什麽提前到9月呢?”
“我來告訴你為什麽,”他說道,“8月底,搭機飛越朝鮮時,我看到這個國家今年最好的一熟稻子。在東京,他們告訴我10月份就要收割。我決定讓南朝鮮來收割這熟稻子。”
1951年4月,哈裏·杜魯門總統解除了麥克阿瑟將軍的兵權。將軍雖已七十一歲,但身材依然魁梧、挺拔、得體、英俊。他的步伐堅定、眼睛明亮、警覺,臉上和手上沒有皺紋。他具有至少年輕同齡人十歲的活力和體力。他已經為這個國家服役了52年。自從1941年12月以來,直到1951年春離開日本,他每周工作七天,沒有放一天假。
返回美國時,麥克阿瑟作為一個英雄而受到歡迎。在國會的聯席會議上講話之後,他從現役引退,開始經商。然後,1964年4月5日,在曆經三次大手術之後,陸軍五星上將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在首都華盛頓的華爾特裏德醫院去世。林登·約翰遜總統指示,應以“一個感激的國家所能給予的一切榮譽,為這位五星上將和國會榮譽勳章的獲得者舉行葬禮”。
我認為,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樣無私地為國家效力,而不顧個人財產所受的影響。他的履曆是不言而喻的:兩次世界大戰的卓越領導和取得的勝利;在一場殘酷的戰爭之後,將近四年對一個被征服國家的令人驚異的成功管理;在戰爭與和平中,堅決地捍衛美國的理想與原則。
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有所保留地、吝嗇地行使他的指揮權。對於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來說,每個美國人的生命——從列兵到將軍——都是要不惜任何代價保存的寶貴資源。有朝一日,當有關麥克阿瑟從新幾內亞到呂宋的全部戰史被寫出來時,世人將意識到這個人的真正天才,以及他曾麵臨過怎樣艱巨的任務。
他不得不在缺乏兵力和資源的情況下開展工作,必須以相對低的傷亡代價贏得接連不斷的勝利。麥克阿瑟在新幾內亞的那些戰役——閃電般地奪取海軍部,攻克菲律賓等,都為我們提供了戰略、勇敢和時機掌握的實例。它們將是未來數代研究戰爭的學員的典型。他是從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湧現出來的一位整個時代的“偉大船長”之一。
喬治·肯尼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