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裏(1856—1920),美國北極探險家,美國海軍軍官,八次赴北極探險,1909年最後成功到達北極。

1909年9月5日,一艘發黑的“羅斯福”號厚船殼小船,從北部拉布拉多[396]驕傲地駛進印第安人港口。船上是羅伯特·皮裏。他先前曾經七次徒然地試圖到達北極。如今,從這座小城鎮的無線電台,他給妻子發送出這一透露內情的信息:我終於成功了!然後,他給報刊發送了這幾個字:“抵達北極。‘羅斯福號’安全,皮裏。”他認為這條消息將震動世界。

“羅斯福”號沿著拉布拉多海岸繼續前進,在巴特港下錨停泊。一條甲板站滿了報社記者的包船駛過來,與“羅斯福”號並排停靠。記者們立即對皮裏大聲地呼喊,問他對這場“大爭吵”有何看法。

“爭吵?什麽爭吵?”皮裏問道。噢,當然是他和庫克兩人之間的爭吵啦。難道他不知道弗雷德裏克·庫克大夫1908年4月已經先抵達北極,而且最近又剛剛設法回到公眾的世界,並且就在皮裏從印第安人港口發來那條電文之前五天已宣布了他取得的成就嗎?兩個男人都抵達了三個世紀以來人們一直在探索的目標,並幾乎同時宣布——嗨,這是十年來最大的新聞報道題材!

皮裏顯得無動於衷。沒錯,他已經從無線電收到關於庫克及其幾天前在印第安人港的聲明報道。但是,他認為庫克的聲明是難以置信的。畢竟,北極是北冰洋流冰擁塞的中心,離最近的陸地四百英裏。而且,一直跟庫克大夫進行北冰洋“狩獵旅行”(庫克如今斷言此次旅行就是他作北極旅行的時候)的愛斯基摩人後來向皮裏保證,他們從未曾到過看不見陸地的地方。

皮裏當天下午召開了記者會,並未添油加醋地把自己的情況告訴記者。他和船員們是在1908年7月的某一天乘“羅斯福”號船離開紐約的。在格陵蘭的約克角,他開始把過去多年來在北方認識的、關係密切的一些愛斯基摩人幫手接到船上。“你就像個太陽,”他們說,“你總是會回來的。”他們很高興能再次幫助他。他們把妻子、孩子、皮帳篷、雪橇和狗等都堆到船上。

皮裏此時已五十二歲,此前他已花了二十年致力於尋找北極——自從在華盛頓特區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他碰巧找到了那本關於北極探險的書以來,北極的吸引力便一直支配著他。此後,他已忍受了無法形容的艱辛和多次反複失敗。為了探索北極,他犧牲了在海軍工程部隊的有前途的職業。然而,即使1906年那次令人心碎的遠征之後——當時離北極僅一百七十四英裏,他和隊員們幾乎無法活著從那兒回來;即使他主要的資金讚助人突然去世,以及他最後一本書的失敗,都無法動搖他的意誌。這一次,他決心抵達目標,或者幹脆在嚐試中死去。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羅斯福”號船一步步從巴芬灣駛進格陵蘭和埃爾斯米爾島之間狹窄的航道,幾乎已進入北極海本身。在那裏,“羅斯福”號被冰封住,他們隻好在那兒過冬。愛斯基摩人幫助他們製造雪橇,尋找額外的食物——麝牛、馴鹿、北極熊和海豹。多年來一直跟隨皮裏遠征的強健黑人馬特·亨森,也造了一種經皮裏改良的雪橇。愛斯基摩女人縫製皮衣,皮裏發現這種皮衣比任何文明的男裝都更暖和耐用。探險者們努力使自己變得更堅強,以便應付零下六十攝氏度的工作。

自從北極被認為是流冰擁塞的北冰洋的中心以來,關鍵問題在於如何從哥倫比亞角到北極,然後再回來——來回旅程約一千英裏——盡可能輕裝前進;隊員和狗的所有裝備都必須使用雪橇,每盎司重量都值得考慮;隻可能帶足夠少數人抵達北極本身的使用裝備。因此,皮裏計劃組織好幾個先遣隊,他當開路先鋒,事先存放好食物補給品和建造圓頂茅屋作為避難所。然後,一個精選的小組以最快的速度沿著預先準備好的路線,沒有重量負擔地抵達離北極點一百五十英裏之內。在那兒,最後的補給隊將返回,而新精選的小組將以閃電般的衝刺直奔北極。無論如何,必須在春季冰層開始破碎之前回來。這是一場與時間、天氣、海水和死亡的賽跑。

在冬夜消失之前,向北極的衝刺開始了——1909年,華盛頓生日的那天。連續六天,隊員們都受到北極地區不冰封的海麵或者由浮冰群造成的“水道”的阻擋。勉強等到冰封時,他們趕緊向前衝——反而又遇到更多不冰封的海麵。那天晚上,就在幾個圓頂茅屋之間,一條水道突然裂開,幾乎毀掉了他們的營地。隊員們匆忙爬到安全地帶。要不是皮裏堅持他們必須穿愛斯基摩人的衣服——穿這種衣服既可以工作又可以舒服地睡覺——以代替大多數探險者使用的笨重的睡袋,那麽,隊員們肯定會被淹死。冰又封了,他們趕緊再次往北走。

鮑勃·巴利特上尉帶著最後的補給雪橇,於4月1日從離北極僅一百三十三英裏的地方折返,以便打開回程的路線。皮裏跟亨森以及四個精選的愛斯基摩人繼續努力向前。亨森是駕駛雪橇的好手,來回旅程的食物剛好足夠。越過這冰雪覆蓋著的海洋急速行進是必要的,他們的行軍延長至每天二十五英裏到三十五英裏。

1909年4月6日上午10時,這批人抵達北極。皮裏跟每個隊員握手,拍了照片,並把有關證據貯藏起來。他們插上了五杆國旗,代表美國已占領這個地區。其中一杆是由皮裏先前探險時留在最北處的一塊破爛的絲綢標誌物製成的。在北極的三十小時裏,皮裏獲得了從相隔數英裏的各個不同角度采集的觀察資料。

然而返回是個問題。他們甚至必須跑得比來時更快。春季將很快使冰塊破碎。在返回的路上,皮裏逐日增加行軍的路程。多餘的衣服被扔到一邊,口糧逐漸減少。他們在路上建起的圓頂茅屋間歇性地睡上幾小時,然後便匆匆向前推進。其間他們抵達了一個令人生畏的正要形成的大水道,隻能趕緊踩在移動的冰塊上越了過去。

哥倫比亞角終於到啦!他們在那兒吃飯、睡覺兩天,這才回到“羅斯福”號接受由衷的歡迎。指揮員和他的這隊人馬在急行軍期間,每人大約瘦了30磅。但這卻是皮裏多年來頭一次睡得踏實的晚上。他終於證明自己是正確的!他為美國聲稱擁有北極。他期望回家能得到具有愛國熱忱的認可——然後過上平靜的退役生活。

而如今在巴特爾港,皮裏發現的不是平靜,而是羞辱性的爭論。他對庫克大夫很熟悉,這位大夫曾經是自己早期一次北極遠征中的外科醫生。但皮裏很肯定庫克大夫無法克服征服北極的無數危險。他以科學的細節向記者們解釋為什麽。令他沮喪的是,一些記者對科學證據不感興趣,他們要的是“故事”。皮裏跟北極熊搏鬥了嗎?他受到狼群和麝牛的攻擊了嗎?沒有,他沒有。可是,庫克大夫有。皮裏漸漸地明白了真相。在為了一個偉大的抱負而獻出自己的一生之後,他在北極的優先權現在正被否認、他正直的人格正受到懷疑!唉,既然一生已為北極而奮鬥,那麽現在,他必須要為應得的認可而戰鬥。

皮裏的通告發表時,庫克大夫正在哥本哈根作從北極回來的中途停留。他在那裏受到丹麥國王的接待,頭上戴著英雄的玫瑰花環。他說的話已被接受。當被問及對皮裏的新聞有何評價時,庫克大夫機敏地回答說:“假如皮裏說他到達北極,我相信他。”當皮裏率真地斷言庫克把北極地區賣了一塊金磚時,庫克回答說:“大家都有足夠的榮譽了。”皮裏於是承載了一個輸後不服氣者和競爭失敗者的重負。

庫克大夫搶先一步回家,在紐約港,他受到一艘載著一千個讚賞者的歡迎船的迎接。凱旋門豎立起來了,街上掛滿了彩旗。庫克開始進行快速的演講旅行,夜場收費高達一萬美元。他的報刊故事授權獲得兩萬四千美元,並從其他企業獲得四十萬美元。皮裏的報刊故事授權獲得四千美元,並從書籍和雜誌資料方麵獲得四萬美元和一些公道的補助金。

當庫克被要求拿出他輝煌成就的科學證據、譬如綜合太陽觀察資料時,他說他把這些寶貴的記錄交給了一位漫遊的朋友!當評論家發現他在報上的敘述有錯誤時,他說他不能親自校對,還說他的書將會證明一切。

當皮裏抵達紐約時,哈得孫—富爾頓的一百周年紀念活動正在大規模舉行。“羅斯福”號船駛進哈得孫河時,來自庫克的同情者們發出一片“呸”聲、“噓”聲和侮辱性的言論。皮裏沒有回應。起初,他拒絕接受榮譽,直到這兩位所有權要求者應證據呈遞要求向某個法庭提交證據,並且獲得裁決為止。但顯然這永遠也不會發生。當然,他確實將證據呈遞給國家地理協會的一個委員會。證據受到仔細地閱讀和稱許。他向各類科學團體講話,但從不接受酬金。

一家匹茲堡報紙就讀者的支持狀況作了一次民意測驗,結果是十比一,庫克勝出——權威的報紙強有力地支持他。庫克兩個月有利可圖的演講過去了,這才向哥本哈根大學提交證明他曾經到過北極的資料(他認為這所大學公正)。可他的證據被斷然否決。

漸漸地,潮流變了。人們開始站在皮裏一邊,因為他高貴的品行,也因為他隨時可以拿出證據。在國會聽證會討論有關罷免皮裏海軍少將軍銜的方案期間,匹茲堡的大爭論發生了。起初,皮裏沒有獲得一個應該感激的國家的感謝,卻聽到庫克在國會的支持者的譴責。然而,他小心謹慎地回答著那些最無禮和最不相幹的問題。聽證會拖延了數周,直到責問者終於放棄。皮裏終於勝出。

另一個攻擊來自海軍一些有敵意的軍官。他們說,皮裏的晉升將打破資曆的規則。此外,據他們指出,由於他前往北極探險,長期缺席,沒有參加正式的海軍步行測試!於是皮裏(在早些時候的北極遠征中,他兩隻腳被凍傷,失去了除兩個小腳趾外的所有腳趾)邁開雙腳,六小時走了二十五英裏(約四十公裏)。第二天,他用七個半小時走完同樣的距離。批評者們都默然無語了。

終於,在取得北極探險的輝煌成就兩年後,他以海軍少將軍銜退役,退役名冊上的時間為1909年4月6日,他抵達北極的那一天。他的成就獲得美國國會和美國總統的正式承認,正如早已獲得大多數科學社團承認一樣。皮裏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庫克大夫也在作進一步的冒險。在大爭論尚在如火如荼時,有兩個紐約人,其中一位是船長,發誓他們曾受庫克雇用提供太陽觀察資料,以證明他到達過北極。1906年,一次報道聲稱庫克成功地登上了美國麥金萊山,但隨後跟庫克大夫在一起的向導愛德華·巴裏爾和登山隊的其他人,都聲明庫克大夫從未登到山頂。庫克大夫繼續巡回演講,在南美洲銷聲匿跡數月,然後回到美國,漸漸地從公眾的視線中消失了蹤影。1923年,他因與一次石油騙局有關,使用郵件詐騙而被判入獄十四年。在服刑五年之後,他被假釋。1940年5月,他獲得福蘭克林·羅斯福總統無條件的赦免。不到三個月,庫克大夫去世。

大爭論平靜下來後,皮裏終於享受到了他渴望的平靜的家庭生活。1917年夏天,他正在發表戰時演講時,被發現患有貧血症。他堅強地認為,這是需要贏得的另一次戰鬥,但這一回卻失敗了。1920年2月19日他陷入昏迷,第二天清晨,這盞無畏精神的燈火搖曳著,熄滅了。

喬·錢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