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雅治是個善良的孩子。

這是中原中也最常感歎的,也是他對雅治最深刻的印象。

當雅治兩歲多點兒,走路總是摔跤的年紀,中原中也出門都是抱著他,他就安安分分趴在中也懷裏,不知道在盯著什麽出神。

“雅治,看什麽呢?”

有一次他的視線久久沒收回來,中也便問他。

“那個人……好像要死了。”

“什麽?”中原中也順著雅治指的方向望過去,那是個新到雷缽街的年輕人,還穿著工作時的體麵衣服,但看上去邋遢到一周沒有打理了,這種人在雷缽街並不少見,中原中也沒怎麽在意,“怎麽會,他不是挺好的嗎?”

後來中也發現,中原雅治得了空就去和那個年輕人搭話。

年輕人的眼神疲憊又死寂,卻會在雅治到來時閃起亮光,露出對孩子的柔軟笑容來。

沒有任何攻擊性,不會對他帶去傷害和惡意的孩子。

過了兩天,雅治突然興高采烈的拉著中也的手說,

“花田哥決定回去找家人了!”

“花田?”中原中也反應了一會兒,才把這個名字和那個年輕人對上了號,“你和他說了什麽嗎?”

中原雅治搖了搖頭,“隻是普通的聊天而已,花田哥創業失敗,欠了一屁股債,不敢回家,想在混亂的地方了結自己。”

“……啊?”

那個時候雅治的表達能力沒有現在清晰,卻也偶爾口出驚人,“我看出花田哥要鬱鬱致死了,所以我就總去煩他,我要像蛛絲一樣吊住他的命線。”

中原中也在那一刻意識到,從惡劣環境中長大的中原雅治,是個能看出他人苦難並毫不猶豫給予善意的……純淨的孩子。

他第一次撫養嬰兒,看著他從吐奶到能吃輔食,從隻能嚎哭到學會語言,從躺在**翻身到能跑能跳,並一點點展露尚未成型的,最根本的人格。

再然後,中原中也越來越明確的感受到,中原雅治的“善良”。

他見不得死亡,無法拯救他人會令他難過許久,這份消沉是肉眼可見的,問起他時,卻一個字也不說。

白瀨曾經努力的開導他,“雅治,救不下他也沒關係,他不是你的責任,你們隻是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

但中原雅治卻隻是攥緊中原中也的手,小聲道,“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嗎?”

中原中也摸了摸雅治的頭,“沒有,家人之間不會有‘麻煩’這個詞。”

中原雅治曾真摯的說,我生下來就是為了阻止死亡。

這句話當然收到了羊裏其他少年的嘲笑,但中也卻覺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觸動。

他的人生是從八歲開始的,沒有幼時的記憶也便過去,因此沒有麵對未來的目標,也不是很明白雅治為了什麽而產生了追求,但他因那份執著震撼,所以從不忽視輕視雅治的願望。

所以中也想,這樣善良的雅治,不能跟著已經加入港口mafia的他了。

這個念頭在中也看到遊樂場裏跟著兩位警官肆意笑著的雅治時,放大到更加難以忽視,強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他——雅治,適合在光明的地方毫無陰霾的成長,他可能會成為一名醫生,一位刑警,或者是別的他想成為的人。

中原中也將帽簷輕輕下壓,眸底盛了幾分凝重和決意,他領著自己的同伴“外科醫生”拉開了車門,對中原雅治說道:

——“在光明世界當一個幸福的孩子吧。”

這是作為兄長,最真切的希望。

***

本來中原雅治的體力快要耗盡,可能聽到關鍵時刻就暈了,但這句話的信息量太炸裂,他直接就被嚇清醒了。

“等,什麽叫去光明世界?你的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啊……”中原雅治激動的要站起身,膝蓋一軟又往前磕去,

中原中也一把拉住了他,“跟你說過了,老實坐好。”

中原雅治趁機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的手掌很小,兩隻手才能把中也抓牢,他的臉上騰起了幾分惱意和委屈,“你敢不敢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明明該是威懾力十足的話,但中原雅治的嗓子不給力,又走調了。

可兩人現在都沒心思關注這在往常能逗得他們哈哈大笑的插曲,他們對視的目光專注又熱切。

“我給你辦了身份,那兩個警官都太過於年輕,不能成為你的收養者,但他們的家人可以,隻要把你偽裝成他們已故好友或者親屬的孩子,再給出足夠的錢,這件事就妥了。”

中原中也語氣冷靜的說道,他現在像個經驗豐富的裏世界成員……不,完全就是。

“然後,你就能跟著他們一起生活。”

中原雅治竟然聽不出他的情緒,但聽不出才是最不對勁的,中也的感情向來鮮明且直白。

“不行,我不同意!”他的眼睛刷的一下急紅了,“你為什麽要替我決定這種事,我的確很喜歡他們……”

話還沒說完,中原中也突然壓下眉宇後退了一步。

抗拒。

中原雅治神情一滯,

他在抗拒聽到我對其他人的讚揚,

中原雅治一急,下意識提高音量,“你先聽我說完…咳,咳咳咳……中也!我那天說錯話了,事實並非我本意,我——”

“沒關係。”中原中也的眼神微微變化了些許,卻好似並不出意料,“你先休息,別著急說話。”

“你是不是沒理解我的意思?”中原雅治睜大眼,“我不想和你吵架,我也不想去什麽光明世界……”

頭頂落下一隻手。

戴著布料精細的手套,並不柔軟,

“都說過了,沒關係。”赭發少年定定的看著他,“這些理由都無所謂……”

“雅治,我不再是羊的首領了,羊隻是個自衛團。”

“而港口mafia……”

是浸漫在黑暗中的組織。

什……

中原雅治想了三秒才對接上中也的腦回路,

無非是被傷了心,順勢將他推遠,遠到相隔兩個世界。

“咳,咳咳……”

久未進水的喉嚨徹底罷工,向雅治傳來源源不斷的痛意。

他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身體難以自抑的震動發抖,

“雅治!”

中原中也被他嚇到了,立刻對同伴道,“外科醫生,你先看看他。”

手臂被男人輕柔的托起,中原雅治捂住喉嚨努力止住身體的本能反應,他竟然詭異的覺得隱忍病痛的感覺有些熟悉,

“咳……”

記憶深處,他似乎也曾像現在這樣虛弱,一天的大多半時間都是臥在床榻上。

然後某天,有人如羽毛一般輕輕落在窗上,身披月光,用似是憐憫似是嘲弄的目光俯視著他。

“他們用了藥。”

“我先讓他停下來,咳成這樣對嗓子的傷害很大。”

“中也,你先不要擔心。”

不行!

醫生拿出了針管,意識到他要做什麽的中原雅治想把手抽回來,但他的力氣在成年人麵前根本不夠看的,這點不願反而像是怕打針的小鬼一樣,中原中也以為他不信任生人,安撫道,“雅治,他是我的同事,還是在外國修得的醫學證書,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我哪管他技術好不好啊。

中原雅治把捂著嘴的手拿開,在難以平複的呼吸下斷斷續續的說

“明天,11月7日,咳……”

“救我的那兩個警官會……”

不能再說下去了。

死神嚴厲禁止他轉告這種信息。

中原雅治抬眸,定定的望著中原中也。

那個眼神帶著濃厚的祈求意味,蓋過了身體上的物理痛苦,讓中原中也呼吸一窒,一時啞然。

他接住孩子歪倒下去的身體,心有戚戚的對上了太宰治的視線。

明天……兩位警官?

***

中原雅治從一間豪華的酒店套房裏醒了。

而且身邊站著一排複製黏貼一樣的黑衣人。

從來沒見識過這種架勢,中原雅治坐起身的時候腦子都還是懵的。

他反應了幾秒,冷靜的問道,“中也呢?”

黑衣人一板一眼道,“中原大人已經回橫濱了。”

啊?

啊??

中原雅治猛地從**跳起,“他回橫濱了?!他還沒聽我把話說完怎麽就回去了!”

黑衣人閉嘴不言。

中原雅治氣的跑下床穿鞋,“他既然躲我,那麽我讓你們送我去找他你們肯定也不聽,你們是中也留下來看著我的嗎?”

“是照顧。”黑衣人強調。

“今天幾號。”

“11月7日。”

中原雅治抓頭,“中也真的沒看懂我的暗示嗎!”

他拉開房門就往外衝,腰腹突然橫過一隻手把他撈起,“剛醒來就往外跑,你比中也說得還活潑啊。”

中原雅治一驚,看了那張臉兩秒道,“外科醫生?”

“呦,還認識我呢。”男人輕笑,“你還挺聰明的,不過知道中也不想見你就別往前貼了。”

“你在挑撥離間嗎?”中原雅治當他放屁,不過男人的出現的確讓他上頭的腦袋稍微冷靜了點兒,“我想借個電話。”

“幹什麽,打給中也嗎?”

外科醫生一邊夾著雅治,一邊乘上了下樓的電梯。

“不是他,是我認識的人,所以你能借給我嗎?”電梯裏,中原雅治掙了兩下就放棄了,“是急事。”

“我的私人手機可不能外借,不過我大概知道你想打給誰,放心吧,我現在就要把你交給警察。”

中原雅治一愣,“警察?”

“樓下埋伏了一堆刑警,好像是抓捕什麽爆炸犯,廣播裏說了兩次了。”外科醫生斜睨著他, “能讓所有媒體和社交網絡都在議論的大事件,不知道他究竟安裝了多少炸藥。”

出了酒店門,中原雅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行極短的數字。

37秒。

中原雅治神經一緊,

電話亭裏的男人還有37秒就死了,是突發疾病嗎?

外科醫生壓低了聲音,“你看,一堆刑警埋伏著,犯人是他吧。”

“他會被擊斃嗎?”雅治問,

“你以為當街殺人這麽容易的?”

那他為什麽會死?

外科醫生很有閑心的繼續給雅治解釋情況,“看那個拐角,什麽人都沒有對吧,但我在樓上的時候望見了,爆炸犯的同伴就在那看著,你說他要是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抓了,會不會……”

被抓了會怎樣雅治不清楚,但要是那個犯人在眾目睽睽下死去,犯人的同夥一定會將過錯歸在警察身上。

中原雅治的冷汗一下子滑了下來,“放我下去!”

“你想幹嘛?”

這回外科醫生倒是很順從,但他隻是好整以暇的盯著雅治,中原雅治甚至從他的眼裏看到了玩鬧般的興致。

還有10秒。

中原雅治看著倒數的時間,

犯人在此時發現了圍上來的刑警,慌亂地跑出電話亭作勢要翻過護欄,那是他唯一的退路——沒有刑警圍堵的機動車道,

緊要時刻,中原雅治扯開嗓子就大吼:“嗚啊——”

那是屬於孩童未變聲期的,淒厲無比的哭聲。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聲刺耳的幹嚎嚇得一抖,神經緊張的犯人更是在跨越護欄時一腳摔在地上,他的手臂本能伸出,下一秒——

“啊——!”

慘叫蓋過了中原雅治的幹嚎,被雅治吸走注意的眾人條件反射的望過去,

隻見犯人的手被車狠狠碾過,已經血肉模糊。

但是……

中原雅治看著他頭頂的時間,

原本隻剩幾秒的倒計時,瞬間瘋長到了二十年不止,

活了!

他興奮的揚起唇角,還沒高興兩秒,就聽到頭頂傳來外科醫生了然般的笑聲,

“什麽啊,所以中也才要推開你啊。”

“要記住他的恩情啊,小鬼。”

作者有話要說:

*外科醫生是旗會的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