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節 鄧館長左府述因由

我見那正堂牆頭上的將軍畫像與我頗為相似,大吃一驚,走到那畫像腳下細看,隻覺那畫中人物相貌與我毫無分別,但其長相神情與身上甲胄卻不甚諧調。甲胄古老而凝重,透出一股上古氣息,人物情態卻顯得有些年輕稚嫩,分明不是同期之物。看到這裏,我心裏已有幾分懷疑,又伸指摩捏畫紙,感覺指下甚為細膩、平滑,儼然是現代造紙工業的產物,不免更是疑心大起。又見畫中將軍胸前護心鏡上刻著一個“商”字,顯是商代人物,但想紙張最初由那蔡倫發明,是東漢時候的事,晚於商代三千年,商代人物又如何能印到紙張上去?一念及此,便知此畫是一幅偽作,遂問那林小婉,“你做這樣一幅假畫掛在這裏做什麽?”

林小婉咯咯笑道:“被你瞧出來了,不愧是李越譜先生的高足啊!”

範瑄瑄聽了,道:“怎麽,這畫是假的?”走到那壁畫下,左右端詳一陣,隻覺畫中將軍金甲金盔,提槍跨馬,威武十分,卻怎麽也瞧不出破綻來。

我說:“這畫中的人物胸前印著‘商’,但紙卻是現代之物,光這一處破綻就足證其並非真品了。”

聽到這裏,範瑄瑄黛眉一挑,失聲道:“啊呀,果真是這樣。”想了一想,又疑道:“掛這樣一幅畫在這裏,是什麽用意呢?”說著,轉過青眸望向那林小婉。

林小婉衝那坐在桌前飲茶的老醫生範長龍努努嘴。示意範瑄瑄問她父親,說完,便轉到堂後的廚房裏去了。

範長龍飲了兩口茶。將茶杯舉在嘴邊,正要開口,卻聽院門外有人敲門,揚眉道:“不用我老人家廢口舌了,解說員來了。”揚了揚下巴,讓範瀟瀟去開門。

我聽那老醫生嘴裏不緊不慢地說出一個“解說員”,心說。原來還有別人知道此事,好奇那門外之人到底是誰。搶在那範瀟瀟身前去開院門,卻在門縫裏瞧見五名通身漆黑、麵目猙獰的狼人立在門外,駭得連退數步,卻聽那老醫生在身後高聲笑道:“左焰。別怕,開門!”

我聽他語聲朗朗,驀地想起自己被困在盤龍湖畔的林子裏時,曾蒙數名狼人現身相救,心說,莫非這門外的狼人便是那在林中救我的,若是如此,他們當與我是一路的,倒也不必驚懼。想到這裏,便撥開門栓,讓那數名狼人進來。

那數名狼人四下看了看。方才進入院中,摘下獠牙森森的狼頭麵罩,露出真容,為首一人衝我笑道:“左焰,還認得我麽?”

我聽那人聲音熟悉,凝神細瞧。卻是那盤龍城遺址博物館的鄧館長,不由地大感意外。

“怎麽……怎麽……是……是您?”

鄧館長熱情地摟著我肩。穿過院中花樹,向堂上走去。

範長龍從堂中笑嗬嗬地迎出來,扯著鄧館長的手,道:“老夥計,這麽多年不見,你還是威風不減當年啊!”

鄧館長拍了拍自己的腰間,笑道:“我的槍法還行吧。”說著,舉起右手,做了個端槍瞄準的姿勢。

範長龍笑道:“何止是行啊,應該說槍法如神,百步穿楊。”

說笑間,眾人落座,鄧館長肅容道:“這次僥幸成功,還得感謝左焰將那些警匪引到盤龍城中。我們也是冒了一著隱棋,幸好左焰無事。”說著低頭歎了一聲,將一隻手撫在我肩上,“哎,隻可惜李……”

那範瑄瑄心細,連忙用手指捅了一下鄧館長的腰眼。鄧館長頓時醒悟,忙左顧而言他,問及林小婉。

林小婉在堂屋後的廚房裏高聲應了一聲。

我聽鄧館長言及李豔,止不住淚流滿麵,將已睡著的燕燕在懷中摟得緊緊的。

範瑄瑄走到我身後,拍拍我肩膀,小心地將燕燕抱到她懷中。

我想起妻子、嶽母、嶽父一家為了這傳國玉璽盡遭黑幫所害,死於非命,隻餘下自己與燕燕相依為命,不由地悲聲更甚。

範瑄瑄用肘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拿杏眼瞪著我,又看向懷中的燕燕。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便用手掌緊緊捂住嘴巴,不敢出一聲,隻在心裏流血。

過了良久,我緩過氣來,向鄧館長問及屍人的傳說,和那堂上壁畫之謎。

鄧館長將其中原委一一說出,又從懷中掏出國際文物保護組織頒予他的徽章給我瞧了,我才知道,鄧館長和我一樣,也是國際文物保護組織的成員,而那有關屍人林小婉的傳說,與那牆頭的將軍畫像,竟然都是我鄧館長安排的計謀。

原來,鄧館長全名鄧從發。我失憶後,國際文物保護組織聯係不上我,便發了我的照片給他,委派他和林小婉打聽我的下落。因我被匪警設計撞下山崖後,沈媽怕我連累她女兒李豔,向大家隱瞞了我的行蹤,又將過去我老師李越譜寫的《盤龍歸甲》,說成是我失憶前所創,讓我憑借這一特長到古畫出版社謀職。所以,鄧館長和林小婉無從得知我的下落,四處尋我不得。當我被古畫出版社派到盤龍城出差時,鄧館長意外見到了我,卻因事先接到出版社的介紹信,又見我癡癡傻傻,所言俱是出版之事,完全不知自己在國際文保組織的真實身份,隻道我隻是麵貌酷似那失聯的左焰而已,又因時下盜墓者風聞傳國玉璽重見天日,常常扮豬吃虎,以假為真,他不敢貿然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以免遭奸人所害。

可林小婉卻在我背包裏發現了李越譜老師留給我的古畫,證據確鑿地確定我就是他們要找的左焰。於是。林小婉以暗語提示我,要與我相認。但我竟神色茫然,完全不知其用意。林小婉遂將此情告知鄧館長。兩人不知我已失憶。不知個中曲折,便議定了一個惡鬼纏身的計謀,由林小婉扮演女鬼,引我用組織特訓的格鬥技巧攻擊他,以確定我的真實身份,誰知我卻嚇了個半死,還將可怕的情形描述給鄭部長聽。

鄭部長是在鄧館長的介紹下參入文保組織的。便將這事當作一個笑話講給了鄧館長。

鄧館長心中甚為憂慮,明裏卻不好顯露聲色。因當時恰值保衛部副部長譚文虎坐在身旁。

鄧館長心知林小婉不會認錯古畫。知道我必是左焰無疑,卻無奈我始終不與林小婉相認,隻道我未能確認林小婉的真實身份,故意隱瞞自己。便邀我到黃泥崗酒家飲酒,講述林小婉是種屍人複活的故事。——這故事是文保組織成員見麵時確認彼此身份的規定橋段,情節固定,可因時因地換主角姓名。由於林小婉已扮女鬼接近過我,他為了應景,便順手將林小婉充作了主角。本寄望我戳穿他的西洋鏡,道出林小婉的真實身份,以此與我相認。豈知我竟完全相信了他捏造的情節,未說半個不字。教他大為失望。

之後中,林小婉喬裝成古畫中的女子,約我在宮殿遺址見麵。希望借機向我道出她的真實身份,無奈匪警郭真超察覺了林小婉的真實身份,從盤龍湖堤下衝出來捉拿林小婉。林小婉隻好急忙逃走。

鄧館長發現我被他所講述的林小婉的傳奇故事所吸引,到院子山別墅區尋找林小婉的家。因她家本是國際文保組織設在盤龍城的秘密據點,實際並非她丈夫的私產。她是被安排在此做組織工作的。我過去亦曾數度到訪。鄧館長便想借這據點與我相談,說穿彼此的身份。以重啟尋璽計劃,因而讓林小婉將文保組織發給他的我的半身像用電腦穿上將軍甲胄。印了一幅畫,懸掛於中堂,又做了一塊“左府”的匾額掛在院門上,好讓我瞧見後不再懷疑他們的身份,彼此相認。怎奈我當時隻在山腳下的宅院之間走訪,一直未找到半山林小婉家中去,以致這幅畫到如今我才親眼目睹。

隨之,那譚文虎顯露黑幫真容,半夜闖入我下榻的房中,將我打暈,奪我包中古畫。幸有林小婉暗中保護,發現譚文虎的陰謀,危急時刻,戴上狼人頭套,將譚文虎推墜樓下,護住了古畫。那古畫所載的藏璽之地才未為奸人所知。

嗣後,郭真超與尹文彬在保衛部碰見我,為了陷害我,說我的腦子出了問題,是神經病患者,讓鄧館長派人送我回出版社。鄧館長被他們的話提醒,懷疑我的腦子受到傷害,喪失了過去的記憶,便派了林小婉與我一同登機,又派鄭部長暗中保護。飛機遇到強雷暴,緊急迫降。鄧館長便與範長龍通電話,讓範長龍遣女兒範瑄瑄到醫院救我。範長龍知我與瑄瑄是大學同學,便讓範瑄瑄將我轉接到她的精神病院中,其後,才有了我逃出瘋人院、誤闖地獄搏擊場、亡命黃金鎮等諸般事件。

我聽鄧館長娓娓述畢前因後果,再看牆頭上那幅破綻百出將軍畫,方知其隱藏著大家的良苦用心,心說,幸好有大家不離不棄,才讓我重新做回我自己,連忙起身給大家鞠躬稱謝。

眾人謙讓一番,吃了飯,又閑坐了一陣,眼看便到了傍晚,院子山各家各戶的燈光次第點燃,眾人遂各自起身告別。

我因在這大江市城中並無去處,當夜便留宿在林小婉家中。

次日,天剛蒙蒙亮,我攜著燕燕,與林小婉道了別,去江灘公園燒紙祭奠李豔。到了江邊,燕燕知母親已亡,嚎啕大哭。我蹲下身來,將他攬入懷中,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可左右找不著半個詞兒,想起過去與李豔夫妻恩愛,你儂我儂,如今卻是陰陽兩隔、人鬼殊途,忍不住亦是泣淚漣漣,忍不住坐在沙灘上,摟著燕燕,大放悲聲。待眼淚哭幹,轉看燕燕,睡眼朦朦,想是哭累了,便將他橫抱在懷中,由他睡去。

我拿出香蠟紙燭點燃,那火燭隨江風揚起點點火星,更有片片火紙如蝶兒飛到江心,隨水逝去。燕燕忽地從懷裏掙起來,說:“我給媽媽磕頭。”伏在地上向著江心連磕了十幾個頭,方才又睡到我懷中。

我看著孩子淚水汙了臉龐,一邊伸手去拭淨,一邊又止不住雙目垂淚,心裏隻說,李豔,別了,我們回黃金鎮去了,以後再來看你。站起身來,轉身邁步。未曾想,這些日子亡命奔逃,吃不飽,睡不著,體弱氣虛,又抱著一個幾十斤重的孩子,身子一晃,向沙地上栽去,幸好有人從旁托住,抬眼一看,卻是範瑄瑄,有氣無力地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瑄瑄將燕燕抱到自己懷中,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說:“我跟你回去。”

“啊?怎麽……你……”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瑄瑄轉身走向江堤,說:“你粗枝大葉的,帶不好孩子,我不放心。下半輩子,讓燕燕跟著我。”

我怔在當地,支吾道:“我……我回黃金鎮。”

瑄瑄轉身,蹙眉道:“是啊,回黃金鎮,那裏還有一幫孩子在等著我們哩,快走!”

我吃驚道:“還有一幫什麽孩子?”

瑄瑄詫異道:“孤兒院的那幫孩子啊,怎麽,沈媽過逝了,你想丟手不管嗎?”

我連忙點頭:“管,我管,一定管!”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