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戴耳環的大唐仁傑
我再次睜開雙眼時,夜已很深了。
樓外的濱江大道時不時傳來汽車輪胎輾過路麵的聲音,大樓的上空隱約飄**著歌廳裏飄出來的歌聲。我沒有手表,手機也已經沒電了,看不到時間。我估計已到淩晨。
屋裏沒有開燈,隻有鋼琴後麵的落地玻璃窗透進一些路燈的光芒。我發現自己躺在大唐仁傑的**,身上的網繩已經不見了,鼻子已經不再流血。
剛才我分明看見一個白影,也就是那個總在我精神迷離時出現的婉兒,正是她救了我。奇怪的是大唐仁傑竟然喚她姐姐。
我在背窩裏捏了捏拳頭,手心裏全是汗,進而發現兩腿間、腹部、背部、脖子、額頭……全身都是汗。但我感覺身上重新聚集了不少力量。我掀開被子,坐起來,下床站好,環顧屋裏,沒有任何人影。
我在床頭找到自己的鞋子穿上,又找到自己的包,走到門後,將右手放在門把手上輕輕地旋轉。門並沒有反鎖,很容易就打開了。樓下客廳歐式吊燈的光芒,從門縫裏一下子鑽進來,照得我眼花。我閉目緩了幾秒鍾,再次睜開眼睛,看見樓下客廳的沙發上有兩個人,左邊沙發上躺著的是一個男子,正麵對著我,是大唐仁傑,右邊躺著的是一個女子,長發覆頸,頭枕在手掌上,隻能看見半個臉。她身穿白色短裙,背對著我,顯出環肥燕瘦的身線。
我正在腦海裏將這女子與婉兒進行比對,就聽門把上叭嗒一響,一條銅鏈垂下來打在木質門板上。那兩人都被驚醒,一軲轆坐起身,望向我這邊。我連忙把門閉上。
“你醒了?”女子的聲音嗲嗲的,很好聽。
我沒有做聲,我還在思考應該怎麽辦。我現在已經知道大唐仁傑想從我身上撈一些考警校的資本。
“你出來吧。”大唐仁傑說,“你是被冤枉的。我已經知道了。我向你道歉。”
看來,那個白衣女子都已經告訴他了。他的腳步聲從木質旋轉樓梯上傳上來。我無法回避他。
我從門板後的陰影裏走出來,完全站在走廊的燈光裏。
他在樓梯半中央停下腳步,兩手叉腰,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我,“對不起,剛才我不知道是這樣一種情況。不過,現在我姐已經告訴我了。”他回頭指指站在客廳沙發前麵的白衣女子。
吊燈距離走廊的距離比較近,光線強烈,我將手擋在額頭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俯身望去。我差點失聲叫出來,天啊,她是範瑄瑄,那個精神病院的靈魂醫師。同時,我心裏頗感失落,因為她不是婉兒,不是那個可能知道我古畫去向的林小婉。
上次在精神病院,也許正是範瑄瑄向警方透露消息,才使我遭到那兩個匪警追擊,害我差點送了命。我忐忑不安地踩著樓梯向下走,木質樓梯在我腳下咯吱作響。
“到這裏來。”她用手示意我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我留意她與大唐仁傑的方位:她站在長沙發前麵;大唐仁傑在她右側的單人沙發上剛剛坐定。
我沒有走到她身邊,而是選擇在她左側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那個位置與大唐人傑的座位之間隔著一個長方形的鋼化玻璃茶幾,相對比較安全。我隻用半個屁股挨著沙發,雙腿也並未完全放鬆,保持著緊張態勢,以便遇到危險時能以最快的速度起身。
範瑄瑄側頭望著我猶疑的眼神,嘴角輕輕拉起,露出兩排貝齒,略帶些笑容地說:“上次那兩個警察向你開槍,我向他們做過強烈抗議。”
“如果你們不向警察告密,就不會發生這樣的的事。”我故意把“告密”兩字說得很輕鬆,以免激怒她。我不能把她推向匪警那邊。
“我也是事後才知道,是前台的護士說的。”範瑄瑄將雙手舉在胸前,掌心向上,望著前方的玻璃茶幾,滿臉無辜。“郭真超打電話到前台問你的情況,她就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她以為你真的是一個殺人惡魔,一心想著配合警察抓壞人,並不知道其中的隱情。她沒有經過我允許就這麽做,我後來也批評了她。”
大唐仁傑在旁邊鄙夷地一笑:“嘻嘻,你的批評算什麽,十萬塊她要幹兩年啊。隻怪精神病院的工資太低了。”
我懷疑她的話的真實性,但嘴上卻說:“範醫生,感謝您的關照。現在能想辦法將它弄出來嗎?”我指指我的後腦勺。
她看了看我,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在開玩笑嗎?現在哪裏來的手術條件啊?”
“很複雜嗎?”
“那是開顱手術,弄不好會出人命的。”
“可我頂著一枚炸彈,那種感覺真的是很要命。”
“沒有辦法,我們隻能到醫院去。可是,現在醫院四周都有便衣,根本進不去。”
“我有辦法讓他進去。”大唐仁傑說。
範瑄瑄目光嚴峻地望向大唐仁傑,“進去之後怎麽辦,麻醉一個小時,手術三個小時,更長的是術後恢複,沒有十天半月,根本出不了院。誰敢保證如此長的時間沒有警察進醫院檢查。”
“像你這樣說,那隻有等死囉。”大唐仁傑白了她一眼。
範瑄瑄略微提高一些嗓音,對著大唐仁傑說:“小麻煩,你不是狄仁傑福爾摩斯嗎,早點破案不就可以進醫院手術了。”她稱大唐仁傑為“小麻煩”。
大唐仁傑看了看我,對瑄瑄說:“我警告你啊,別再叫我‘小麻煩’,否則我跟你翻臉。”他舉起手中的一個黑方塊說:“有了這個,破案還不簡單嗎?直接送到警局,一步到位。”
“那是個什麽東西?”我問。
範瑄瑄開口欲言,大唐仁傑搶過話頭說:“這是可以讓你馬上獲得自由的證據。”
“證據?什麽證據?”我感到十分好奇。
他將黑方塊從茶幾上方遞給我。我警惕地從他手裏接過來,才看見那是一個愛國者MP4播放器。我用眼角餘光留意了一下二人的舉動,將耳麥塞進我耳窩,按下啟動鍵。我看見屏幕上開始計時,聽見郭真超和尹文彬的聲音從耳麥裏傳出來。
兩人的對話時常中斷,有明顯的剪接痕跡。
兩人在對話中反複提到我的古畫,還想將譚文虎的死嫁禍於我,並且提到一家公司,一家世界級的拍賣公司。
音頻完全停止時愛國者屏幕上顯示播放時長為6分53秒。
“這是在哪裏錄的?”我感到疑惑,一個姿容絕代、未曾婚配的女醫生怎麽會有這種東西。音頻最開頭的叭叭聲,分明是女人的手掌在男人背上敲出的聲音,那種獨特的聲音隻屬於肮髒的情色場所。
範瑄瑄好像看出了我的懷疑,“是一個陌生人給我的?”她的眼裏仿佛掠過一絲驚恐。
大唐仁傑說:“姐,你就告訴我們,這個陌生人是誰?光有證物是不能給人定罪的,還得有證人啊。”
我看了一眼大唐仁傑,他的眼神非常專注,好像他真的就是狄仁傑似的。我的神經開始放鬆了一些。“對,證物可以偽造。”
“我剛才已經問過她了,她就是不說。”大唐仁傑望著我無奈地說,“證物在法**隻是法官采信的一個方麵,並不能完全依靠它給訴訟對象定罪量刑。”
“那個陌生人要求我不能告訴任何人他的任何消息,”範瑄瑄的嘴向下拉著,臉也因此變長了些,眼睛瞪得大大的驚恐地望著我,“你們就不要問了。”
大唐仁傑看著我說:“他們說的拍賣公司你知道嗎?”
“我還沒有弄明白。”
“你的古畫值很多錢嗎?”
我支吾了一下,“啊,是的,值不少錢。”
“是一幅什麽樣的畫?”他好奇地問。
“一幅祖上家傳的古畫。”
“在哪裏,可以給我們看一下嗎?或許我們能從這裏找到一個證人。”
我麵露惱恨之色,“哎喲,我現在也不知道它在哪裏?”
“被人偷了嗎?”
“我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就不見了。”我說,“就是這個月12日、飛機迫降那天。”
“所以郭尹二人在你的身上沒有找到古畫,威脅你交待古畫的藏身之地。顯然,你並沒有告訴他們。”
“我也不知道古畫的去向。”
“你還能回憶起當天有誰和你同機嗎?”
“隻能回憶起一個人。”
“誰?”大唐仁傑不停地追問。
“一個女人。”我說出盤龍城博物館保衛部林小婉的名字,並告訴他林小婉現在已經失蹤。
“林小婉知道你包裏有一幅價值不菲的古畫嗎?
“她之前就知道。”我說。我想起林小婉曾經在盤龍城博物館保衛部的樓上看見過我的古畫。
“這樣一來,林小婉是最有可能竊取你的畫作的人。”大唐仁傑用無名指在眉梢的水晶
石上輕輕地摩擦著,“如果要找到古畫,就要找到林小婉。”
“現在那兩個匪警正在找左焰,恐怕還沒等我們找到林小婉,左焰就已經被捉住了。”範瑄瑄在旁邊提醒說。
我對範瑄瑄的話表示讚同,“現在是他們倆擔心我恢複之前的記憶,對他們不利,千方百計地想除掉我,所以要先把找林小婉的事放一放,等我們找到對付那兩個匪警的辦法再說。”
大唐仁傑的無名指在水晶石上又慢又輕地點擊著,翹起的小指隨著無名指一起一落,“嗯,現在隻能先對付他們兩人,找出他們的漏洞。”他沉吟了一會兒,問我:“郭尹二人曾經提到三年前的車禍,你還記得嗎?”
“我沒有印象了。”
範瑄瑄說:“他因為腦震**失憶了。”
我說:“我的記憶也隻停留在三年前,這起車禍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請你幫忙查出郭真超和尹文彬2011年的出警記錄就是為了還原三年前的真相。”
大唐仁傑若有所思地說:“通過出警記錄可以查找到車禍發生的時間、地點、肇事車,還有肇事司機、目擊者、受害者,任何一個人都對還原真相有莫大的幫助。但是,這起車禍的受害人根本不能確定是不是你本人。根本無法知道你是不是那個駕駛雪佛蘭轎車的人。如果要查出事件的真相,有三條路徑,”他皺緊眉頭一邊思量一邊說,“一是找到當時警察處置這起車禍的檔案,二是找到開渣土車的肇事司機,三是現場目擊證人,四是你自己恢複三年前的記憶。這最後一條簡單,”他斜眼瞄著我,“但是,你現在的狀況卻不大可能。那隻有前三條可以選一條最簡單的試試運氣。”
“先找到當年的出警檔案吧。”我本來請大唐仁傑幫我查找郭尹二人的出警檔案,誰知他竟將計就計設下陷阱讓我吃了不少苦頭。“你不是曾經說過——你有辦法找到他們的出警檔案嗎?”
他訕笑著說:“我真的是有辦法的,嗯……”他把腦袋側向一邊做沉思狀,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我想起一個人曾經告訴我三年前處理過一次車禍,他還因為那次車禍受了處罰。”
“是誰?”範瑄瑄問。
大唐仁傑說:“你認識的,那個整天追著你的警察。”
範瑄瑄白了她一眼,“雷小兵,你說他嗎?”
“沒錯,就是他。”大唐仁傑說著,變戲法似地從上衣兜裏掏出一支碩大的雪茄,叼在嘴角,手上一晃,一個鋼質打火機出現在手上,再一晃,打火機發出當地一聲,冒出一串藍幽幽的火苗。雪茄在火苗上被點燃。他的嘴角開始噴出青煙。
“小麻煩,把煙給我滅了。”範瑄瑄嚴厲地命令說。
大唐仁傑望了我一眼,又轉頭望範瑄瑄,笑嘻嘻地說。“抽幾口,就幾口,潤滑一下腦筋。”
範瑄瑄站起來,去他嘴上搶雪茄。“家裏怎麽能抽煙。”
大唐仁傑趕緊一手擋住範瑄瑄,“姐,你別搶,別搶,聽我說事兒。”一手去嘴角取下雪茄,在玻璃茶幾的煙缸上摁滅。
“三年前,雷小兵曾經跟隨郭真超和尹文彬到武陵山黃金鎮調查一件案子,中途遇見一輛渣土車將一輛雪佛蘭轎車撞下山崖。雷小兵奉郭真超之命去追渣土車,結果他開的警車發生了致命的意外。”
“什麽意外?”範瑄瑄不無擔心地問。我後來才知道他倆是高中同學,而且雷小兵很關照她,所以她不希望雷小兵出什麽事兒。
“當車子開到山崖邊時,方向盤突然失靈,墜下懸崖,摔個粉碎,還發生了爆炸。”
範瑄瑄明明知道雷小兵還活著,但聽到這裏也還是緊張不已。
大唐仁傑繼續道:“雷小兵僥幸跳車逃得一命。回到單位後,郭真超將雷小兵關了禁閉,要他做檢查,責怪他沒有追上肇事車,連肇事車的牌照都沒有看清,還讓警局白白損失了一輛警車。雷小兵發現那輛肇事車當時根本就沒有掛牌照,似乎早有準備,懷疑這是一起早有預謀的謀殺。為了立功贖罪,雷小兵逃出禁閉室,暗訪車禍現場。誰知郭真超竟以他擅自離隊為由將他調出一線警隊,發配到檔案室做了文員。從此,這件無頭無尾的車禍逃逸案被束之高閣,再也無人問津。”
我說:“他明明是被冤枉的,為什麽不將真相說出來呢?”
範瑄瑄說:“雷小兵我很了解,和我是高中同學,他讀書的時候非常怕老師,老師說一他從不說二,是一個天生崇拜權威的人。雖然他現在是警隊的散打王,但我相信他對領導一定畢恭畢敬,唯命是從,絕對不會跟領導唱反調,說半個不字。”
我想起古畫出版社那位一出事就讓我滾蛋的李總編,深有感觸地說:“這種性格最容易被領導利用。”
大唐仁傑說:“姐,你的意思是說,雷小兵不會說領導的不是,他說的這一段經曆可能是假的,是嗎?”
範瑄瑄說:“有可能,你忘了他當時是在什麽情況下說出這件事來的嗎?”
大唐仁傑恍然大悟似地說:“哦,當時他為了不讓我再找他要郭尹二人的檔案,說他曾經吃過郭尹二人的虧,所以他極有可能給我編了一個故事。”
範瑄瑄說:“也就是說他極有可能本來就知道真相。”
我說:“這是一條不錯的線索,但是如果他不說怎麽辦?”
“按照他的性格他是不會說的。”範瑄瑄說。
“但是我們仍然可以利用他。他不是檔案室管理員嗎?”
我說:“如果能通過他找到郭尹二人的出警記錄,或許就能找出一些真相。畢竟警察辦案肯定是有記錄的,這既是對當事人負責,也是對警察行為的一種約束。”
大唐仁傑用手指習慣性地摸了摸眉梢的水晶石,說:“不可能指望雷小兵將檔案送到我們手上,我們必須有人親自到檔案室去一趟,才有可能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警局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進的,檔案室更是死守嚴防的重地,可別惹什麽麻煩啊?”範瑄瑄提醒大唐仁傑說。
大唐仁傑的表情變得有些猶豫,眼珠子左轉右轉好一陣才停下來,“大不了蹲監坐牢,被那兩個匪警殺人滅口。”他也開始稱郭尹二人是匪警。
範瑄瑄著急地說:“小麻煩,可別亂來啊,不能出事啊。”
於是,大唐仁傑俯身到她耳畔說了一陣,然後問:“怎麽樣,可以吧?”
範瑄瑄瞪大眼珠子,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嗯,我覺得這樣可以。”
大唐仁傑望向我,不無得意地說:“大唐仁傑可不是白叫的。”突然想起我還蒙在鼓裏,又湊到我跟前跟我耳語了一陣。我琢磨他的辦法應該可以行得通,但我的風險也很大。可這畢竟是我的事,他們既然願意出手相幫,我沒有理由打退堂鼓。
我看著大唐仁傑眉梢上的水晶石,又看看他耳朵上的一長排耳環,突然覺得那些東西就像狄仁傑的胡子一樣,是智謀的象征。
我說:“那就照你的意思辦吧,大唐仁傑!”範瑄瑄莞爾一笑,說:“什麽大唐仁傑啊,瀟瀟,範瀟瀟,我弟弟,小麻煩。”複製去Google翻譯翻譯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