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下覓甲
左烈隨祖甲換上盤龍城巡邏兵的裝束,來到北門下,本欲讓守軍打開城門,蒙混出城,誰知守軍竟認出祖甲,招來敵軍重重包圍,無數甲胄連接起一道死亡之牆,向左烈等人擠壓過來,顯示出商朝帝*隊強大的戰鬥力。
祖甲的數十個親兵和烈帶領的五名沒了馬匹的騎兵迅速排成一個圓陣,將祖甲護在中間。祖甲四麵環視,望見城頭上士兵較少,便大吼一聲,向連接城頭的台階衝去,圍著他的圓陣也順著他的方向迅速前移,到了台階前,城頭上的士兵也已衝下來,兩邊轟然撞在一起。那圓陣就像一枚小小的鵪鶉蛋,一觸即破。
左烈被撞倒在地,十數個敵軍從他的身體上踩過去,攻向祖甲的親兵。
左烈剛要站立起來又被擠過來的人牆撞翻在地,隻好扭身滾出數丈,得著個空隙才立起身來。望看見祖甲大吼一聲,突入敵陣,高舉兵刃連連砍翻數人,敵陣懼他氣勢,竟閃出一條通道來,祖甲率領身邊餘下的一二十個親兵衝上城頭,一轉眼就跳到城外去了。
左烈在人叢中搜尋著自己帶來的那幾個騎兵,一個也未看到,心說好歹祖甲已跳到城外,不管死活總歸是脫離了敵軍的包圍,隻是他沒有看到祖甲手中捏著一根繩子,那城牆高達四五丈,不知道他跳下去後還有沒有命在。他看看四周盡是敵兵,一時也無法去到城外,隻有等這些敵兵散了再想法出城尋找祖甲,便避到城牆的暗影裏,一溜小跑來到一處人家院子外麵,細聽裏麵並無人聲,亦未見有火燭,便越牆跳進院中。
院子裏擺滿各種銅器,中間放著兩口大水缸,半人高的銅砧上放著一大一小兩把銅錘,似乎這是一間銅匠鋪。
左烈繞過水缸,來到正廳門前,見大門被一隻銅鎖鎖住,料知主人出門躲避戰禍去了,家中必定無人。他伸手扭了扭銅鎖。銅鎖甚是牢固。左烈不好破壞人家房門,折身來到一扇窗戶下,試著伸手一拉,窗戶竟應手而開,借著微弱的天光瞧見窗下有一張桌子,桌旁有一床鋪,被褥枕席甚是齊整。TXT小說網 。跑了大半夜,左烈早已疲累十分,見了這床更覺困頓無比,便翻窗進屋,抱著兵器倒在**。
他想起此前祖庚派自己來此迎接祖甲北歸,卻蹊蹺地突然向盤龍城守軍下令捕殺祖甲,難不成祖甲真的在這期間投敵方國,可是又是誰在這期間回王都向祖甲稟奏他叛國的消息的呢?就算用最快的馬,馬不停蹄從盤龍城跑到王都也要五天時間才能到達,再加上返回的時間起碼要十天,而他接受王命來到這裏僅僅隻有四天,很顯然捕殺祖甲的旨令並非自己出發之後發出的,必然是自己出發之前就已經下了這道旨令。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祖甲被敵國奸細假借祖庚之命,誣陷祖甲,借刀殺人。
左烈知道這其中必然另有隱情。而要弄清楚這些問題,隻有找著守城商軍的首領才能問得清楚,因為一般士兵隻是聽令於上麵的安排,隻有首領才可能接觸到發出這道旨令的人,隻要找到發出這道旨令的人這些疑團便可迎刃而解。過去盤龍城守軍的首領就是祖甲,如今他既被當作通敵的叛賊,這首領的權柄必是已經旁移他人。
這個手握盤龍城生殺大權的人是誰呢?
左烈帶著這些問題睡著了,約莫過去了一兩個時辰,夢裏聞著幾聲雞叫,睜眼見窗外曙光微露,便起身到別的屋子轉了一圈,在廚房中見灶頭上架著一個大蒸籠,揭開蓋子見裏麵剩著二三十個白麵饃饃,想是主人出門匆忙未及帶走,不由地大喜,狼吞虎咽地吃了好五六個,又在那身兵服裏揣了十來個,才回到睡房的桌前翻窗出去,剛走到院牆邊,就聽見有人用鑰匙打開院門,舉步走進院來,連忙越牆而出。
左烈落腳之處恰是一條石街,兩邊的商鋪已經重新開張,有人舉著笤帚在清掃地上的殘雪,幾個童子在地上堆雪人,拿著雪團追打。
左烈沿街一路走去,行不多時看到一個茶莊,有三五個士兵圍坐在火爐旁說話,便進去坐在旁邊的桌旁,也要了一壺茶,聽見那幾人說的正是昨夜的事。
與左烈背向坐著一個身材瘦高的人,道:“你們可瞧清楚了,昨天晚上跳到城外去的真是祖甲麽?”
坐他左首的應道:“瞧清楚了啊,那祖甲真夠狠的,我們這麽多人都抓不著他,還是讓他逃走了。”
坐他對麵的軍士卻道:“逃不掉了,被堵在東城門洞裏了。”
瘦高個道:“今早上我看見城外牆根下,七零八落躺著十好幾人,不知祖甲是否在這之中?”
坐他對麵的道:“那門洞中曾有一人探出頭來,被我們的弩箭射回去了。本來今天早上要開城門的,上麵下命令說不準開城門。估計是想將他們凍僵餓死在那裏。”
左首一人道:“你說怪也不怪,現在的城主竟是祖甲的夫人。而他的夫人竟然下令捕殺祖甲。”
那瘦高個警惕地望望四周,小聲道:“王室內鬥,手足相煎,夫妻相殘的事還見少了嗎?有何稀奇?”飲了口茶又道:“我還聽說,那夫人本是城外院子山人,與祖甲婚配前早已許了人家,還帶著一個小孩。那祖甲貪他美貌,看他孤身帶著一個孩子,天天上門糾纏,本來終於抱得美人歸,誰知這女人竟忽然變作毒蛇張口便咬,真是荒唐可笑。”
左烈聽眾人說如今的城主是祖甲的夫人,大感意外,卻聽一人哎呀一聲:“啊也,城主來了。”眾人連忙離桌弓身跪伏在地。
左烈轉頭見街心有一群人擁著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款步向茶莊走來。等那貴婦到了近前,左烈見那婦人膚白骨勻,鳳眉星眸,不由地大吃一驚,這貴婦竟與他朝夕掛念的妻子婉兒長得一般模樣,轉見她穿一件窄袖錦袍,外套一件金貂夾襖,腰間垂著一對金絲絛,額上勒著一顆絳紅珠,胸前掛著一串亮閃閃的鑲金玉鏈。
但左烈記憶中的婉兒粗布麻衣,清瘦嬌俏,而這婦人腰身豐盈,金襖錦袍,富貴裹身,兩者之間甚為懸殊,心想,或許這婦人隻是與婉兒容貌近似罷了。但看那婦人顧盼生情的神態舉止又當真與婉兒毫無二致,心說,這世上難道真有如此相似的人。又想,如果她真是婉兒,自己這般模樣倒別被他認出來了。
但那婦人這時卻也已看見他,見這一名士兵麵頰蒼老,容貌殘缺,怔怔地望著自己,直覺這個殘廢老卒甚是可憐,並不覺得有絲毫厭惡,相反卻有似曾相識之感。
左烈怕她真是婉兒,認出自己,忙低下頭來,卻又想起自己容貌盡毀,就是婉兒在場英尺也無法認出自己。
那貴婦身旁有一衛士走上前按著他肩膀斥道:“大膽,還不跪下!”
左烈想起自己還穿著一身商兵軍服,見城主自然跪下施禮,忙離開桌子曲腿彎腰伏在地上。
那貴婦款步登上二樓。
左烈與那另外幾名一同吃茶的士兵起身走出茶莊,那幾名士兵向別處走了,左烈便顧自走到街對麵一個角落裏停下腳步,回身望向茶莊二樓窗下。
那貴婦人坐在臨街的桌前,慢慢吃著點心,飲著茶水,過了一陣,又見前日見的那個少年燕也進入茶莊,上得二樓,坐在那婦人身邊。那婦人拿著點心果子放到他手上,狀甚親密。
那少年卻是畢恭畢敬,教人一瞧便知是一對珠玉一般的母子。
左烈憶起祖甲在石室中所述之事,又回想剛才喝茶的士兵說這婦人是院子山人,才敢認定這女人便是自己的妻子婉兒,那少年應該就是自己嫡親的兒子。左烈暗忖自己多年來忙著爭功取祿,四處鏖戰,十年未落家門,她們孤兒寡母在家過活實屬不易,婉兒嫁作他人之婦也情有可願,可她竟能做了盤龍城城主,實在令自己吃驚。
又想那祖甲養活她母子這多年,無論如何也是個恩人,她卻下令屠殺祖甲,這實在不像婉兒往日為人,這其中莫非另有隱情?
過了正午,街衢上刮起一陣北風,已經開始融化的雪水又結成冰淩,教人寸步難行。祖甲不敢去與婉兒孩子相認,卻念及祖甲幫自己撫育孩子的恩德要去救他。因方才聽見茶莊中的士兵說及北城門洞裏還有數人活著,便想送些食物給他們,好讓他們有氣力逃走。
左烈看看天色尚早,便在街上轉了一圈,買了幾斤熟牛肉,找了個包袱將身上原有的十來個饃和牛肉一齊打了個包,掛在肩頭,又在街衢間轉了兩轉,眼看到了傍晚時分,便緩步向北門走去,距離城門尚有一箭之遙,望見城上密密麻麻立著弓弩手,城下門口處卻空無一人,又坐到街角處歇著等天完全黑下來。
等到掌燈時分,城上士兵換防,人聲鼎沸,城下卻依然寂靜無人,左烈貓腰跑到那門洞下麵的暗影中,將耳朵貼著城門聽門外的動靜,隱約聽到一些咳嗽聲、**聲,猜想活著的人已凍餓一整天,必已奄奄一息,便屈指輕輕叩了幾下那厚重的城門,輕輕地喚了兩聲祖甲。
門外並無人回應。烈心裏格登一響,難不成祖甲已遇難。
因擔心被巡邏兵發現,左烈來不及細想,將包袱取下來,欲從門下方的縫隙塞到門外,可那縫隙僅有一指寬,根本過不去,忙又掏出兵刃在門下掏出一個地洞,才將那包食物塞到門外,也不知那邊的人是否找得到,便又輕輕地敲門喊了兩聲祖甲。興許門那邊聽出他的聲音,也敲了敲門上的木板,雖然那聲音聽上去軟懦無力,卻終算有了回音,表明那邊還有人活著。
左烈壓低嗓音問祖甲是否還活著,隻聽剛才用兵刃掘的地洞中??響了兩聲,有一隻手從門外伸了過來。左烈緊緊抓著那隻手,似乎抓著自己的良心一樣。他聽見地洞那頭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傳過來:“救——我!”
左烈聽清正是祖甲,知道他還活著,心裏猛地騰起一股力量,便使勁搖了搖那隻虛軟無力的手,道:“我一定救你出去……”正說到這裏,瞧見一隊巡邏兵從遠處走來,忙縮回手躲到城門與城牆交叉的暗角中,待巡邏兵走遠才又出來,伏身在那寬不盈尺的洞口道:“你等且先吃飽肚子,待身上有了力氣,再想法脫身!”說完便沿城牆根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