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診所陷阱
318國道,不時地有車子飛馳而過。
一輛掛著“侏儒—蔡甸”牌子的中巴車從我背後駛來。
我伸出手去,車子帶著煙塵停到我麵前。
中巴車行駛到一個拐彎處停了下來,有人要上車。中途中巴車又陸續停了幾次,進入玉賢鎮時已經是八點過十分。
走出車站,我的肚子咕咕叫,見路邊有一家麵館,便進去要了一碗牛肉麵。我在落地窗旁邊的位置上坐下,麵館外的街景一覽無餘。我開始大口吃麵。
一個赤膊、穿大褲衩的男人走進來,點了一籠蒸餃,一碗稀飯,在我對麵坐下來。我注意到他手裏舉著一疊報紙。店夥計很快將他點的食物送到他麵前。他把報紙擱到桌角,拿起筷子吃餃子。
報紙的文字方向與我的視線相反,但我仍能看清楚用毛體字印的報頭——《都市快報》,還有頭版右下角用大標宋印刷的新聞標題——“DZA130航班槍擊事件暨譚文虎案取得重大進展”。整篇文章圍著一個粗線框,框裏除了兩欄細小如蠅的正文文字外,還配有一張照片,照片下方附文:疑犯左焰,提供線索有獎。
我用拿筷子的手遮在額頭上,盯著照片看了不下五秒鍾,天啊,的的確確是我,這也太誇張了吧,我壓根兒都不知道譚文虎是怎麽死的,甚至我還被他在腦袋裏植入了一個詭異的芯片。我完全是一個受害者。怎麽就懷疑到我頭上了呢?還有飛機上的意大利人,我連他長得啥樣都不知道,怎麽就成了凶手?我感覺自己的腦袋完全不夠用,一陣眩暈。
對麵的人吃著餃子,喝著粥,好像並沒留意我。
我將頭壓在胸前,一邊吃麵一邊留心走進麵館的人,警惕著從落地窗前走過的任何一個人。
陸續的,又有幾人走進麵館,其中一人手裏也拿著一疊《都市快報》,上麵赫然印著“疑犯左焰,提供線索有獎。”
我注意到麵館門口是一個公汽站,有一個幹癟的老太太在候車亭的陰影裏用兩張塑料凳子和一張三合板支了一個報攤,上麵像擺撲克似地放著一些雜誌和五六種報紙,《都市快報》擺在最上麵,似乎它是這裏最受歡迎的報紙。
我不能再待在這裏。不等一碗麵吃完,我的手就伸進褲兜裏掏錢,“老板,給錢。”
老板在忙著給食客加高湯,沒有看我。“您放桌上就可以了。”
“好的。”
我放了十塊錢在桌上,快步走出麵館,到一家超市裏買了一頂帽子,和幾包機製麥香麵包,又買了二瓶水塞進包裏。到收銀台買單時,我看見收銀員背後的牆頭上掛著一台LED電視,正在播放大江市早間新聞。由於有些慌亂,我沒有聽清主持人說什麽,隻看見屏幕右下角出現一行文字向左邊滑過去:DZA130航班槍擊事件暨譚文虎案偵破取得重大進展:原古畫出版社編輯左焰有重大嫌疑。據警方可靠消息,目前疑犯正潛藏於本市,請知情者從速報警。——後麵緊跟著介紹左焰、也就是我的相貌特征的文字——然後是:提供重大線索協助破案者警方重獎十萬,聯係電話……
左焰,左焰,我不是在做夢吧,我竟然就是那個被警方懸賞十萬通緝的左焰。
我一時覺得滿大街都是我的名字和我的照片。
我感到很憤怒,同時又感到無可奈何。
我走出超市。
“先生,找您錢。”收銀員喊道。
我沒有理睬她,加緊腳步離開超市。
那兩個警察一定是動用了大江市整個刑偵係統來抓我,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我怎麽可能是凶手。他們自己是凶手還差不多。對了,是不是他們是凶手,要嫁禍於我。或者說,他們跟譚文虎根本就是一夥的,目的都是想製造混亂,好對我的古畫趁火打劫。
可是,那幅古畫我都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我找到一個報攤,丟下一塊錢,買了一份《都市快報》,將郭真超的聯係號碼輸入手機,撥了過去。
電話通了。“喂”,郭真超那帶著沉重呼息聲的聲音傳過來,“您好!”
“……”我突然不知說才好。
“您是要提供破案線索嗎?……”
……
我沉默了兩秒鍾,把電話掛了。
我想我不能告訴他古畫失蹤的事,因為他肯定不會相信我,不可能停止抓捕行動,相反還會暴露我的行蹤。
我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如果幹掉我,你永遠找不到古畫。
他很快回信:你是左焰嗎?
我在考慮應該怎麽回複。如果告訴他我是左焰,那就會增加被他查出我所在位置的機率。要知道現在的定位科技太發達了,幾千公裏之外的誤差都隻有一兩米,何況我們同在一個市。我想我應該多製造一些疑點給他,讓他沒有辦法一下拿準我的詳細地點。
他很快又發來一條短信息:我們見個麵,我會幫助你的。
我想起從他手槍裏射出的子彈從我耳旁呼嘯而過。
我把手機電磁摳出來,讓天上的衛星徹底找不到我。
我繼續向前走。有一輛警車迎麵駛來。我機智地閃進一家水果店假裝要買水果。我背對著店主,等警車開遠了才從店裏出來。
突然,我覺得右邊的鼻孔裏有一股溫熱的**溢出來,用手一摸,竟然是血。我從未流過鼻血,這是怎麽回事?我用紙巾塞進鼻孔。血很快浸透紙巾,叭嗒叭嗒掉在地上。
我換了一張麵澆,血仍然不停地溢出來。我又走了一百米左右,看見馬路對麵的斜坡上立著一棟二層樓高的房子,門口掛著一塊牌子:玉賢中西醫綜合門診。如果一直這樣流血,我就會暈過去。我準備到那裏去處理一下。
我認真審視那家診所,大約占地500平米,外牆上貼著小型磁磚,單門獨戶,未與街道上別的門麵房連接在一起。它門口停著一輛長安牌微型麵包車,還有兩輛電動車,不像有警察埋伏在那兒。
我低著頭穿過街道,走到斜坡頂端,進入診所大廳。
大廳左邊並列擺放著兩張木桌,其中一張後麵坐著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他戴著一副老花鏡,六十歲上下,正在一張處置單上寫字,處置單下麵墊著一本薄薄的病曆。旁邊的凳子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媽媽,懷裏抱著一個正在哭鬧的小女孩兒。大廳右邊擺放著三排金屬長椅,零散地地坐著三五個人,一邊在打吊針,一邊在看掛在對麵牆頭的電視。有一個護士正立在長椅中間,給一位無精打采的中年婦女換針劑。中年婦女座位的扶手上放著一疊《都市快報》。
年輕的媽媽拿著老醫生開具的處置單,抱著女孩兒轉身走向藥房。我低頭走到醫生旁邊的凳子上坐下。
“怎麽了?”醫生問我。
“流鼻血。”我捂著鼻子說。
“我看看。”
我不敢把手放下來,裝著很痛的樣子。
“是不是在哪裏撞了?”他看著我滿臉的傷痕。
我想起自己也許是在飛機上被什麽東西撞過鼻子。“嗯。”
“剛撞的嗎?”。
“昨天撞的。”
“那不是流了很長時間的血啊?”他感到不可理解。
“不是,才開始的。”
“隔了這麽長時間才開始流嗎?”。他仍然有疑問。
“以前身體有沒有什麽毛病?”
“沒有。”
他遞給我一支體溫計。我將體溫計夾到咯吱窩裏。他伸出左手的食指中指準確地摁在我右手的腕動脈上。“身體很虛弱,要注意點啊。”
“嗯嗯。”
我眼角的餘光看見那位中年婦女舉著藥瓶子、用咯吱窩夾著報紙走進廁所。
“感覺你的血脈不是很暢通。最近有沒有頭暈的感覺?”他說得很準。
或許,流鼻血與那隻可怕的芯片有關。我希望能馬上止住血,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所以撿最關鍵的問題說:“我的後腦勺被打過一棒。”
他站起身走到我身後,手指壓著我的後腦勺迅速移動,不停問疼不疼。
“哎喲——您輕點兒,就是這裏。”
“感覺裏麵有異物。”
“有東西在裏麵。”
“你這個要動手術拿出來才行。我這裏可以做,但是你要先到大醫院去拍個片子。”
我哪裏能到大醫院去。“我現在有點事去不了,您先幫我把血止住就行。”
“年輕人啊,我跟你說啊,這個鼻血就是因為你後腦勺這裏的硬物造成的。”
我驚愕地看著他。
他坐到自己的軟靠椅中。“你不取出來,這個血難得止住的,即使是暫時止住了也難保不會再流。”
“您先幫我止住血。”我盡力控製自己不要吼起來。
“止血簡單,我給你開點止血藥,一下止住了。但是,你這個情況不能再耽擱。耽擱的話要出大事的。”
“什麽大事?”我問。
“很多健忘症、失憶症、阿爾茨海默綜合症、帕金森、癲閑,還有腦癱、半身不遂就是這樣造成的。”
他的話跟精神病院的範醫生說的大致相同,但他說的腦癱、半身不遂更讓我恐慌。
“你這個異物卡在頸椎末端的頸窩,位於枕骨與頸椎末梢之間,那裏恰好是風府穴,我們中醫稱鬼穴,它連接鼻腔血管,壓迫的話就會使人流鼻穴。”
“把體溫計拿出來。”
我拿出體溫計放到他手上。
我的眼角餘光掃見廁所門打開,那位拿報紙的中年婦女從裏麵走出來,手裏仍然舉著輸液瓶,但報紙卻不見了。我仍然沒太在意,也許她把報紙丟在廁所裏了。很多人都喜歡在廁所看報紙,然後將報紙扔進廁所的垃圾桶裏。
醫生說:“有沒有病曆?”
我搖頭,“沒有。”
他開始在處置單上寫字,我依稀認得上麵的字是:安絡血1瓶,維生素K1一盒。
他一邊寫一邊說:“風府穴與舌頭的神經連在一起,所以又稱舌本穴,這裏受傷,就會使人舌僵,說不出話來,給大腦中央神經元造成永久性傷害,搞不好就會致命。”他將處置單放到我手上,“到藥房拿藥,馬上吃下去就可以止住血了。”
我捂著鼻子忐忑不安地到藥房拿了藥,又找護士要了一次性水杯,到飲水機上接了一杯水,按醫生說的服用量吃藥。然後坐到中年婦女坐的長椅上歇息。大約過了5分鍾,我的鼻血不再外流。我站起身向診所大門走去。
那位中年婦女打著吊針,手上卻在飛針走線地織毛衣。在我站起來的那一刹那,她不經意地瞄了我一眼,又瞄了一下診所的大門。
醫生將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鏡取下來,放在麵前的桌子上,緊皺雙眉望向我。
那個小女孩兒做完皮試,開始紮針,哇地一聲哭起來。
這也沒有什麽問題。
快要到診所大門邊上時,突然湧進十來個警察。我猝不及防被他們撲倒在地,肩膀重重地撞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疼。有個警察將我的背包脫下來,將裏麵的東西一古腦全倒在地上,好像生怕裏麵有炸彈似的。還有個警察迅捷地在我身上摸了個遍,連我的褲襠都沒放過。
一輛警車呦呦地尖叫著來到診所外。
我從地上抬起頭來,看見門口一前一後走進兩個人,前麵是郭真超,後麵是尹文彬。
郭真超走到我跟前屈著一條腿蹲下來,似笑非笑地盯著我,伸出肥大的手掌在我的臉上拍著,就像拍皮球似地,“不錯啊,左焰,敢跟老子叫板。”
我分明猜到他下一句話是:看老子不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