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 地鐵殺機
原本以為那扇鐵門容易打開,誰知門樞也是鐵做的,因為年久失修,油漆剝落了大半,生著紅鏽,費了老大勁兒才稍許有些鬆動。那鐵門咯吱吱響了十數聲才露出一條縫。
沒有任何光線射進來,隻有一陣巨響,嗚——從門縫裏撲進來。聲音震天動地,就像地底下怪獸的吼叫,令人耳膜生痛,心膽俱裂。
我手一鬆,那厚厚的鐵門當一聲悶響又彈回去了,地道裏又變得安靜無比。
“這個地道通向哪裏?”我問範瑄瑄。
“不知道啊,我也是剛剛才得知有這麽個秘道。”她粉嫩的臉上無半點血色,顯然是被剛才的怪聲嚇到了。
我本想摟她入懷安慰一番,卻突然覺得這樣子不合適。雖然剛才有過親密的舉動,但是,這會兒卻已回到了曾有的陌生狀態。
她敏感地覺察到我的變化,撅著有些蒼白的嘴巴說,“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吧。你現在也已……”她欲言又止,眼中淚花打轉,顯得淒淒惶惶。
麵前的這個女子在我的記憶裏,除了是一個美麗的神經科醫生外,再也沒有其他印象。對我來說,她仍然是一個陌生人。從她的話中我了解我們過去也許是大學同學,我瘋狂地追求過她。但是,此刻我心裏隻想著如何離開這條秘道,離那些隨時準備致我於死地的警察遠遠的。
我將手掌放在她肩頭拍了拍,以示安慰。
“這條秘道是你爸爸告訴你的嗎?”我在她家的客廳時曾經聽見她在手機裏喊爸爸。
她回憶說:“是啊。當時房間裏太嘈雜了,剛聽到他說到博古架下麵的櫃子裏是個秘道,那些臭警察就開始撞門,我根本聽不清他下麵說的話。”突然,她驚愕地說,“好奇怪啊!現在想起來。爸爸告訴我這樣一個秘道,肯定是知道我們被警察包圍了。但是,爸爸是怎麽知道的呢?”
我揩了揩額角的冷汗。“這麽多警察圍著樓,連道路都封了,誰還會不知道?”
“但是,”範瑄瑄若有所思地說。“大樓裏那麽多住戶,他怎麽知道警察是針對我們的呢?”
“是有些奇怪!沒有猜錯的話,你爸爸應該知道這條秘道的情況,問問他,至少他知道地道通向何方。剛才的怪聲音著實可怕。”我向地道前方走了幾步。
地道很安靜,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她拿出手機,壁立高聳的牆壁間開始回響起按鍵音,然後是一陣讓人幾欲發狂的盲音。“啊喲,怎麽沒有信號!”她把手機舉到頭頂上,失望至極地說。
我借著幽暗的光線看見左首牆頭上有u型鋼筋做的爬梯。筆直的,30公分一步,直通向高牆頂端的微小光點,“這裏有梯子,那裏也許是地麵的出口。看來我們是在地底下了。”我說。
再次仰首凝視那微小的光點。發現它起碼在四十米開外,而視線裏數米之內尚能看清牆頭的紋痕,之後便模糊晦暗,那光點周圍更是漆黑一團。我用指頭鉤住近身的u型鋼筋,用力拉了兩下,鋼筋好似在混凝土牆壁裏生了根,一動不動。
“我到上麵去看看吧。”我說。
範瑄瑄舉起緊俏的下巴。纖手遮額,向頭頂望去,愕然道:“這麽高,太危險了!”
聽了她的話,我心想,如果爬到高空。稍有不慎,失足跌下來,必然是粉身碎骨,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雙腿也自打起顫來。覺得渾身上下都酸軟不已。又想起剛才肯德基速遞員送來的全家桶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
她黛眉緊蹙,“這恐怕有四五層樓高,怎麽爬啊?”
我摸著空空的肚皮,直餓得心慌,但是想到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為了幫助自己身陷地底,便陡增了幾分勇氣,“踩著這些鋼筋梯子應該可以爬到上麵。”
“我可爬不了這麽高。”她說,“看著都害怕。”
想到她為了幫我幾欲送命,我心裏十分過意不去,“我是個疑犯,死在這裏無所謂,你跟警察又無過節,可不能讓你跟我一起在這裏受罪。再怎麽也要將你安全地送出去。”
她聽我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摯,心底湧出一股暖意,菀爾一笑,道:“給你點力氣吧。”輕搖雙肩走到我跟前。望著她恢複了幾分顏色的紅唇,我還以為她要獻上傾城的一吻,誰知她變戲法似地從身後拿出兩個漢堡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驚異地說:“你啥時候拿的,剛才下來沒見你手上有這個啊?”
她把漢堡放到我手上,聽我問這話,臉上倏地現出兩片紅霞。
我猛然明白,剛才在鐵櫃中,我頭臉埋在她胸前溫熱一片,原是壓著這兩個漢堡。
原來她從爸爸口中知悉儲藏室有秘道之後,準備讓弟弟範瀟瀟帶我進秘道,可是匍匐在地上四下觀看一陣卻又未看到瀟瀟,心說,弟弟並非犯罪分子,隻要藏好,不被流彈射中,即便被警察抓住,也不會有危險。恰巧看見我躲在吧台下麵,便向我爬過來,經過茶幾時,看見全家桶放在上麵,便拿起兩個漢堡塞進了自己的胸衣裏。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漢堡,倚身在冰冷的牆上歇息,轉頭看範瑄瑄,發現她正坐在一塊石台上,身上的白灰齊膝短裙染了不少汙漬。但她似乎並不太在意衣裙被汙,雙手架在玉膝上,托著兩腮,深情脈脈地望著我,一時粉麵含春,略有笑意,一時又眉間隱怒,似有怨恨。
“範醫生,”我說,“我們過去真的是同學嗎?”
她麵色一肅,“再喊範醫生,我可要罵你了。叫我瑄瑄。”
“那好,瑄瑄。”我連忙改口,“我這腦子裏可是一點印象沒有。”
“你會想起來的。等你腦後的芯片取出來。”她娥眉緊蹙。
想著自己離奇失去古畫,又蹊蹺地成為殺人凶犯,我有些喪氣地說:“隻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範瑄瑄突然十分鄙夷地道:“哼,等不到那一天了?你活該!”
我望向她,恍然不明其意。
“你老實交待。當初你執意出國留學,是不是就因為看中了那個女人?”
我張口結舌地問:“哪個女人?”
“哼,哪個女人?要不是知道你失憶了。我今天非要你死給我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過去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滿是歉疚地望著她。
她瞥了我一眼。說:“你如今失憶了,我不跟你計較。但是,女人都是小心眼,這口惡氣我一定要出,一定要說得讓你明白,我不是腦殘。出國前,我到機場送你。你信誓旦旦地跟我說,一定會回來娶我,一定不會看上別的女人,否則你不得好死。我當時聽了你的話。滿心歡喜,讓你到了米蘭馬上給我打電話,規定你至少每天與我視頻一次,每個學期至少回國兩次。你當時滿口答應。誰知……哼,你這個言而無信的臭男人。”
“怎麽……我當時……?我茫然不知地問。
“誰知你出國後連個電話也沒有。我主動給你打電話。你竟然始終不接聽。我怕你出意外。托國外的朋友打聽,甚至親自到米蘭中國總領事館查找你的消息,可總領事廖先生竟然告訴我米蘭境內根本就沒有你這一號人。”她憤憤不平地說,“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為了躲著我,連姓名也改了?”
我聽她說得越來越離奇,可自己腦子裏卻沒有半分印象。
“啊……竟。竟然有這樣的事……”
“哼,我在別人眼裏是玉女,女神。你卻視我如同敝屣。”
“在我眼……裏你,也是女,女神。”我由衷地說。
她聽了這話,粉臉上不由地多了幾分雍容。“你真的這麽認為?”
“能夠娶你,是任何男人的福氣!”我真心實意地說。本以為她會轉怒為喜,誰知她竟又滿懷怨恨地說,“你這個臭男人,就喜歡嘴上抹蜜誆我歡心。當初你也是這樣講。可你卻又為什麽娶了那個黑女人做老婆。害得我到如今還是孤身一人,成了別人眼裏的問題女人,一個大齡剩女。你說說看,一個女人青春能有幾何,瞧瞧我這一生都被你給毀了……”
到後來,她越說越情不自已,竟嚶嚶地哭起來,淚珠如同水晶,一串串往下直掉。
說實話,我不相信過去的自己似這般薄情寡義,但看她雙肩抖動,語聲哽咽,竟也弄得我倚坐不安,手足無措,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一句體己話來安慰她,隻有不住罵自己混蛋,不是東西,誤了美人光景。
她哭泣了一陣,伸出纖指去抹卻淚珠,淒淒楚楚地說,“我知道你現在身處險境,原本不該跟你說這一番話,但我這麽多年的委屈都快把我憋死了。你做得如此絕情,我這樣說一說,諒你也不會怪我吧?”
她曾被她心中的那個我數度欺騙,弄得青春荒蕪,卻又顧念舊情,舍命相救,試看當今天下的女人又有幾人能做到。我雖然不知道自己過去到底有何遭遇,竟致於與這天仙般的女人失之交臂,卻也知道這份摯愛深情殊為不易,應當倍加珍惜。
我現在終於弄明白,她前幾日拚著得罪郭尹二人將我救下,完全是出於一片深情。
“但願我能度過難關,”我不由地動情地說,“重新來過。”猛然想起她語言中曾提及我娶了一個黑女人,愕然道,“你剛才說的那個黑女人是誰?”
她粉麵一板,冷冰冰地說,“別在我麵前提起她。”
我連忙閉口不言。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立起身來,目光如電地望著我,“出了這個地道,你就是人家的男人。但是,在這裏,你是屬於我的。”語音鏗鏘,擲地有聲。
“你想怎麽樣?”我愕然說。
她出其不意地摟定我的頭,凶狠地將紅唇壓住我的嘴巴,正當我心猿意馬、魂舒意飛時,她卻猛地張開貝齒在我肩頭狠狠咬了一口。
“啊喲!”我肩頭一陣劇痛,直感覺有一塊肉被咬掉了似的。
她鬆開雙臂,退後一步,悻悻然地說:“今天就算報仇了。從今往後,你我兩不相欠!”
我伸出手掌緊緊壓住肩頭。咧著嘴,吸著涼氣,本想讓那撕心裂肺的痛感減輕一些,誰知因她咬得太狠。肩頭的痛感竟不輕反重,迅速電射向全身,痛徹肺腑。我將手伸入衣衫下麵,指尖所觸,齒痕深入肌骨,滑膩粘手,似有血珠滲出,不由地心頭火起,剛想發作,轉見她粉麵微紅。櫻唇微翹,猶有怒色,樣子憨態可掬,滿是少女氣息,心頭的火氣便消了大半。又想起她下口雖重,卻全因愛之深切所起,竟轉而又對她生出幾分愧疚,平添幾分親近之感。
她見我眉頭攢緊,咧嘴不語,似是詢問,又似是挑釁地說:“怎麽。這滋味不好受吧?!”
我實在是痛得說不出話來。
“你要是不好受,就算算吧,我們大學四年,你出國三年,回國三年,一共十年。我有多少日子是一個人苦熬過來的?”
我顫抖著聲音說:“我這一時之痛,比起你長夜孤燈算不得什麽。如果你覺得這樣子解氣,”我將另一隻肩膀向前一送,“就再咬一口吧。”
她倏爾一笑,道:“真是死性難改。臉皮還這麽厚。我不想咬了,全是骨頭,咬得老娘牙疼。”
“你說什麽?老娘?”我心中的靈魂醫師的形象徹底崩塌了,愕然道。
她的眼珠子在我的臉上掃來掃去,“你想起來了嗎?我的口頭禪,老娘!大學那會兒,我——”她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尖,“老是這樣自我稱謂。”
我在自己的腦門上死勁兒按了一下,就像電腦死機重新啟動一樣,希望它正常運轉,可它仍是一片空白。
她看我雙目茫然,把手在空中一甩,說:“算了,我不說了,你也別費勁了,你這樣傻蛋一個更好,免得又想起那個黑女人來。”
我準備再問一問黑女人的事,但是一想到她苦大仇深的樣子,便隻好保持沉默。
“還是想想怎樣先將你送出去吧。”我說,“也許你可以原路返回。”
“我不著急。我又沒有犯法,怕什麽?現在隻考慮你自己如何脫身。”
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現在幾點?”我指指她的手機。
她翻手看了看,“一點半。我們在地道裏呆了快一小時了。”
我尋思地麵上的警察應該撤走了,複又抬頭望著數十米外的那個小亮點,說:“我先到上麵去看看。你在下麵坐一會兒。”
“你能行嗎?”她伸出手指捏了捏我的胳膊。
我鯨吞了兩個漢堡,又被離奇的愛情激出無數雄性荷爾蒙,渾身充滿能量,“你放心吧,我能行。”
我手腳並用向上攀爬,上到大約兩三層樓高的樣子,低頭看見腳下一片黑暗,直如腳踏虛空一般,萬物不見,陡然覺得頭重腳輕,一陣眩暈襲上腦際,腰力因此一軟,腳下就此一滑,整個身體突地懸吊在半空,**來**去。牆頭的泥灰土塊撲簌簌直往下掉。
瑄瑄的娃娃音自腳底下升上來,“左焰——千萬當心!”滿含關切之情。
我拚命用十指鉤住u型鋼筋,在十指滑落之際,將一隻手臂伸入肩膀旁邊的u型鋼筋中,以肘為鉤,掛住身體,再踢著腳尖在空中找到一個落腳點,小心翼翼地踩實,將身體緊貼在潮濕陰冷的牆頭上。待這一口氣稍許緩過來,才覺得腋下撕裂一般疼痛,估計是剛才用力過猛,拉傷了肌肉組織。我不敢再低頭下望,隻是默念著阿彌陀佛慢慢向上蠕動,爬了五六步,竟覺得阿彌陀佛的力量都不夠強大,又開始默念沈媽的名字,警醒自己一定要一慢再慢,小心加小心,一定不能讓自己死在這裏。因為沈媽還在等我回去給她養老送終。她可是我在這世上最親最親的人。
每當我命懸一線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想起的一定是沈媽。即便現在已經知道沈媽並不是我的養母,我的身世仍然撲朔迷離,潛意識裏沈媽也仍然是我堅持活下去的精神支柱。說來也怪,每當感到生命脆弱、百無一助的時候,隻要一想到沈媽,我身上就會自然而然地迸發出百折不撓的勇氣,使我能夠坦然麵對艱難困苦,甚至是死神的威脅。沈媽之於我。實在就像母親之於兒子一般。
“左焰,你答應一聲。”瑄瑄嗲嗲的聲音再次傳上來。
我的心髒就像蹦到了胸腔之外似的,被陰冷的地氣掃得涼颼颼的,怦怦亂跳。無著無落,弄得我的呼吸也甚為急迫,一時間竟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過去看見成龍在電影裏高來高去,輕輕鬆鬆幾千萬幾個億到手,直覺地又好玩又刺激,現在看來那實在是拿命換錢,不是我這樣的普通人學得來的。
“左焰——你還在嗎?”瑄瑄看不見我,又聽不見我的回音,異常焦急。
我停下腳步,在胸腔裏憋了一口氣。悶悶地應了一聲。
“要是不行,你就下來。”她高聲提醒說。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努力使自己的心跳維持在正常水平,又默想了一下沈媽和那座熟悉的孤兒院,心裏竟然平靜了不少。手上腿上也恢複了幾分力道,感覺自己似乎已經突破了恐高瓶頸,不由地為自己喝了聲彩。我又攀爬了一二十步,略微抬頭上望,發現那道光點變大了不少,色彩變幻不定,亮度時強時弱。再登上幾步,耳朵裏隱隱聽見砰砰的鼓聲和樂曲旋律,頭頂嘣地撞在一塊厚實的鐵板上,木然生痛,才發現已經來到光點跟前,用手觸摸鐵板。上麵有一道道的刻紋,果然是一塊窨井蓋,那光點正是井蓋中央的圓孔透進來的。
我腳下踏穩,左手曲肘勾住一根u型鋼筋,右手托住井蓋邊沿。慢慢上舉,使井蓋也地麵之間張開一條十公分的縫隙。時值炎夏,地麵溫度達三十多度,地下卻隻有十幾度,溫差巨大。一股熱浪撲麵而來,鑽入陰冷的豎井之中。
為不暴露自己,我不敢將井蓋舉得過高,所以井蓋與地麵之間的縫隙很小,但仍有一百八十度的視線範圍,借街燈從最左邊的可視區域向右看起,依次是中國銀行、華夏證券、肯德基、耐克專賣店、一座銅質雕塑、亨達利鍾表,一排長椅,之後是一條鋪著方磚的小巷,巷口的鐵杆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江漢路三個字,最後能看見的是唱卡拉ok的錢櫃。我注意到街上行人稀少,有七八個留著平頭的男子在江漢路巷口逗留,在亨達利鍾表行門前的長椅上同樣坐著三個留平頭的男子在抽煙,一邊漫不經心地四下張望,有一人側轉身體伏在長椅靠背上,後背腰間明顯鼓起一塊,一看就知道是帶槍的便衣警察。
這是我看見的區域,我相信在那些我未看見的暗角裏,定然還藏著一大批的警察。郭真超和尹文彬見我在二十八樓的儲藏室裏平空消失,定然猜想我不會走遠,會將警力部署在大樓附近。如果從這裏出去,肯定會被警察抓住。我輕輕地將井蓋放回原位,不讓它發出丁點聲響。然後開始用腳試探著下方的u型梯子向下行。
距離地道越來越近,我懸著的心也慢慢落了根。瑄瑄看見我,高興地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腳下一踩到地麵,她就上來緊緊地抱著我的臂膀。我感覺她的身體在發抖,低頭見她麵色蒼白,幾無人色,連忙問她是不是凍病了。這地道裏既陰冷又潮濕。
她說沒有,隻是擔心我失足墜下來,又害怕地道裏黑漆漆的,出現什麽怪物。
我跟她說了窨井蓋上麵的情況。她想了一想說上麵是步行街,離江景大廈不到百米,不能從那裏出去。
我讓他原路返回,她卻又不肯,執意要與我一同別尋他路。
於是,我們又結伴沿著地道走了將近半個小時,在我的右首邊又出現了一道鐵門。
我伸手拉了拉,鐵門巋然不動。
瑄瑄也將手搭在門把手上試一下,直覺得那道門重如泰山。
我們兩人累得不行,便倚牆坐在地道裏歇息。地麵陰冷潮濕,我們的身上都穿著單衣,竟然是越坐越冷。我看見瑄瑄抱著雙膝神情麻木,不停地打著寒戰,便將她拉入懷中,展臂環抱著。她的雙手則緊緊摟著我的腰。兩人的體溫合在一處,身上倒也多了幾分暖意。我們就這樣無語相擁著。沒過多久便恍恍惚惚地眯著了。待到醒來時,也不知道過了幾個時辰。她撳亮手機,看看已是上午八點半。不覺得這一覺睡了五六個時辰。
我覺得口幹舌燥,四肢酸軟。似乎有些感冒,看看瑄瑄,也是滿臉憔悴,疲憊不已。
我心裏尋思必須盡快送她到地麵上去,便拉她起來,跌跌撞撞向黑幽幽的地道深處行去,以尋找地道的出口。走了一二十分鍾,右首又現出一道鏽跡斑駁的鐵門,我抱著一絲僥幸伸手一拉,那鐵門竟然咯吱一聲應手而開。
我們兩人穩住身形。看見鐵門那邊是一個十來米高的圓形隧道,兩旁的弧麵牆壁上亮著成排的紅色燈泡,隧道底部有一條鐵軌。鐵軌兩邊是隻有三十公分寬的水泥路。我抬腳跨過門檻,站立在這逼仄的水泥路麵上,望著委蛇伸向隧道深處的鐵軌。
“是地鐵。”瑄瑄緊跟在我後麵走出來。
我回身將那道門拉回原位。見上麵寫著兩排紅字:距離最近安全出口100米,印著一個大大的紅色箭頭。
嗚——
一陣充滿金屬感的啼音從看不見的地方傳來。想起剛才那恐怖的聲音原來來自地鐵列車,瑄瑄與我相視而笑。
咕——
列車輪子滾過鐵軌的聲音越來越近。
如果列車上的乘客看見我,這麽近的距離,一定會認出我是警方正在追捕的疑犯,所以我不能讓自己暴露在乘客眼前。我連忙拉起瑄瑄的手,重新回到鐵門另一邊。
我暗中思量鐵門上的字:距離最近安全出口100米。問瑄瑄知不知道這個出口是通向地麵,還是通向平行的消防通道。
瑄瑄也一時弄不明白,卻又告訴我說,不用看安全出口標識,隻要找到最近的地鐵站就可以到達地麵。
我暗想,地鐵站必然也有便衣警察。我是不方便從那裏出去的。但卻可以將瑄瑄送到地麵上,免得讓她跟我冒險玩命。可是,她從地鐵站出去時,卻也不能被別人發現。因為地鐵公司嚴禁市民擅闖隧道。一旦有人闖入就會是一次大事故,警察必會獲知相關信息。就會查出我的蹤跡。所以,瑄瑄不能在地鐵中就暴露了行蹤。
我將鐵門拉開一條縫,在心裏記錄第二輛列車到來的時間,發現兩車之間的空隙竟然隻有兩分三十一秒。我想,如果從那條窄路上飛奔到地鐵站,又不被列車上的乘客發現,必須在兩分三十一內跑進地鐵站站台。
“江漢路兩個地鐵站之間的距離是多少米?”我問瑄瑄。
瑄瑄想了想,說,“與江漢路聯接的兩個站點分別是積玉橋和循禮門,積玉橋在江對麵,循禮門與江漢路之間的距離最近,大概隻有300米。”
“你百米衝刺多長時間?”我問。
瑄瑄眼珠子倏然一亮,說:“十二秒八八,我在大學是全校跑得最快的女生。你還記不記得?”
“也就是說你一分鍾起碼可以跑四百米。”我笑了笑說,“你現在沒有像學校那樣訓練,三百米總該是沒有問題。”
“我們不用跑那麽長的距離。”瑄瑄交叉十指向外推了推,就像做熱身運動一樣,“你剛才不是看見中國銀行的嗎?從中國銀行到循禮門地鐵站也就一百米。”
“出了這道門有兩個方向,一左一右,應該向哪個方向跑呢,可不能跑到江漢路地鐵站去了。那裏的警察肯定是最多的。”
她偏著腦袋想了想,“往左,因為安全出口的箭頭指向左邊。”
“為什麽是左邊?”我問。
“因為安全出口不可能設在江底,那樣一旦隧道遇險是誰也出不去的。”
“對,說得好!”我不由地在心裏誇讚她的聰慧。
我們商定在最近一輛列車駛過後就拉開門向左邊飛奔。
我再次將鐵門拉開一條縫,等一輛列車呼嘯而過後,立刻與她跳到隧道裏的小路上,向左邊的隧道深處飛奔。我一邊跑,一邊留意弧形牆麵上的安全標識。發現每隔十米就有一行粗體紅字提示安全出口的實際距離。
瑄瑄在前,我在後,我們順利地向前推進,距離安全出口的距離越來越小,80米,70米,60米,50米……突然,瑄瑄驚呼一聲,從我視線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