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巴赫62s在三環路上飛馳, 輪胎濺起水花。
車後座,一路上,方慈都沒有說話,隻偏頭望著車窗外的雨幕, 手時不時撫一撫擱在膝上的黑色挎包。
聞之宴一直看著她。
車裏偏暗, 她的手襯著那黑色挎包, 更顯得纖細脆弱, 同樣纖細的還有那偏到另一邊的脖頸。
無言的狀態持續到車子停下。
隔著雨幕,隱約能辨認車外是陌生的環境,方慈轉過頭, “不是回你家麽?”
聞之宴輕嗤了聲, “終於肯說句話?”
司機打開後車門, 聞之宴下車,接過傘,繞到另一邊去接她。
一把沉重的大黑傘。
站定到傘下,方慈還是左右看, “……所以是?”
聞之宴給她攏了攏大衣的領口, 微彎身在她額頭親了下,“今兒我生日。”
方慈完全忘了這回事,臉上幾分不自然, “對不起,沒給你準備禮物。”
“陪我吃頓飯。”他攬著她的肩背,摟緊了, 另一手擎著傘, 舉在兩人身體前, “走吧。”
漆黑的雨夜,兩人在傘下, 穿過寂靜的院落。
地麵一層薄薄的水流,男士皮鞋和女士高跟鞋同頻從其上踩踏而過,水中反射的微光頃刻間支離破碎,浮動後又再度複原。
一間私房茶館,隻能實名預約,隻提供私廚特色菜。
行到正門就覺察出了這間茶館的格調,兩旁幾簇挺立的竹子,在雨中青翠欲滴。
侍者等在門口,引導兩人前往包廂。
燈光偏暗,處處是竹元素的老物件,整個空間沁著寧靜雅致的味道。
包廂很大,一整麵的落地窗,掩著一層薄紗簾。中央一張實木長餐桌,兩邊隻擺了兩把椅子。
牆上懸著幅水墨竹圖,一束光淡淡地映在其上。
整個包廂雖大但不顯空曠,燈光明暗有致,一進來就讓人心也跟著靜了下來。
侍者拉開椅子,兩人隔著長桌,相對而坐。
侍者離開。
聞之宴自己動手沏茶,兩指捏著小巧的茶杯,冷白手背上筋絡浮現,一股優雅和力量感交織的性感。
方慈視線在他手上停頓了好一會兒,而後抬眼去看他的臉。
卻不期然對上了他的眼。
他眸底幾分笑意,興師問罪,“……你還挺忙,這一晚上,又是見認識的人,又是去見陳巧月,就是沒想過今兒是我生日,是嗎?”
方慈受不住他的眼神,別開臉,“……你不辦生日宴嗎?”
“後天。”
他淡淡地答。
她視線是轉開了,可自己也覺得不舍,於是再度轉回臉看他。
聞之宴將一杯沏好的茶放到她麵前,閑閑地倚回靠背,風輕雲淡地道,“……不打算跟我說說,今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方慈默了幾秒,斟酌措辭。
她不知道聞家和梁家的聯姻到底進行到哪一步了,不敢貿然開口。
在這斟酌中,對上聞之宴的眼眸。
他有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此刻身著三件套西裝,姿態極優雅,但那眼神,卻和數年前一樣,野性難馴。
一想到以後,他可能會屬於別人,方慈心底立時湧上一陣酸澀。
被這糟糕的情緒推著,她心一橫,選擇如實相告,“……梁韻兒好像很介意四年前我們之間的傳聞,她想找我問清楚。”
“然後呢?”
“然後我不想跟她多說,她不依不饒,就這樣。”
聞之宴莫名笑了下,“……你不是很會扇人嗎?怎麽不扇她?”
方慈怎麽也想不到他會這麽說,略張大了眼睛,“我……我哪裏來的資格?”
“為什麽沒有資格?”
方慈一瞬間覺得,他好像真的無法理解她的處境。
她處在圈裏的最底層,從來都隻有挨欺負的份兒,若是反抗,洪水隻會來的更猛烈。
靜了靜,她說,“……我姓方,不姓聞,不能像你一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有個姓聞的愛你,這也不夠嗎?”聞之宴注視著她,“不夠你在整個圈裏橫起來嗎?”
“你愛我,就能解決我所有的問題嗎?”
“能。”
“那我們之間永遠無法平等。”方慈這話憋在心裏憋很久了,此刻倒豆子一樣全都傾瀉而出,“……是,你隨隨便便施舍一點,我就能好過很多,可是我呢?我想贏得方家的尊重,我想贏得圈裏其他人的尊重,可是,隻靠我是方慈,沒有人尊重我,如果其他所有人因為我跟你的關係而對我和顏悅色,那你覺得這和顏悅色,有幾分是出於對我的尊重,有幾分是出於對你的懼怕?”
聞之宴眸色沉了幾分。
他好久沒吭聲。
直到侍者進來上了一道菜,而後再次離開。
包廂重歸靜默。
聞之宴偏頭看了好一會兒紗簾外的雨,然後點了根兒煙。
木椅寬大,他單臂搭著椅背,挺閑適的模樣,低眼笑了聲,“……這麽說,跟我在一起,你很委屈?”
方慈一怔。
她沒有這個意思。
聞之宴看向她,笑說,“是不是四年前我不該插手?應該讓你跟宋裕澤聯姻結婚?”他眸底的笑意很冷,“……對你來說,那才是最好的局麵?就像你說的,你們才是同類人。”
方慈順著他的話語,想到那種可能性,陡然間一陣後怕。
她幹巴巴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聞之宴定定看她幾秒,然後起身去了窗前沙發上坐著。
一幅要冷落她的架勢。
方慈默默抬眼去看他,對上他的眼神。
聞之宴沒什麽溫度地說,“……過來。”
她略頓了下,而後起身,繞過長桌。
來到他身邊,跟他對視一眼,而後提著裙擺,岔開腿坐到他腿上。
麵對麵。
她低著腦袋,像個等待挨訓的學生。
聞之宴道,“我問你,如果像你所說,這麽多困難擺在你麵前,那四年前,你為什麽會選擇我?就像那天在夜店,你為什麽會選擇來親我?”
沉默了好幾秒,方慈才抬起臉,眼眶紅紅,輕聲說,“……因為我想要的是你,我討厭其他人。”
聞之宴低眼凝著她,“……那麽現在呢?不想要我了?”
方慈搖頭,她又哭了。
“因為我長大了,你能理解嗎?我20歲,可以一頭紮進去,什麽都不想,可是我現在25歲了,我必須要戰勝我媽,我必須要靠自己把方家撐起來,我想證明自己,要不然我還是隻能把自己放逐到別處,因為一旦回來,回到京市這個圈子,我就什麽都不是了。”
她太急於證明自己,急於站起來,於是把他也排除在外了。
可是這站起來的過程並不順利,前有齊鴻遠,後有梁韻兒,她覺得無助且無措。
聞之宴看著她流淚,卻不期然笑了,逗弄的口吻重複她的字眼,“……長大了。”
他手腕擱在沙發扶手上,在手邊茶幾上煙灰缸裏摁熄了煙,又重新點了一根兒,抽了一口,而後調轉煙蒂方向,湊到她唇邊。
方慈扶著他的手,湊上來吸了口煙。
他抬手用指背拭了拭她眼下,放低了聲線,溫聲,“寶貝。”
他還沒這麽叫過她,方慈不由地抬眼看他,淚眼婆娑。
“……一個人,不可能自己長大,”聞之宴說,“你再要強,也沒必要給自己選擇最困難的白手起家模式,對嗎?有我在,我幫你,有什麽不好?”
“你難道要因為,我能幫你,而把我推開嗎?嗯?”
方慈愣愣地,一時無聲。
她從小沒有長輩引導,還是第一次有人充當長輩的角色,跟她說這些。
“今天去見了葉家老三?李佑賢給你牽的線?”
方慈木然點點頭。
他會知道這些也不奇怪,畢竟,司機洪姐和李佑賢都是他的人。
聞之宴嗤了聲,“照這麽說,李佑賢不也是我介紹你認識的嗎?繞開我本人,你就是清清白白獨立起來了?”
方慈不吭聲了,他說的確實有道理。
聞之宴指腹摩挲著她下巴,總結道,“……接受幫助不等於軟弱。”
方慈默默點頭,小聲說,“我懂了,”頓了頓,補一句,“……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聞之宴笑了聲,“畢竟,不能白擔你一聲聞學長。”
又是在逗她。
方慈瞥他一眼。
侍者又敲門進來上菜。
兩人目前的姿態實在不雅,方慈立刻把臉埋到他頸窩。
侍者全程低著眉眼,不多看,一句話不說,上完就立刻退出來。
聞之宴往後仰,後腦枕著沙發背,笑出聲。
笑時喉結上下滾了滾,很欲。
方慈還趴在他身上,指腹撫上他喉結上方,那裏已經全無紋身的痕跡,她忍不住問,“……洗的時候,疼嗎?”
“不疼。”
“不可能不疼吧。”
聞之宴沒作聲。
那點疼,比不上她離開他半分。
方慈沒有再追問,隻伸臂圈住了他的脖子,緊緊地和他貼著。
她小聲說,“還吃飯嗎?”
聞之宴默了默,“……回家吧。”
方慈正想問為什麽,就覺察到了異常,她難以置信,“……你?”
聞之宴懶洋洋支起腦袋,嗤笑,“我什麽。”
方慈往後退了退,避開。
聞之宴抬臂護住她後背,笑說,“老子看不得你哭,你一哭,老子就會——”
話沒說出來,被她用掌心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