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連斬

餘慈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天賦。

也許他使劍沒什麽章法,可是長年生死搏殺的磨煉,讓他擁有能夠將手眼心膽與劍勢渾然合一的氣魄,千劍萬劍,都是一劍,隻要他信任手中劍器,足矣!

他沒有讓開路線的意思,隻是憑借著對生死一線的極限狀態下自我判斷的絕對自信,撕裂勁風,擦過碧光陰毒的軌跡,像是一團沒有真實形態的烈火,撲擊下去。

毒蛇和尚隻覺得眼前一花,餘慈已經挾著熾熱的火焰,搶入中宮,又是他已經見識過的凶悍無匹的近身搏殺劍術。和尚細長的眼睛幾乎要撐得裂了,喉嚨裏擠出一聲尖嘯,虛空刀光乍現,前兩天剛搶過來的金刀繞體而飛,即使是祭煉得還不到家,他也顧不得了。

餘慈親眼看到他搶走葉途的金刀,此時又豈會沒有防備,雖然攻勢淩厲,卻還留有餘力,此時見金刀現形,當即後力爆發,火焰劍刃做出一個輕微擺動,不再是正麵突刺,而是稍稍錯開了角度。

“哐”地一聲巨震,金刀上飛,餘慈的身體幾乎貼著崖壁,撞進了毒蛇和尚中宮。劇烈顫動的火焰劍刃斜斜從毒蛇和尚胸腹間抹過,卻因與金刀撞擊受震太重,隻是淺淺撕了一道口子,便自然熄滅,還原成木製的粗鈍劍身。

毒蛇和尚吃痛,嘶叫聲裏一掌拍下。

便在這短暫的瞬間,餘慈半側過身子,在半卸掌力的同時,用肩頭狠狠撞在和尚胸口傷處。這是他精準迅捷的身體反應的直接體現,更是不把萬丈深淵當成一回事兒的瘋狂之舉。

毒蛇和尚沒想到他會如此決絕,猝不及防之下,胸口被撞得發悶,雙方護體真息激烈震**,在變了調的咒罵聲裏,身形幾乎是合在一起,向下急墜,正下方便是許老二。

經過毒蛇和尚這一擋,許老二至少有三種以上的應對措施擋住兩人的去路,然而,他讓開了!

“混帳……”毒蛇和尚連罵人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在餘慈強絕的衝力下,兩人轉眼就暴跌近百丈,其速度已經到了最危險的邊緣。在隕石般急墜的過程中,毒蛇和尚覺得自己的胸口都要被擠爆了,急切中想要控製金刀,將懷裏的小輩一斬兩斷,可那金刀剛剛祭煉不久,遠不能到隨心所欲的地步,且乍一分心,反被餘慈抓住機會,幾記重拳轟在頭麵處,被砸得眼冒金星,差點兒又被打出淚來。

和尚憤怒如狂,又心中恐懼,偏在此時,他耳中忽貫入一聲:“疾!”

這正是許老二的聲音。與之同時,胸口又是一悶,接著身上重壓倏地移開。

毒蛇和尚顧不得其他,拚了老命撞向崖壁,借此減力。他運氣還不錯,又滑下了半裏左右,竟是找到一處安穩的落腳點,頭頂金刀隨之落下,被他接到手中。也在這時候他才看到,雲霧中,長長的黑索像是一條真正的擇人而噬的毒蛇,自高處飛射而下,

餘慈手中九陽符劍再次透出火焰劍刃,準確地劈在後麵飛來的那條烏黑長索前端,劍索交擊,長索一縮,作勢再撲,卻被餘慈九陽火劍迫發火浪,硬逼了回去。不過,餘慈的修為還是不及對方渾厚,同樣身體一顫,腳下懸空,向滑落一段距離,等到穩住身形之後,倒比毒蛇和尚所在還要略低一些。

許老二也從崖壁上方衝下來,伸手接了飛回的長索,見餘慈要再發力,忙低喝道:“擋他一會兒!”

你他娘的算什麽東西……毒蛇和尚張口想罵,不過他很快看到,許老二口中念念有辭,身上騰地燒起一圈灰白火光,並向手中長索之上過渡。喉嚨眼兒裏的罵聲“咕”地咽下去,毒蛇和尚知道,許老二卡在這時候,要發力了。

他終究還是知道輕重的,更明白自己有傷在身,若惡了許老二,恐怕就真要死在這天裂穀中了,他呸了一聲,硬著頭皮,頂上了餘慈逆射而上的劍光。可他再也不敢再讓未祭煉完成的金刀飛起斬人了,隻是老老實實地封在這條必經之路上,運使金刀,擋住餘慈的去路。

轉眼之間,三人的位置便整個地掉了過來。餘慈從居高臨下的有利位置,變成必須向上仰攻。但他絲毫不懼,毒蛇和尚已被他打沒了自信,這樣的家夥,不不足慮。倒是那個許老二,出手的時機把握得相當好,借勢用勢的心思也很厲害,倒比毒蛇和尚要高明一些!

正想著,許老二再次出手,仍是那條長索飛出,隻是這回,在其黝黑的本色之上,還有一層極淡的灰白火光。許老二則手掐印訣,穩穩站在高處,長索卻似有靈性一般,飛繞回環,這種攻擊手段,餘慈還是首次見到。

毒蛇和尚猛地上移,拉開了距離,同時大聲叫好:“好個困靈索,好個腐殖魂火!”

飛來的長索像是一條巨蟒,繞行而下,不是抽擊,而是要將餘慈捆縛起來的模樣。別說聽到了毒蛇和尚的讚語,便是隻看長索上那層灰白火光,餘慈便絕不願以身相試,他長吸口氣,驀地向側方雲霧中躍去。

沒有人會比餘慈更清楚周圍的地勢,這裏已經是他采摘蝦須草的範圍,崖壁上到處都是挖開的岩隙,落腳處是絕對不缺的,兩度借力之後,他的飛躍速度已經提升到了極限,然後身後那條長索也如影隨形,甚至要更快一些,長索的尖梢已經超過了他的身形,向內回環。

餘慈飛快地瞥去一眼,近距離看到了灰白火光的形態。這便是腐殖魂火麽?

灰白火焰劇烈燃燒,卻感覺不到什麽溫度,烏黑長索也沒有任何燒毀的跡象,但長索過處,緊貼的崖壁表麵都出現了一層黑斑,不像是火,倒像是毒。火焰之中,又有無數扭曲的紋路,可再深看一層,那是什麽紋路?分明就是無數半透明的生靈影像,大致保持著生前形象,在焰光中掙紮、嚎叫。餘慈聽不到聲音,卻有震**神魂的惡念直透進來。

他再不遲疑,在觸及第三個落腳點前,忽地猛踏崖壁,力量不再是向側上方,而是遠遠地彈開,遠離了落腳點、遠離了崖壁,將自己投身到無邊的雲霧中去。在他做出這個動作的瞬間,長索也向內收縮,看起來就像是長索將他逼出去的一樣。

餘慈這一跳實在太用力了,他已經徹底懸空,身外五丈之內,沒有任何可供借力之處。衝力將盡,他也不可避免地向下墜落。

“好!”和尚握刀大叫,喜形於色。上麵的許老二也露出笑容,他之所以操控著困靈索從內側追擊,未嚐不是存著此類心思,事態也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與和尚的叫好聲截然相反,側方某處崖壁上,忽地響起一聲驚呼。這呼聲引起了和尚與許老二的注意,他們扭頭去看,透過雲霧,隱約看到那個方向,有一塊凸出崖壁的斜坡,上麵還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發出驚呼的,正是葉途。這一番打鬥,不知不覺便到了斜坡附近,少年動手不成,卻是耳聰目明,將這一番激戰盡都收在眼中,本已是看得呼吸停頓,突又見餘大叔被逼離崖壁,驚駭欲絕之下,脫口驚呼,露了形跡。

毒蛇和尚比許老二靠得近些,見狀一愣,隨後便是冷笑:“原來是你,小子命還挺大……”

說話間,他也看中了陡坡上寬敞的空間,便準備將其搶過來。然而此刻,深穀雲霧之中,強光乍現。

馬上要在雲霧中滅頂的餘慈,在此刻揚起了手。手心靈符炸裂,粗大的淺紫雷光如蛟如龍,裂雲而出,才一騰起半空,便嗡聲炸開,像一株多處分杈的巨樹,橫掃半邊天空,首當其衝便是位於最下方的困靈索,依附其上的灰白火光連半息時間都沒撐下來,便被雷光湮滅。

直至此刻,隆隆的雷鳴之聲才在峽穀中碾過,攪動雲氣,澎湃如海。

五雷符!

餘慈使出的五雷符,乃是《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一切雷法之總綱,純以雷文運化,以自身之一氣衝盈,與天地陰陽相感通,握雷霆之樞機,可號鬼神、呼風雨、擊邪魅,正是一切陰邪鬼物的克星。

先前他便看出,所謂腐殖魂火,乃是燃燒怨魂厲鬼之戾氣,生就的一門邪火,這預先準備的五雷符,使出來便是剛剛好。灰白火光熄滅的瞬間,烏黑長索也像是條死蛇一般,向穀中落下。尚在十餘丈外的許老二氣機感應,慘哼聲中,捂著胸口大罵:

“證德禿驢,你哪隻眼睛看他是白日府的?”

毒蛇和尚想回答,可咆哮的雷光掃滅了長索之後,已順勢衝擊而上,他受葉途和許老二雙重影響,分心旁顧,再反應已是不及,雷光轟上,他慘叫一聲,真正地來了個五雷轟頂,霎時間通體焦黑,皮開肉綻,全憑著一口精純真氣護住心脈,才沒有當場斃命。

這確實不像是白日府的手段……

心裏才閃過這個念頭,耳邊忽地響起斜坡上小子的歡呼聲,在他聽來,這歡呼分明就是濃重的不祥之音。

他剛睜開險被雷光刺瞎的眼睛,眼珠便險些爆裂出去:隻見翻滾的雲霧中,那個“白日府小輩”腳下如接天梯,步步登雲,躡虛而來。更有火光刺目,迫得和尚又眯起眼睛,本能地想抬刀格擋,卻哪還抬得起來?眼前紅線橫空,隨後便是徹底的黑暗。

餘慈一劍抹掉毒蛇和尚半個腦袋,不管他腦漿滾沸的模樣,大笑聲裏,身形絲毫未停,踏雲直上。

白煙鶴羽飛遊神,足底生雲快似風。

前人形容的詞句,此時看來,甚是貼切。而這便是餘慈準備的第三個符:神行符!

靈符附身,如生雙翅,如托雲氣,短暫的淩空躡虛的功效,還是餘慈前幾日用神行符趕路的時候,剛剛發掘出來,用在這天裂穀中,卻是最恰當不過。

接連折了兩個同伴,許老二已是怯了,雖還占據著地勢之利,可身上最得力的“困靈索”已被毀掉,再戰下去,實在凶多吉少。他當即身子上跳,便要逃走。

事實告訴他,這是最愚蠢的選擇!

餘慈揮劍相引,本是一個蓄力的動作,但才一出手,他便發現,這一劍的感覺太好了。一切都順理成章,像是蒼鷹搏兔、又像是餓虎撲食,完全循著自然生靈撲殺獵物的本能,由冥冥中的無形之手牽引,撕裂虛空。

也在此瞬間,頂門一熱,已經很久沒有反應的“燈焰”哧聲閃亮,這回卻是在頂門之下,腦宮之中,蓄了一個將出未出的勢子,大放光明。他隻覺得“燈焰”光芒兼顧身心內外,照得軀殼透明一般。這一瞬間,他手中的符劍,像是被無形的手指輕撥一記,嗡聲顫鳴。同時振動的,還有他體內彌漫的元氣,以及更深層的魂魄心意。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先振動起來,可卻能夠非常清晰地把握到,這振動的頻率,無限接近於他進入通神境界時,超脫出肉身的神魂振**。待到後來,諸方振動相諧,他甚至已經分辨不出哪個是符劍、哪個是元氣、哪個是魂魄心意,所有的一切都統馭到“神魂”的軌道上來。

說來複雜,但這不過就是揮劍瞬間的事。

天空中,一道細如發絲的紅線延伸開來,又像是虛空打閃的電光,在它麵前,三五丈的距離根本不是問題,血光乍現,奔逃的許老二屍分兩半,在峽穀雲霧中,抹了一層刺眼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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