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虛化

餘慈身具“先天一氣”,亦即通常隻有還丹修士才能具備的真罡真煞。論威力不比還丹修士差太多,但解良曾斷言,這玩意兒與還丹真煞還有著本質的差別。

以前餘慈似懂非懂,但現在,當他碰到這九天罡風後,便明白了。

好多破綻!

九天罡風觸及護體真煞,內蘊千絲萬縷的罡力,隻要餘慈身體內外的真煞分布,有任何一處縫隙,那罡力便會滲透進來,正是無孔不入。

在罡風的催逼下的,餘慈發現,他鼓**起來的護體真煞,便像是一層的麻布,看著遮風擋雨,實際上破綻處處,或分布不均、或運行滯澀、或結構粗糙,真是慘不忍睹,完全擋不住罡力的侵蝕,不一刻的功夫,餘慈便覺得內髒冷徹,似有冰粒滾動,筋絡也有些僵硬,這是被罡力侵入的征兆。

出現這種情況,究其根由,還是餘慈馭使“先天一氣”的方式有問題。

餘慈畢竟隻是通神中階的修為,遠遠達不到還丹修士精氣神渾融,相合相抱,以至內聚無漏的水平。還丹修士可以通過還丹,統馭全身生機元氣,自然形成一個無有瑕疵的“圓”,餘慈卻隻能以意行氣,陷入後天的窠臼。

“此刻確是艱難,但若不想死在這裏,便知不可為,仍要強為之!”

餘慈深吸一口高空寒氣,穩定心神。倉促之間,他當然不可能凝成還丹,不過,若隻是“化圓”,他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經驗。

微瞑雙目,他心中自然流過幾個片斷畫麵。

一個是在天裂穀中,在屠獨強壓之下,半山蜃樓劍意精進,元神元神並筋絡骨血以體內某點為中心,齊齊振**,自然成圓;另一個則是在南霜湖上,受夢微師姐無瑕劍圈的提點,重現天裂穀中事,將身心化為一顆密實內聚的圓珠,擋下南鬆子的重擊;最近的一次,則是在謝嚴授以劍氣破邪妄的法門之後,他以陰魔試劍,那時也有一些表現。

“其實……不難!”

餘慈分出一隻手,握住純陽符劍,並非是要傷敵,而是借此明確當初的感覺。很快,劍身嗡地一震,餘慈以劍意為中軸,將全身精氣都置於劍意控製之下,是以他超卓的劍意,代替還丹的功用。如此劍勢蓄而不發,殷殷震鳴中,“先天一氣”竟然真的歸攏在劍意的統馭下,蛻化劍氣,密實合抱,成功“化圓”!

一旦“化圓”,形成了劍氣圈,情勢馬上不同。九天罡風的影響立時大幅消減,甚至於已滲入體內的罡力,都被消化掉,效果堪稱立竿見影。

餘慈卻沒有放鬆,他知道,如今這情形與前麵幾回還是有差別的。以前他劍意化圓,不過是瞬間之事,轉眼生滅,而如今,他卻要維持著這個狀態,和九天罡風相抗。瞬間的契合固然困難,但長久維持更要比前者艱難太多。

餘慈本人最清楚不過,他握劍的手在發抖。

“化圓”是一種狀態,元氣損耗並不算太大,卻是嚴重消耗他的心力,也給他的身體帶來絕大的壓力,為達到“化圓”的要求,肌肉、筋絡、骨胳等全身上下每一處器官都要與狀態適應配合——這情況倒與“息光遁法”有些相像。前麵“飛動八勢”都是爆發力驚人,而最後的“靜勢”卻是考驗的蓄力穩固的功夫,還有身體髒腑的抗壓能力。

餘慈的修為、身體強度都還差了一些,所以即使他已努力做到最好,可凝成的劍氣圈,仍然有著小幅度的變化,總在“完美”與“不完美”之間來回擺動,難以徹底隔絕九天罡風的傷害。

然而最不可忽視的,還是身下鬼獸的反應。

之前,鬼獸似乎把背上的餘慈忘掉了,隻是在罡風帶中飛行,粗重的喘息聲幾乎完全淹沒在九天罡風之下,顯得比較安靜。但當背脊上餘慈形成了劍氣圈,絲絲劍吟流淌之際,那劍鳴聲卻勾起它一些模糊且極糟糕的回憶,並讓它積蓄已久的躁動力量通過腹腔、胸腔的震**,再衝破喉嚨:

“嗥!”

一聲吼,百裏雲散。激突的九天罡風都給打亂了節奏,刮出一聲怪異的呼嘯。高速飛行中,鬼獸的巨軀陡然人立而起,迎著罡風一個大的翻滾,如此激烈的動作,對付的就是在它背脊上的餘慈。

餘慈身形一揚,險險就被甩飛出去,不過此時他劍氣圈已成,身體狀態或許差些,但反應肯定處在巔峰。腳下才一虛,森寒劍氣便自然迸發,嘶嘯聲裏,帶著他的身體連轉十幾圈,以妙至毫巔的手段,抵消了外甩的力量,依舊留在鬼獸背上。

不過此時,餘慈已經從鬼獸原來的肩背位置,一路滑到尾椎處。

感覺到背上的變化,鬼獸跳**得更是激烈。它不但甩動身體,更將自家驚人的速度完全發揮出來,一個縱躍便是數百尺,忽上忽下,其間更是連續翻滾,不將餘慈甩掉,誓不罷休。

最厲害的還是它身上繚繞的火煙,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東西,隨著鬼獸情緒愈發暴躁,溫度高得驚人,滾滾熱力透過劍氣圈,蒸入顱腦,令餘慈頭昏腦脹。裏麵點點火星似乎又有連成片的趨勢,等到真地“著起火”來,還不知會是怎樣難過。

餘慈眯起眼睛,在鬼獸寬闊的背脊上連踏幾步,強行回到了肩背附近。不管鬼獸怎麽折騰,這裏都是動**幅度最小的,況且,還有一個地方……

鬼獸吼叫著要再來一個翻滾,便在此時,餘慈蹲下身,雙手握劍,純陽符劍赤芒迸射,然後狠紮下去。鬼獸全身皮毛堅逾精鋼,刀劍難傷。可肩背上那一處傷口,由葉繽一劍撕裂,本身就爛開的,沒什麽防護可言。純陽符劍就此插下,直入鬼獸肩後半尺多深!

餘慈這一劍插下去,便在鬼獸背脊上硬安了一個“把手”,比那些鋼針似的長毛,要容易發力得多,原本隨時可能被甩出去的窘況,一下子好轉,可鬼獸那邊,就不太妙了。

劍入爛肉,火焰劍刃透進更多,便似將一塊烙鐵壓進去,滋滋的怪音才起,餘慈能夠清楚地看到,它傷口附近的肌肉劇烈地抽搐,然後類似的肌肉動作便一直蔓延到全身。

鬼獸巨軀滯了一下,接著便是一聲尖厲的嚎叫,聲震雲霄,感覺卻比之前要害受創時還要來得淒慘。

風壓驟盛!

在暴躁的嘯音裏,鬼獸猛向前衝,以毫無保留的姿態,撞破九天罡風,一路狂飆突進。它並非是飛直線,而是在近二十裏高度的罡風帶中,東奔西突,與大氣罡風激烈磨擦,要用最簡單粗暴方式,甩掉背上那個禍害。

餘慈壓力大增。

有純陽符劍這個把手,餘慈的身體其實要來得更穩,可是鬼獸的狂飆突進,粗暴之餘,更是無比漫長的一個過程。強勁的風壓裹著絲縷罡力,不停地撞擊著他的劍氣圈,每時每刻都是生死考驗。

黑色的天幕不知不覺已然大亮,太陽從雲中跳出,升上穹頂,又往西移,鬼獸的狂飆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餘慈上一刻還在三十裏高度,眨眼之後,便又急墜到十裏處的罡風帶邊緣,上上下下,急起急降,如此持續十個時辰,幾乎能把任何人的膽汁給顛出來。

還有鬼獸身上的火煙,內蘊的火星偶爾會聯成一片,形成遍及全身的焰光,衝擊著劍氣圈,將高溫透進去,燒灼血肉,要將他的體液盡都蒸發幹淨。

餘慈卻還在堅持。

他的劍氣圈早已稱不上完美無瑕,無孔不入的罡力已在他體內累積不少,並侵蝕著他的精血氣脈。可是餘慈總能將這個不完美的劍氣圈維持在基本線以上,使九天罡風或者鬼獸身上的火煙能傷害他,卻總不能擊垮他。

不過,十個時辰的堅持也早已超過了餘慈心力的極限。眼下他所能依仗的,隻是艱難的過程中,一點點浸透、一點點深刻下去的維持劍氣圈的本能。

至於他的意識,則在恍惚迷離中進入了一個非常奇妙的狀態。

不知何時,“心內虛空”開辟。

虛空開辟,卻並不是入定時正常啟動的狀態。至於有什麽不同,餘慈把握不準,也不重要,他隻是自然而然地進入其中,心神自然鎖定了虛空中央,狂舞的魚龍。

然後,他融了進去,不分彼此。

魚龍在雲霧細雨中飛騰,本是逍遙快活。不過此刻,朦朦細雨中卻摻雜了不少冰珠碎屑,冷澀的感覺影響了魚龍和“心內虛空”原本流暢的交融過程,另一方麵,虛空外圍不知時燃起了火,火光中,有一層紗霧般的煙氣流動,向這裏蔓延。

火煙的形態,和魚龍行雲布雨生成的“雲霧”明顯不同,它沒有和“雲霧”融洽相處,而是表現出了極其強硬的姿態,搶占虛空地盤,並開始嚐試著將漫天的雲霧水汽吞噬掉。

這立刻激起了魚龍的反彈。

這一刻,魚龍,亦即天龍真形之氣的本能啟動了。

萬丈高空中,鬼獸的速度突然緩下來,與之同時,它巨大身軀的形態在改變。刺目的焰光占據了主導地位,這光芒是從它體內深處向外擴散,消融了鬼獸的形態,將之化為一團最純粹的火光,火光顏色略顯灰白,焰芒閃閃滅滅,時刻變化,虛無若煙,十分妖異。

這團火光開始下降,速度飛快,轉眼就離開罡風帶,一路下行。

心神融入“心內虛空”,餘慈對外間變化一無所知。但火光卻絕不客氣,沒有了實體承載,餘慈一下子失了依托,身子向下墜,被火焰裹入其中。

劍氣圈還在,卻被火光中一股隱晦的力量壓製,瞬間便到了崩解邊緣。也許下一刻,劍氣圈就要破碎掉,餘慈失了屏障,火光下,早前那頭巨熊便是榜樣。

可在此瞬間,火焰包裹之中,餘慈的身體竟也是虛化了,再不見他的身軀,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黯沉的虛空,還有虛空中狂舞的魚龍。

異變驟起之時,外圍火焰煙氣劇烈震**,像是受了驚,倏化為一道流光,與那虛空魚龍合為一處,飆射而下。

下方雲霧翻湧,無邊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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