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吾當如何 英雄本色 上

照神銅鑒可以算是餘慈的本命法器,是餘慈“神通”和“外物”的分界線;

太霄神庭則是餘慈的“外物”與“法則體係”的平衡點。

二者的交融,是一次結構上的精密排列。

否則明月心象再玄妙,要實現全麵高效的整合,也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理所當然的,對現有結構的調整,特別是餘慈與外物、體係關係的調整,必須要從這裏入手。

餘慈將剛剛成形的符盤,融進了照神銅鑒之中,等於是加了一層“解析”的功能結構,同時,也是將他對“緣覺法界”內黃泉夫人的觀照加入進來。

從此之後,餘慈通過照神銅鑒觀照天地萬物,要增加一個輔助環節——黃泉夫人。

就像是加一個“色彩”不同的琉璃薄片,觀照世界的感覺就是全然不同。

照鏡子理應先照自己。

所以,餘慈在調整了照神銅鑒結構,也改變了觀照模式之後,第一個對象就是他本人。

法則的對照不用說了,餘慈已經從黃泉夫人那裏得到了很好的參照。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情緒意誌層麵,也就是心魔問題。

對餘慈來說,心魔大劫才是心腹之患。

話又說回來,黃泉夫人“為人”之時,確實是天下第一等的智者,對人心把握非常到位。不過,在當前這種“化身億萬”的狀態下,她已經最大限度舍棄了所有的情緒、記憶,觀照起來,就不可能解析得層次分明、麵麵俱到。

餘慈沒指望、也不希望她能做到,他想得到的,隻是對目前諸般心魔,重新做一下區分,從黃泉夫人的視角,大致辨別出“我”與“非我”的邊界而已。

很快就有了答案。

黃泉夫人的觀照和他本人的看法,倒也差不多。

就目前而言,餘慈本人滋生的心魔強度其實比較一般。

不謙虛地說,在修行人中,餘慈為人性情也算是上乘,坦然豁達,沒有什麽特別的偏執。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還年輕。

修道不過甲子,已經突破了到最頂級的境界。

一路修行,固然經曆了許多他人所難以想象的大困難、大劫數,但相應的,也有許多隻有經過時光衝刷、沉澱才能體會到的艱難險阻,被他輕輕鬆鬆就跨了過去。

此時的餘慈,對道途、終極之上的恐怖難有切身體會,他有大把試錯、調整的機會。

另一方麵,年輕帶來的雜念雖多,低層級的欲望反而更多些,這些都是可以在漫長修道生涯中慢慢適應、修正的小毛病,內外魔頭反而不好下手。

如果這一場心魔大劫,隻是從餘慈本人的心魔入手,也就不成氣候了。

真正麻煩的是,

餘慈在強渡“萬魔池”的劫數時,在明月心象整合時,將曆年累積的種種負麵因素,還有整整一界範圍內,屬於其他人的內外魔劫,都一發地並進來。

這裏就是洋洋大觀了。

上到蕭聖人、各路地仙大能;下到億兆黎民、凡俗百姓,既都在玄門體係之內,不可避免都摻著一點兒。

一個兩個無所謂,億兆數目合在一起,就是絕大恐怖的規模。

這裏有共性的成份,情緒的喜怒哀樂,還有恐懼、虛榮、焦躁等等,紛紛附著,形成共鳴;

這裏也有個性的成份,總有一些偏執激烈的念頭想法,以混亂的情緒為掩護,幹擾餘慈的判斷,加以混淆;

元始魔主的“驚鴻一瞥”,嚴重加劇了這種影響。

致命的後果就是,不斷地消蝕泯滅靈昧之力,也漸漸迷失餘慈的本性。

這才是最大的威脅。

現在的餘慈明月心象已經被這些迷霧所遮,傳導出的力量大不如從前,這就是最直接的影響,必須想辦法解決。

自有修行法門以來,對心魔劫數,真的沒有任何捷徑可言:

若是玄門,佛門,寧心靜意,靈明返照,一一澄淨;

若是魔門,則吞吐消化,合入聖道,反為己用;

可以餘慈現在的狀態,這些都不合用、不能用。

惟有另一種方式……

“天君!”這是辛乙在呼喚他。

自大戰開始以來,辛乙一直都保持沉默,將玄門體係的控製權,完全交給餘慈,避免造成幹擾,出現“令出多門”的情況。

可現在,這位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實是因為,在另一邊戰場上,局勢再度惡化。

隨著元始魔主那要命的“一瞥”,無量虛空神主與天魔體係形成的平衡徹底打破,內部的具體情況還不清楚。

然而從可以目見的情況看,九宮魔域中央深淵之地,將無量虛空神主排斥出去的“元始真意”,此時又重新化入無形,或者說,對無量虛空神主給予了“認同”,不但沒再排斥,反而是吸引、呼喚他,重新走入深淵。

此時,無量虛空神主頭頂懸照的大星,已經黯淡,升煙起霧,化為種種魔頭形狀,鋪展變化,漸漸化為慶雲之形,所覆之處,幽暗沉寂。

這是必須要高度警覺的情況。

所以,情況已經極端糟糕的蕭聖人,不計代價,橫身阻攔。

兩位大能就在中央深淵上空碰撞。

此刻,他們的“碰撞方式”,正是在除劍修以外的高境界修士戰鬥中,絕少見到的近身搏殺!

以“金科玉律”無上神通稱雄於世的蕭聖人,已經到了要用體術格鬥,與敵人拚殺的地步了?

餘慈不去評價蕭聖人的近身戰法,但在此刻,兩位頂尖大能的身形,就在中央深淵上空往來奔複,身形分合千百回,才有一聲驚天動地的爆鳴之音,掃過天際。

此時,九宮魔域的情況也很詭異。

元始魔主乍現而隱之後,八帝魔主徹底沉寂了下來,任魔潮如何湧動奔流,都是巍然不動,像是八根巨大的柱石,撐在天地之間。

而八對魔眼,都是轉向中央,默默注視深淵之上,幽暗陰影中,幾乎交融在一起的無量虛空神主和蕭聖人。

也是因為這種場麵,現在中央深淵處,就好像是整個世界的中心,整個天地都在向那裏塌陷。

讓人懷疑,兩位在深淵上空激戰的強者,隨時可能被吸進去。

這並非是“形容”,就是是字麵上的意思,但內涵要可怕得多。

一旦被吸入,毫無疑問就是徹底魔染,玄、魔體係暫時的均勢立刻就要被打破。

辛乙和八景宮的修士,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不再能坐視下去。

那邊的意念非常堅決:“聖人安危,敝宗不能不管。”

“理應如此。”

餘慈不去提什麽“大局觀”之類,現在的大局,絕不是哪一個人、哪一方勢力就能控製得住的。

每一方都有他們的選擇,都有必然的指向,強行約束,毫無意義。

而且又有誰能確定,他所指的方向,才是正確的呢?

此時,餘慈還聽到影鬼等人急促的交流:

“他的真名已經在聖典上抹去了,我可以肯定,也就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確實在嚐試重新連接,可在這期間,他終究要靠自己的靈昧定位,我們看不見,但他肯定在……”

沒必要再聽下去,餘慈將八景宮那邊的意向,給影鬼提了。

還沒有做進一步的交流,所立之地,劇烈震**,什麽信息交流,都給衝斷。

因為此刻,參羅利那正殺出來,正麵對撼道境天宮!

半邊明月懸照,已是加入了新的觀照模式,緣覺法界內外的信息,同時匯入符盤,經過模擬演化,為餘慈所知。

這是一頭“雌伏”的破神蠱啊!

餘慈看到了參羅利那與天地虛空中的魔潮頻繁密切的交流,從頭到腳、從外到內,全無例外。

這和前麵的情況,是截然不同的。

參羅利那自入界以來,一直有意拉開與天魔體係的距離,中間也有較緊密的時候,可核心的盤算一直不變。

但……也是元始魔主的一瞥,兩邊的距離維持不住了。

此刻參羅利那,體內體外,氣機劈剝連響,與元氣混染,就形成了鬱鬱雷音。

而當雷音匯整到極處,天地間忽然“嗵”地一聲巨震,仿佛整個真界作為“鼓麵”,被人重重擂響。

一界生靈,心神動**,魔意滋生。

這是天魔心鼓響起。

還沒完,隨著鼓音,剛剛一片混亂的無量地火魔宮,又有光芒衝起。

雖然異象僅此而已,餘慈透過明月觀照,還是能隱約看到,剛剛被“靈綱劍圖”劍芒刺中的聖典,似乎又有變化,而且,與遠在億萬裏外的參羅利那,有著密切聯係。

“聖典留名?該怎麽說呢……”

像參羅利那這樣的外道魔頭,雖在天魔體係之中,其根基是在域外,也自有一套約束模式。它就是想跳出那張大網,才在數劫之來,多次謀劃,想用真界做跳板,實現宿願。

可現在,它強行寄生到真界的行為尚未完全成功,卻極不幸地遇到了千百劫都未必有一回的元始魔主“垂顧”,導致他在域外還沒解套,在這裏又陷了進去。

偷雞不成蝕把米,就是最好的形容了。

很快,真界上空響起了參羅利那咆哮之聲,不管其“裏子”有多麽淒慘,僅對外而言,威煞仍如山崩海傾,天地崩決,蓋壓一界。

參羅利那的咆哮聲,絕非是正常的音波傳導,而是一種驚天動地的大神通。

頃刻間,此界億兆生靈由此激發出來的恐懼、惶惑等負麵情緒,都是“燃燒”。

參羅利那身上也是燃起了火,有如實質的火焰吞吐魔意,將眾生情緒盡化己用;同時也是在掏空人心的根基,就像中間空虛的灶膛,火會越燒越旺。在多數人根本不知情的情況下,利用負麵情緒的火焰,提煉出生機元氣。

火焰即魔影。

這一刻,無數根“觸手”,其實就是血精源木打透虛空——這隻是投影,但已經足夠,直接抽取生機元氣,歸入外道體係之中。

還是那句話,一人為少,億兆人的份量可不得了。

而且在抽取生機元氣之餘,還有不知數目的噬原蟲,飄飄悠悠,投放到真界各地,就算大部分都難以存活,可在如此巨大的基數上,也相當可觀。

這是外道體係的一次巨大變化和拓展。

尤其這些變化,是受了天魔體係加持,轉眼間就在九宮魔域之外,又鋪開了一個新的魔域——外道魔域。

兩個魔域相輔相成,真界億兆生靈逃不過、避不開,要麽承受、要麽反抗,再沒有別的選擇。

當此魔焰大熾之時,餘慈擋不住外道體係的擴張,但卻不會坐視。

他幾乎是用“針尖對麥芒”的方式,做出了回應。

刹那間,明月映處,舉世觀照,

玄門體係覆蓋之下,餘慈的意念投入了每個與明月心象產生直接聯係的生靈心底。

在當前情況下,幾乎是占了此界人口的七八成。

這手段,不屬於玄門、佛門,也不屬於魔門,旁門,而專屬於“神主”的方式。

餘慈這樣做,是在對抗參羅利那全麵鋪開的外道體係,也是在驗證。

驗證區分心魔的源流,真正地明確“我”與“非我”的界限。

理論上很簡單,隻要明確:

當前的情境下,“別人”怎麽做,“我”會怎麽做,便已經足夠。

可實際上這並不容易,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客觀。

作為神主,餘慈是觀察者,但他和黃泉夫人那種方式有著明顯差距。

他做不來那種絕對客觀的冷酷,讓他冷冰冰看著億兆生靈在魔劫中沉淪,隻為尋找到一個答案?

這恐怕才是最大的心魔吧。

事實上他心念投射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每一個受到魔染和外道威脅的玄門體係中人,都在他的引導下,激發出一種加持。

黎民百姓是清心咒,雖然粗淺,可億兆個清心咒在大地上亮起,便如繁星之海,一界生明,起到了極為直觀的安撫作用,使動**的人心,漸趨穩定。

對那些有餘力對抗魔頭、外道的修士,加持則更為強力、直接,至少會提升抵抗的力量。

如此做法,也使得他和和參羅利那的衝突,瞬間覆蓋了法則體係、情緒意誌、真實之域等幾乎所有層麵,形成了全方位、也是最直接的競爭和對抗。

道境天宮再次搖動,與之同時,葬星處也是隆隆震鳴。

細密如網的氣機交錯,虛空驟生電火,刹那間連成一片。

體係的對抗一時看不出勝負,而在心魔分辨上,其實餘慈略有所得。

極端情境是看清人性的好時機。

堅韌者,麵對絕境也敢戰鬥;

怯懦者,寧願埋頭就死,也不敢向敵人揮刀;

卑猥者,麵對強敵屁滾尿流,卻將恐懼向著弱者發泄。

餘慈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綁在他的戰車上,也從沒有指望過。對那些無益於戰事,甚至還在拖後腿的小人物,絕不至於降下天雷滅殺,他隻是依著本心,做一番評判:

對人生百態的種種,他認同幾個?

判斷既明,便有大量的相關元素被過濾,屬於“我”的東西清晰起來。

但這還不夠,因為這個答案不但粗疏,也沒有觸及真正的問題。

他就算明辨“我”與“非我”之別,洗去一切雜質,道心純粹,勝過蕭聖人又怎樣?

他現在就是玄門體係的中樞,站在這個位置上,就注定不能自己求解脫。

因果承負擺在那裏,一界生靈魔染,他也是在劫難逃。

他現在,就必須抗著真界,共迎心魔大劫,沒有挑挑揀揀的機會。

這就和心魔難棄一樣,屬於人性的東西,永遠都是複雜的,餘慈不可能殺掉所有的怯懦者和卑猥者。

真正具備可貴品質,又能在極端情境下展現的,永遠都是少數。

同樣的品質,在地仙身上展現和在平民身上展現,結果也截然不同。

葉半山的強硬直接,對劍仙而言是可貴的;但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熱血衝腦之下,害死的可能是全家老小。

事實上,同樣的一個人,在同樣的情境中,不同的層次下,也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況乎億兆人心?

從這裏還可以延伸出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是:真界的高下之別太大了。

同樣的魔劫之下,一個心性尋常的修士,就算是怯懦之輩,隻要一心求死,死也能死得尊嚴;對平民百姓來講,參羅利那魔威到處,瞬間摧垮意誌屏障,隻有生理、心理上的本能肆虐,就是錚錚鐵漢,也可能屎尿齊流,哭叫慘嚎,這又該怎麽算法?

如果非要求一個“平均”,恐怖的落差便如海嘯,會直接撕碎絕大部分人。

人心與人心已然不同;物質根基又是天差地別,極端的分布下,如何把他們統馭整合起來,最起碼不至於拖了當前局勢的後腿。

現在餘慈要解決的,就是這麽一個大難題。

他必須去想:

我當如何?

這一刻,餘慈想起的,卻是某個不那麽熟悉的人物:

造化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