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遞了簡曆後,最先跟她聯係的人,不是裴溪照。

跟裴溪照正式見麵前三天,廖宋接到過一個電話。

對方沒有自報家門,把她信息簡單利落複述一遍,也沒等她回答,單刀直入地問她:要來嗎?

廖宋聽完後,想了會兒,笑了,說這是騙人,我這樣算幫凶嗎。

對方也笑。他的聲線質感獨特,過耳難忘。叫人想起透明冰川,有種疏離的透明感。

聽到廖宋這樣說,他欣然承認。

“你怎麽理解都行。”

廖宋說需要時間想想,他卻不給她這個機會,說現在想吧,電話我不掛。

事情很好理解,病人要欺騙他的家人。至於具體做什麽、為什麽、怎麽做,統統沒有答案,廖宋得到的答複也很簡單——配合我。

她想了想,提出兩點異議。

一是,如果是要隱瞞真實病情和康複情況,醫生這關就過不了。裴家的家庭醫生不可能幫裴雲闕。 二是……無論怎麽看,她的直係老板都會是裴溪照,要是演技不好露了餡,其他先不提,她就沒錢拿了。

“一,他會配合。二,你的工資從我卡上走,比你們簽的合同會多40%。”

對方說,還有問題嗎?

廖宋本來覺得這是個挺棘手的事,正猶豫著拒絕。聽到後半句,她決定在逆境中砥礪前行,這不就是人生。

剩下的問題,隻有配合了。到底怎麽個配合法?她問了,但他沒說。

結果第一天,人就來了個下馬威。或者說,更像是測試,畢竟他們完全沒有對過‘台本’。

現在想起那天,的確是很幼稚。但這種難搞得幼稚,更像是頑劣的孩童手段。她能輕易地將麵前這個頑劣的富家少爺,和那天電話裏的男人區分開來,就像兩個靈魂住在一個人的軀體裏。

廖宋那一刻也產生了懷疑,那天的電話隻是她的幻覺吧。

所有疑議在他抬頭的瞬間煙消雲散。

廖宋是第一次見裴雲闕,但憑那雙眼,她就能對上號。

跟電話她的人是一脈相承的,那種感覺她無法描述,就像站在了瀑布下,飛撲的水珠在日頭裏折射出銀色的光。鋒利,透明,蓄滿風雨。

由於俯視站位,廖宋的視線第一時間落在了他鎖骨。它很醒目,連接著男人平直的寬肩,那上麵很適合蝴蝶翩躚停留。

他穿了件寬鬆的灰藍色羊絨衫,領口寬大,袖子鬆鬆地挽到小臂,氣色不算好,因為骨架生得漂亮,竟然也不會顯得過分瘦弱。

她一直覺得,人周圍是有磁場的,作為群體性動物,又免不了被時間與周圍人打磨,那是人們為了融入群體而做的努力,沒什麽不好。隻是場會越來越模糊,直到無法辨認,像一粒沙子會因為安全躲進沙漠而安心。

但有些人不會,他們身上尖銳、強烈、決絕的那部分,他們總願意保留,不管會帶來什麽後果。

廖宋是前者,但她能分辨出後者。

而且看見裴雲闕的感覺有些奇怪,這一瞬的思緒和感受,就像早就經曆過一樣。

她甚至有衝動問他,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最後當然是咽下去了,這招搭訕八百年前就過期了。

說實話,對他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情況是有些複雜,他的確是傷患,但是廖宋拿到的病例情況,嚴重程度跟他本人還是有出入的。

如果說,裴溪照給她的資料上,恢複難度是8/10,那真實情況最多是5/10。

換句話說,裴雲闕把家庭醫生給搞定了,他沒說錯,對方確實配合了他。

這讓廖宋下定了賺這份錢的決心。

她不清楚裴雲闕為什麽要騙他們,不過在看到無孔不入的監控後,廖宋也能理解一二了。這種豪門家庭的恩怨是非,比雙十一的優惠減免規則還複雜,廖宋並不打算在這上麵多費腦細胞。

裴雲闕的用意也不難理解,他想維持他的形象。確保自己在裴溪照和裴越那裏,一直是那個任性、肆意妄為的裴家幺子。

本來廖宋製定了一個非常詳細的方案,研究了下,要怎麽把真實的複健方案和嚴重版的結合起來,為了讓裴溪照那邊不起疑心。最好白天錄入攝像的那部分,也對他切實有用。

後來發現完全沒有必要,裴越也好裴溪照也好,他們的心思壓根不在這上麵。大概隻要裴雲闕不出這個門,他們基本不會過問。

一切都運轉正常,他們心照不宣地相處著。過了裝不配合的階段後,裴雲闕就不再繼續了。

他的狀態開始變得統一。

無論人前人後,裴溪照裴越會不會看見,他都非常順從、省心。

廖宋隨意囑咐的一句,可以開始嚐試哪種鍛煉,他會立刻付諸行動。所以實際上進度推得非常快,撐著欄杆站起來也就是半個多月的事。

算來算去,問題是出在她身上。

裴雲闕最常做的兩件事,發呆和畫畫。他又慣穿寬鬆、柔軟款式麵料的衣服,淺色居多,其他地方裹得嚴嚴實實,隻有手腕,腳踝與鎖骨清晰地暴露在外,像飄落了許久終於降落的羽毛,劃得人癢。

廖宋試圖改變他的家居服風格。裴雲闕不拒絕也不接受,虛心聽完,死都不改。

沒多久他讓廖宋幫忙,說自己複健做得太累,清理完手都抬不起來,讓她幫著擦背。

這個要求非常合理,再說,跟他付的錢一,毛巾碰過的每寸每厘都是人民幣。

廖宋並不打算承認她有想法的想法,她準備帶到入土來著。

況且這個想法,跟喜不喜歡其實沒多大關係,她壓根不會回到家後,還想念得魂牽夢縈,她隻是對他的身體很感興趣。

尤其是晚上不開燈的時候。

眼睛適應黑暗以後,他周身被流動的月華包裹起來,光沿著影子勾勒,邊緣柔和得像海浪。

廖宋在關門之前,都會多看幾秒,她甚至能感覺到血管的跳動奔騰都更洶湧。

像是回到了幾年前那刻,她第一次認識到人是有欲念的。

去江邊散步那天,他狀態挺放鬆的。

廖宋於是問到他,為什麽對畫畫感興趣,但又不申請這個專業。

裴雲闕的答案非常出乎她的意料。

他說不感興趣,隻是覺得不做就太痛苦了,因為聯覺。

廖宋在大學課上聽說過,這是一種感官混合症。嚴格地說,並不算病症,隻是感官通道的互換。數字和聲音也許代表著某種顏色,每個字有不同的氣味甚至聲響。

這天江邊的風沒有那麽刺骨,裴雲闕閉目養神的時候,廖宋隨口問他,那你覺得,風是什麽顏色?

藍色。他說。

那天晚上,鬼使神差地,她為了掙脫裴雲闕手腕桎梏,低頭親吻了他。

結果他是裝睡。後來不知道怎麽地,他們做了。

是誰引誘在先,是誰不知饜足,是誰思緒混亂,都分不清了。唯一的聲音,隻有裴雲闕的。他說,上來。

在黑暗中,廖宋切切實實地,用掌心丈量了他的每一寸,皮膚肌肉的紋理跟她想象中的觸感差不多。差不多得好。

唯一的遺憾就是毛衣被她扯壞了,廖宋得到了確定一定不會讓她賠的答案後,才肯繼續。

現在想起來,那也算是海嘯的第一波浪。頭還是她開的,廖宋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潘多拉的魔盒,但她從來不指望哪個破盒子裏能飛出希望。她信奉及時行樂。

老實說,第一次還是不太順利,兩個人都試了很多次。

他們甚至一度陷入滿頭問號的階段。

“你沒做過嗎?”

她輕聲問。

“……”

“你……沒有嗎?”

裴雲闕問。

要她說,這是互相以為對方駕駛技術高超,結果上車了發現方向盤都沒有的悲傷故事。

廖宋沉默兩秒,安慰他。

“沒事。慢慢摸索吧。”

摸索到瘋狂。找到竅門後,他扣住她的腰,一副至死方休的架勢。

後來他退燒,第二天又發燒,足見這事有多耗體力。

裴雲闕累地睡了很久,廖宋五點多就穿上衣服,神采奕奕地下山了,當時還遇到了盛煜。

回家後衝涼,廖宋在霧氣升騰的鏡子前站了會兒,看到身上的痕跡,肩頭和腰部的青紫是他不小心捏出來的。熱水順著大腿流下來時,記憶被勾起,想起剛才某個瞬間,皺了皺眉。

她擦幹換完衣服,出了衛生間火速下單短效避孕藥。

廖宋思考了很久,覺得這種錯誤隻能犯一次。

然而世事難料。在去N市同學聚會之前,她才發現她能抵抗一切,除了**。

廖宋確實沒太為感情傷過神。也許像她生母責難過的話,說這個世界上找不出比她更冷血更刀槍不入的存在。

她當時隻是覺得想笑,怎麽那麽多人批評別人,動不動就拉上全世界陪跑,其實這輩子也沒見識過自己一畝三分地以外。

這是天生的,她學不會依賴。這個行為就跟野獸怕火一樣,深深刻在她初始的骨中骨裏。廖宋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把心長久寄托在誰身上。

大概就像……裴雲闕的蠱人能力一樣天生。

那晚她在客臥睡著了,心裏模糊計劃著,如果他回來,他們還是把事情攤開說清得好。

結果裴雲闕用小石子敲了她窗戶,邀請她下來看個東西。

他坐在輪椅裏,微微昂著頭用眼神接住她,凝視著她從薄而平直的樓梯上走下來。目光清澈見底,含著一點笑意。

她以為是看月亮,但其實是去看噴泉。那個時間段,隨著月色的移轉,陰影與光會投射在水流上,剪影清晰。

雖然覺得他們這樣像兩個傻子,廖宋還是蹲下來,蹲在他旁邊,蹙眉觀察:“還有幾天滿月啊?”

裴雲闕沒回答,往她耳朵裏塞了個無線藍牙,一首歌已經播到一半。

那歌手的聲線像把很舊的大提琴,他唱If you want a partner,Take my hand。

Ah, the moon's too bright

The chain's too tight

The beast won't go to sleep

……

月光明亮,鎖鏈沉重,心中的猛獸遲遲不肯入眠。

廖宋扭頭看向他,目光在他麵上梭巡。

這是她最喜歡的歌手之一,這首她聽過很多次。

他偷她歌單賬號了??

廖宋直白問出,裴雲闕當時就笑了,不是流於表麵、懶散虛假那樣的笑,是漂亮又靈的,笑意從眼角蔓延到唇邊,流進她心內,造成了一種假象,就像是借這個純粹完滿的笑來宣告,我屬於你。

他什麽也沒說,掌心穿過她黑發扣住後腦勺,俯身將她吻住。

……

到現在一共幾次,廖宋壓根沒數過。

數字沒有意義,唯一的區別在於0和1。一次以後,舊天地都換過。

但她留下來的時間,確實不知不覺變長了。

裴雲闕開始幾次還找下理由,天氣不好這時候下山危險;她午飯帶少了他又餓了;她走了他頭暈。

後來也懶得找了,隻變著法的喊她名字,纏著她叫廖宋。

最過分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

前一天知道裴溪照要來,他就求她留下來陪自己。

因為——

每一次見他們我都好累。

裴雲闕說著,指尖輕輕碰在她袖口,視線一動不動地盯住她,裝滿了溫柔的期待。

廖宋一想,在這種變態環境裏,對兄姐有不安恐懼的心理也是正常的,也就答應了。

第二天裴溪照來完,提醒她牢記著點他們之間的關係。廖宋也就聽著,上樓以後發現本來應該休息的人,正坐在窗邊,窗戶開了一道極小的縫,寒氣瘮人。

廖宋走上前去關窗戶,餘光瞥到裴雲闕神態表情,陰鬱淡漠,如燭火幽幽,一閃而過。

見廖宋過來, 他揚起眉,唇角也微微上翹,問廖宋:“她跟你說了什麽?”

廖宋把窗關緊,轉身去倒了杯溫水遞給他,神態自若:“問你身體,讓我注意點你。”

“說真的,”廖宋靠在窗沿,雙手環胸,若有所思:“如果我是她,這個時間點,我也差不多該發現了。”

發現什麽,她沒細說,他也清楚。

自己弟弟是什麽樣的人,隱瞞過什麽,正在試圖隱瞞什麽——他這樣的人,想用個遠離喧囂的精致別墅作殼就能鎖住,也太天真了。

裴雲闕望著她,他安安靜靜看人時目光的穿透性極強,仿佛要透過她視線傳遞千言萬語,看穿她所有試圖隱瞞的一切。但他沒說什麽,最後隻是笑了笑。

他白天有多懶散,晚上就有多瘋。他進步很快,細致,瘋狂,掠奪性極強,服務意識也挺強。廖宋給他做的栗蓉蛋糕他沒吃,奶油卻作了他用。

——這麽精神?

廖宋低笑著問他,裴雲闕沒應。

晚上就算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他還是很精神,拉著廖宋不讓走,無意間抬高脖頸,鋒利的喉結全然暴露給她,手放在廖宋腰上,輕聲說,吻我。

廖宋一口咬住他,拿牙輕磨了磨,感受他喉頭微動。

他在她麵前總是這樣,脆弱至極也是性感。他們的身體就像磁鐵一樣彼此吸引,又像宇宙中漂流的星球進入了既定軌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咒語是對方之名。

廖宋興致上來,起了壞心,趴在他身上興風作浪的時候,裴雲闕垂下黑眸望著她,乖乖任她動作。

她在他白皙脖頸上留下標記,用食指戳了戳,笑眯眯地。

“我的標簽。”

“嗯。”

裴雲闕笑著吻住她,舌尖輕掃過她上顎,又捧著她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鬧了半天,廖宋這種體力都不小心睡著了,一覺起來,暮色四合,裴雲闕早就不在身旁了。

她猛然驚醒,下意識拎上外套出去找,卻在奔出臥室門前,注意到床頭櫃旁的便簽。

——出去一趟,應酬他們。很快回來。你好好休息。

應酬?

廖宋睡到這時候起來,本來就容易頭疼,看到這兩個字頭更疼了。

這兩個字什麽時候跟他扯上過關係了?一個傷患……裴越他們不至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