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宋睜眼時,天光已經大亮,身邊趴著正在睡覺的許辛茹。

她的手指動了動,在許辛茹頭頂上輕碰了下,把人碰醒了,睡眼惺忪恢複到跳起來也就三秒。

“你終於醒了,都一天多了!你嚇死我了!”

許辛茹嗓門大不過五秒,眼淚汪汪地眼圈紅了:“是我多事給你介紹那個傻逼相親對象,你心情不好才撞了吧……”

廖宋擺擺手,指了指喉嚨,示意她等會兒再哭,她渴。

“哦哦。”許辛茹趕緊給她滿上,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嘴邊。

廖宋恢複了點聲帶功能,先輕咳了一聲,下意識環繞了四周,很快又收回。

她在想什麽。

許辛茹自然看明白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翻上天:“你找誰?前甲方嗎?他根本沒來!是那個尤,尤小姐,很漂亮那個,哎她叫我來的,她人好好哦,穿得也太有格調了,還囑咐我多照顧你,好溫柔嗚嗚嗚——”

廖宋出院回家後,許辛茹搬來她的出租屋跟她住了幾天,期間竟然還收到一條短信僵硬的慰問。

是她的生母,問她需不需要幫忙,聽說她出意外了。

廖宋看都沒看,扔到了一旁。許辛茹最近特地調了假,請她晚上陪自己夜夜笙歌勾搭帥哥,結果廖宋隻對吃飯感興趣,晚上隻去清吧,被逼著精心打扮後收到過三次搭訕,聯係方式都被她扔進垃圾桶。許辛茹嚐試著跟她八卦,說裴氏最近高層動**,尤藍的前未婚夫裴越兩次發瘋都被拍了。廖宋隻當沒聽到,許辛茹這才放下一點點心來。

看她神色如常,八成是走出來了。

“哎你這人,我發現你最近好喜歡扔東西噢!”

許辛茹把其中一份撿回來,愛惜地護在懷裏,憐惜道:“它的主人長得很像小田切讓,你忘了嗎無情的女人!”

廖宋嗬了一聲,算是給一點麵子,手上動作不停,還在投著簡曆。

那個老頭當初談條件時,說離開後會介紹她最好的工作。他那邊確實引薦了兩次,但是她不想。

拿他換好工作,這個事……

坦白說,他們沒有甲乙方外的感情牽扯,她可能會答應。但是她不想自己把這份存在過,很短暫的感情給踩在塵埃裏。

而且要找比他好的床伴,相貌身材相當,技術服務意識超群,真是很難了——

廖宋懶懶散散地想著,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之前從裴宅那兒出來得急,很多東西都忘了收拾出來,衣服生活用品倒是小事,她帶過去了不少書和一個藍牙音箱、一個很好用的加濕器,還有雜七雜八的東西。

不拿回來……那都是錢啊。

廖宋仔細分析了他會偶然回去的可能性,最後決定直接給裴溪照打電話,表達了來意,並且強調,給她一個裴雲闕絕對不在的時候。

裴溪照得聲音有些淡冷,她說你放心吧,他這半個月都很忙,一次也沒有回去過。

廖宋愣了一愣,然後說啊,好啊,那就好,那我就下周天過去吧。

裴溪照撂了電話,對著對麵沙發座裏頹廢的男人不耐道:“你自己看看你像什麽樣子,裴越,不是我看不起你,裴雲闕這麽多年他都是你現在的位置,他說半個不字了嗎——”

裴越的字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他跟我能一樣嗎?!”

裴溪照冷眼旁觀:“是,是跟你不一樣,你們倆的能力簡直天差地別。那個招標你搞砸了,他現在已經快弄妥了,爸都快妥協了,你有本事就做好點,讓他們覺得你可堪大用。”

裴越氣得摔門就走,等摔門出去,站在走廊被人圍觀了一會兒,腦子反倒清醒了。

剛才裴溪照給誰打的電話,誰要回去來著。

廖宋取東西很快,而且很順利,她特地帶了好幾個大袋子,叫了的士在山下等著。

熟悉的環境,陽光依然從蔥綠林裏肆無忌憚地投進落地窗,家具上竟然也沒有很多灰。

她不想多待,很快收拾完,又從放著娃娃的房子裏準確地挑出了自己企鵝。

“乖乖,跟媽媽回家了。”

廖宋啵了下它。

她抱著企鵝,拎著袋子,背影不帶絲毫留戀地離開了。

走出去三百米,她都非常瀟灑,以後不再回來了,有可能的話幹脆換個城市,反正她的存款夠活一年的……

走出五百米,廖宋沒忍住,回頭看了看這座別墅。

他們一起從這裏下來的次數並不多,很多時候,都是他走,她看。或是她走,他看。

在她心裏,它真的漂亮又精致,就像小企鵝……

廖宋回頭的那一秒,通體冰冷。

那個方向,竟然有隱約的火光。

她把東西扔下,飛奔回去。這一輩子她一百米跑都沒及格過,隻有這次,她感覺她要比風快,她必須比風快。

廖宋到了屋子跟前,發現火勢沒想象的那麽大,隻是一樓的廚房方向,也沒有明顯的蔓延跡象。

她的電話剛好也打通了,廖宋用最快的速度報了位置,說明了事態以及周圍是山林的情況。

還好別墅區建立的時候有考慮,在單棟附近都會有劃分出來的區域,不會那麽快燒到林子。而且現在房子裏也沒燒到門都進不去的地步,廖宋記得家裏有備滅火器,大概位置她都記得。

她脫了衣服在噴泉池內沾了水,剛準備衝進去,忽然又退了兩步,她抬頭看了眼。

二樓窗開著。

廖宋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

剛才她特地注意了家裏的門窗情況,都是關得緊緊的。

她想也沒想地高喊:“裴雲闕——!!!”

廖宋自己都覺得那一聲,能把死人叫活了,但窗裏並沒有探出頭來。

她已經沒時間再打電話了,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在裏麵,她也無法就這麽等著。

廖宋披著濕透的衣服俯身衝進去,還好一樓真的沒到火場的地步,至多六分之一的區域有火勢,她找到了滅火器就解決了一大半問題,等滅得差不多了,廖宋才三步並作兩步上樓梯,一邊叫他名字,一邊踹開每一扇門。

“裴雲闕——你死哪去了,聾了啊?在不在?滾出來——”

如果原來是擔心,現在更多的是無處發泄的怒火。

她要炸了。

如果真是他在的話。

“裴雲闕你讓我找到你我踹死你——你看我敢不敢!”

廖宋在二樓尋找無果,隻能從西邊的樓梯上到三樓,三樓的房間她都沒鑰匙,弄開也沒用,而且在喊他的時候,廖宋抽空想到一個非常致命的問題。

火是怎麽出現的?

自然產生倒還好,如果是人為……

她這時候上來了,那下麵呢?對方把門再鎖死——

廖宋隻能一邊往上跑一邊往下看,試圖看到有沒有人影。

但有沒有,又能怎麽樣呢?

在找到他看到他之前,她是能飛到一樓不成?

還好提前報了火警,應該最多幾分鍾就能到了吧。

抱著這樣的心,廖宋到了三樓,她先跑到了最裏的一扇門,喊也沒力氣喊了,抬腳一腳踹開。

人是在裏麵。

廖宋緊繃的每一根神經終於放了下來,她肩膀都塌下去一截。

對方顯然也極訝異,他頭發剪短了很多,發型幾乎接近長一點點的圓寸了,反倒更襯出他五官驚豔與冷戾來。

廖宋隻覺得他像不良少年,氣直衝屋頂。

“你聾了啊你!”

廖宋反手關上門,上來就是一腳,結結實實地……沒踹到,自己還差點滑了,裴雲闕趕緊把人撈起來,眉頭微皺,不知道扯到哪兒,極輕地嘶了聲。

裴雲闕是真的沒想到她在這兒,這個房間隔音效果太好了,他把自己鎖在這裏,什麽都聽不見。

但很快,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眼眸微閃:“你為什麽跑這麽急?”

廖宋沒回答他。

這個房間牆是黑色的。

不……不隻是牆。

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所有的平麵都被刷成了漆黑。

在四麵八方的畫布上,都是淡色的顏料,看似是隨意潑灑,但站的角度對了,能看到邊緣處會形成了一方空間的畫作,也就是說一個畫可能占到兩個半麵的版麵。

這個空間按順時針順序來看,有非常清楚的一些畫麵。

山穀月色,正要攀爬的兩個人。

一個小孩被人抱著,正要跑出咖啡館,背後是白色和金色的點狀槍林彈雨。

店門口,一個站立的女人,微微昂著頭,下巴抬起,眼神裏帶著些微的笑意。夕陽的顏色是白色疊藍疊粉。

第四麵牆上,有兩行行書,淡金色的字。

——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於無所希望中得救。①

她深吸了口氣。

在裴雲闕的微僵中低聲回答了問題:“底下有人放火。”

其實她不用回答也可以的,還好他們關了門,已經隱隱的有濃煙的味出來,門縫都能看清。

廖宋很快蹲下身來,把剛才濕了的衣服堵在那裏。

火場中很多人不是燒死的,是嗆死的。

回頭剛要讓他貢獻衣服做繩子,一道搭扣就扣在她腰上。

廖宋看著他低頭,給她腰上拴著什麽,頭發短了好多,脖頸到肩頸的弧線更加清晰,看著瘦了不少。

她的目光摻了些不自覺地憐愛,手上動作卻強硬:“你要幹嘛,在這兒把我扔下去嗎?萬一那些人在下麵等著我呢?”

裴雲闕頭也不抬:“你來的時候應該會叫火警,聽到一點聲音了,快來了。”

他係好以後,把另一端拴在了房間角落立櫃,那是這個房間裏唯一的家具。

廖宋:“你有幾根繩子。”

裴雲闕:“兩根。”

廖宋低頭就解:“扯淡。”

他撒謊還是說真話她看不出才有鬼。

裴雲闕拉住她手腕,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他的笑意很柔和,柔和得像某一天的晚霞:“廖宋,跟你說句真的。我很早就覺得沒意思了,然後有一天我突然發現,這個破天還是聽我說話的,我想要什麽,就給我了。雖然又收了回去,但是你看,現在他又應允了。”

裴雲闕俯身很快地親了親她額頭,低聲道:“我見過你了。”

不是我見你如光明,是我見光明如你。

注①:出自魯迅《墓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