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宋有個感覺,二十一歲以前,每一天怎麽過的,總能清楚記得,因為老有新的事新的人,因為是第一次做人,活在新的天地裏,於是時間流動得慢,日頭升降一個來回,可以做很多事。

再往後,就成了一捧指間沙。

她坐在辦公室的轉椅裏,手上轉著支鋼筆,很努力地回想,希望想起這幾年中的每一天,她都是如何度過的。

此時已經晚上九點,這裏隻剩她一個人,環境是安靜了不少,她的腦子卻轉得越來越慢了。

好像……想不起來。

真的想不起來。

非常模糊。那些場景一閃而過,她囫圇吃過的每一餐,努力爭取過的所有人,跟麻煩周旋的每個瞬間,過了後竟就那樣過了。

昨天沈則放棄了約會,去忙自己的事,廖宋也沒什麽感覺。她應該失望,應該難過的——廖宋卻提不起力氣,去調動那些情緒。

是不是……該去約個心理谘詢看看了。

廖宋用鋼筆有一下沒一下敲擊著桌麵,在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很快又否決了它。

最近五個月,她大概都沒這個時間。

廖宋習慣既定的軌道,提前安排好的一切,之前一直如此。

但她現在有不太妙的預感。

在看見他的第一秒。

猶豫再三,廖宋還是打開了Safari,點進搜索欄,輸入了那三個字。

裴雲闕。

這幾個字在心頭滾過一遭,陌生又熟悉。

她像是被閃電二次擊中的人,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入風暴中心,卻無法停下。

不過,搜索結果讓她有些意外。

幾乎什麽都沒有——僅有的一些新聞,也是幾年前的老調重彈。裴家出事前,他是裝飾裴家人新聞的邊角料,偶爾出現在娛樂圈的爆料裏,跟女星藍修黎並列。裴家倒掉後,他的名字隻是在角落中一閃而過。僅此而已。

廖宋皺了皺眉,飛快劃了幾下鼠標。

她沒記錯的話,許辛茹還提到過的,他自己做出了點成績,如果他去讀的還是當年選的人工智能方向,這個領域開始出頭的新創公司她搜了一圈,也沒搜到跟他名字掛鉤的。

不知道為什麽,廖宋心裏升起了點不安來。

還沒來得及細想,臉上忽然襲來的熱度讓她一個激靈,抬手一把摁過了來人的手腕,聲線冷了下來:“誰——?!”

沈則手腕吃痛,手裏拿的熱粥都打翻了。

廖宋道了好一會兒歉。

沈則拿冰袋捂著燙紅的手腕,歎氣抱怨道:“真是的,我第一次給你送夜宵,你就這麽對我。”

廖宋無奈地苦笑:“你以後也別給我這種驚喜了,不好意思,我就是比較——”

沈則放下冰袋,攬過她的腰,手指輕收下意識親密地捏了捏,剛要說什麽,廖宋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從他的動作中掙出來:“我新買了個熱水壺,可以煮個雞蛋,熱敷好著快,你等下。”

煮雞蛋的時候,廖宋摁著太陽穴,極輕地歎了口氣。

她的確算不上稱職的女朋友,接吻時甚至笑過場,擋過好幾次他似有若無的暗示,要一起去旅遊的計劃一擱再擱……

廖宋也非有意避他,隻是實在沒有那個衝動。

但就在此刻,廖宋下定了決心。

不能再逃避了。

她有了自己的軌道,已經走了這麽遠這麽久,不能再脫軌了。

“沈則,你今晚要不要——”

廖宋拿著雞蛋去找他,還沒開口,沈則拿著外套,一陣風似的從她身邊卷過,邊接電話邊親了親她臉頰:“宋宋我有點事,今晚要加班哦,不能送你回去了,你回去路上小心點——”

廖宋眉頭輕挑,笑了笑,溫柔道:“好,去吧。”

這話說得,好像他以前送過她下班一樣。

“誒沈則,等下。”

廖宋忽然叫住他,神情也嚴肅了些:“你昨天遇到的人,最好,別再有交集了。你真的需要認識人,我也可以幫你。”

他走得匆忙,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廖宋把工作帶回家去做,在書房忙到半夜,不知不覺和衣就睡到了天光大亮。

她做了個很長很深的夢,夢裏的她情緒開關決堤了一樣,被痛苦崩潰撕扯成幾半,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隻是旁觀者。

大概是目睹著誰墜入火獄,有機會能拉一把,她也拚盡了全力,卻隻碰到了指尖。

那個掉落的人仰頭看著她,目光很平和。像是在說……別擔心。

搞得廖宋一整天都心情低落,要不是助理小寧及時攔住,一次差點撞牆,一次差點撞玻璃。

“廖總,您沒事吧?是不是擔心跟立和醫院合作的事啊?”

廖宋尷尬地笑了笑:“啊,是。”

小寧嚴肅地握了握拳頭:“事關我們大家放在心尖的年終獎,我們一定會傾其所有、全力以赴、以黃繼光同誌堵槍眼的精神——”

廖宋被逗笑,抽走她手裏的文件:“行了,別貧了,你們做好分內事就行了,其他有我呢。啊……對了,幫我做個行程,去明島湖的,三天,兩個人。”

小寧興高采烈地蹦起來:“跟沈哥嗎!好的好的!”

程風致出差回到人間,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

關機。

他也沒多糾結,尤藍、虞琛的電話找出來撥過去。橫豎那死人回國,他們倆總會掌握點行蹤。

“程哥,給你個建議,”尤藍正在做美容,聲音懶洋洋的,“我們最近的合作方之一,也許大概可能有您弟弟的消息。”

程風致:“誰?”

尤藍:“盛煜啊。”

程風致:“……他們倆怎麽搞到一起去了?”

尤藍嗬了一聲:“我還想問呢,聽那意思,盛煜還打算給他投點……嘖,真是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啊。誒不對啊,你怎麽知道他倆什麽關係?”

程風致無語地扯了扯唇角:“我算的。”

當年做背調的時候,裴雲闕所有人際關係都被弄得清清楚楚——也沒多複雜就是了,就那麽幾條寥寥的線。

盛煜跟他之間標的是……

情敵。

不過程風致很快就想到了,裴雲闕治療和上課那段時間,難得出去透過幾次風,見了個西裝革履的青年,倆人也沒聊什麽,他遞了份貼著保密條的資料給裴雲闕。那個好像就是盛煜的人。

尤藍咋舌,半開玩笑道:“啊?是……商業機密?”

程風致沒答,笑了笑,說不打擾她,便收了線。

什麽商業機密。

是唯一能幫他撐過長夜的簡單契機。

那照片糊成那樣,還能在他錢夾裏待那麽久,裴雲闕還真是不挑得很。

這回又跟盛煜搭上,為了什麽程風致也懶得去管,這幫人的孽緣……不在他的處理能力範圍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