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許辛筎轉到單人病房,請好護工後,乘地鐵回家匆匆洗了個澡,又打車去了裴家。
在車上打好了辭職信,結尾處還推薦了兩位她覺得合適的人選。
車隻能開進大門,不能再繼續往裏,廖宋便下車走了進去。
在經過噴泉後,她無意中側頭,發現人竟然就在草坪上。
曬太陽補鈣?
確實是個稀奇事,廖宋剛開始猜測,便飛快了否定了答案 。
因為不止他一個,還有裴溪照、她不認識的女人、她不認識的男人,總共四個人,呈現出1V3的畫麵格局。
對麵三個人表情看起來都不太愉快,裴雲闕倒還是笑眯眯的,一副脾氣不錯的樣子。
廖宋決定改天再戰,扭頭就要無聲離開。
但有人發現了她,並且用非常熱情的語氣叫了她的名字。
“廖宋!”
廖宋跟不遠處的石榴樹沉默對視:你這主人腦子多少有點問題。
石榴樹的枝芽在空中默默搖擺,無聲回複:是的。
說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聽裴雲闕叫她名字,以前都是哎,那個,廖姐,要麽就不叫。
緊接著,裴溪照也略帶疑問道:“廖小姐?”
廖宋淡淡吐出一口氣,轉頭大步流星地走過去。
她一眼瞥到裴溪照身旁站的一男一女,男的應該是裴家長子,持重老成,跟裴溪照五官有三分像,三十來歲的樣子。女的站在裴雲闕對麵,一身大牌,漂亮嬌貴的樣子,就是表情不太好看。
……女朋友?
廖宋思緒正飛著,還沒來得及站穩,被裴雲闕拉了一把,拽到了他身邊。
“我的康複師,廖宋,廖小姐。”
他微微笑著解釋道。
廖宋也微笑:“對,今天上午剛辭職。”
裴雲闕唇邊的笑僵了一瞬,他抬頭看了眼她,但很快又輕笑了笑。
廖宋有不太好的預感。
裴雲闕姿態閑適地頷了頷首:“重新介紹一下,我的新營養師,廖宋,廖小姐。”
廖宋:…………
裴溪照狐疑道:“……廖小姐?他吃過你做的飯?”
廖宋每天帶的午晚餐是自己做的,可她用的飯盒也不是一次性,裴雲闕吃過的可能性基本為0。
在廖宋開口之前,裴雲闕又替她答了:“對,她帶的午餐是自己做的,味道不錯。”
裴溪照:“是嗎?你的飯是在家做的?”
廖宋沉默一秒:“是我化緣化來的。”
攥著她手的人突然用力,捏了捏她掌心。
廖宋心尖一跳,她很討厭別人碰她,尤其是肢體末端,因為太敏感。他的手很涼,骨節分明的硬朗,手指又偏修長,指甲卻不太平整,刺劃在她柔軟掌心,癢又麻,神經也像被撥弄調試過,發出極輕的顫音。
她扭頭看了一眼,裴雲闕的目光望向她,也隻望向她。
日頭將奶白色的霧層層撥開,他穿著深灰色的羊絨衫,坐在輪椅上,那個眼神非常誠摯,誠摯的像孩童一樣,讓人不忍心拒絕。
廖宋:“……化的時候順便給他帶了一份。”
她非常忍心拒絕的。
但裴雲闕在她手掌心寫了個數字,那個數字……確實難拒絕。
請求有很多方式,拒絕也有很多種。廖宋身上確實完美體現了資本的優越性。隻要數額夠,沒有點不了的頭。
跟這樣的人相處很便利,也無趣。
裴雲闕頓時覺得興趣缺缺。
裴溪照沒打一聲招呼,擅作主張,把什麽狗屁未婚妻直接帶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私下見麵,看那架勢,還想讓她經常來往。
做夢呢。
廖宋的反應是不好玩,但對麵三人的臉色他比較滿意,尤其是未婚妻,裴溪照強調了好幾遍,說她是盛家叔叔的女兒,言下之意就是,也是寵大的孩子你看著辦——
那他就看著辦了。
盛瀟臉色鐵青。在這待了一個多小時,別說碰手了,連多的眼神都沒一個。
裴雲闕見好就收,正要鬆手時,廖宋突然主動抽出了自己的手,他掌心一空。
他頓了頓,抬頭看了廖宋一眼。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的下頜線瘦削而緊繃,唇也抿緊,成了一條直線。
一輛喬治巴頓從前園駛入,停在不遠處。
車門打開,主駕駛上下來個男人,正朝這邊大步流星地走來。
盛瀟像看見救星一樣,小跑著撲了過去,被男人穩穩接住。他年紀大概三十來歲,穿著微有些皺的襯衫和西裝褲,是剛從工作中匆匆退出的樣子,但身高腿長,肩線平直,正裝被他穿出光風霽月的氣質。人也顯得溫文爾雅,銀邊眼鏡後一雙黑眸,卻帶著點捉摸不透的東西。
“小叔,我要回家!”
盛瀟纏著他,想讓他往回走,趕緊離開這個讓她不開心的地方。
他一邊輕拍盛瀟的背安撫,一邊繼續往前邁步,分別跟裴溪照、大哥裴越握了手,抱歉地笑開:“她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吧,真的不好意思。”
裴溪照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沒有沒有,倒是盛總,怎麽有時間——”
“叫生分了,”男人笑著對裴溪照道,眼睛卻是看著裴雲闕的:“這位想必是瀟瀟常念叨的阿闕了。你好,”他朝裴雲闕伸出手,微微笑了笑:“盛煜。”
裴雲闕低頭,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手,手腕上還戴著vca的黑色琺琅腕表。裴越和裴溪照緊緊盯著他,好在下一秒,裴雲闕也勾了勾唇角,頭輕歪了下,伸手握了握。
“裴雲闕。”
兩人同時鬆了口氣。
盛瀟可以得罪,盛煜就算了。經過前兩年的腥風血雨,他現在可以算盛家的實際掌權人,跟裴家正準備合作開發C市的項目。
“那我今天就不多打擾了,先帶這個小禍害回去了,下次再來拜訪。”
盛煜微微笑了笑,把盛瀟提溜起來,轉身走了。
長著眼睛的都能看出來,盛瀟對他非常依賴。
從頭到尾,盛煜沒有問,也沒有看在場的第四人一眼。
裴溪照跟裴越沒覺得有什麽問題,囑咐了點不痛不癢的東西,前後腳離開了,看上去都沒從詫異中回過神來,連營養師還是理療師的問題都沒再追究。
裴雲闕沒動,廖宋也沒動。
過了不知道多久,廖宋才問:“要推你回去嗎?”
裴雲闕雙手交叉在身前,望著她柔和一笑,簡直瘮得慌。
“你活了?”
廖宋提不起跟他鬥嘴的興致,垂著眼睛,沒說話,把裴雲闕推進客廳,拿了條毯子蓋到他腿上,才開了口。
“我知道你是覺得好玩,想氣氣她。可能裴總還想,讓盛小姐周末來吃飯什麽的。”
廖宋停頓了下。
“但你這樣挺幼稚的。”
裴雲闕慢條斯理地把膝上的毯子角折平,那是條淺灰色的馬海毛毛毯,觸感毛茸茸的。
“是嗎?”
廖宋懶得再跟他用口水話來回拉扯,大拇指跟食指輕輕搓了兩下:“記得你說的數,我先走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背後的人叫住了她。
“我沒有胡說,你要不要考慮下。做一頓午餐就行,你吃什麽我吃什麽。”
廖宋手放在門把手上,回頭看了他一眼,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你的營養師和廚師,水平都不錯吧,劉嫂說是裴先生給你專門請回來的。如果你不喜歡,可以換——”
裴雲闕打斷她,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學過概率嗎?你在這兒多待待,碰到盛總的幾率也更大,你說呢?”
廖宋沒說話,麵上沒什麽情緒。
她很沉默,沉默得一如既往,但又有那樣明顯的不同。
那是裴雲闕在她身上,偶然能捕捉到的,流動如風的東西。
在某些刹那,她會顯得沒有任何束縛,沒有任何懼怕。孤絕,平和與傲意同時存在,靜水流深地遊過她的血液。
她好像沒有得罪這個概念,所以塵世間沒有能綁住她的存在,明明本人這麽普通地愛著錢,一副為它生為它死為它奮鬥一輩子的誠懇。
裴雲闕不太想承認,不過這種矛盾感確實偶爾纏繞著他,恨不得把她撬開,看看裏麵都是什麽構成。
今天她就差把眼珠子放在盛煜身上了,這讓裴雲闕莫名地煩躁。她難道覺得自己能被那老男人看上嗎?
此刻,廖宋的臉色顯得陌生又冷然。
裴雲闕不太習慣,決定打破這種要命又尷尬的氛圍。
“裴溪照給你多少——”
廖宋語氣平淡地打斷他:“我在外麵上了幾年學,錢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盛總資助過我學費,生活費我自己賺,就這樣。你還有疑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