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清明,溫寧回家掃墓,陸彥誠陪她。

陽春四月, 古樸的容城仿佛落入了花海, 溫寧家老宅在鬧市邊上的巷子裏,被一排桃粉色的垂絲海棠簇擁著。

家裏比溫寧想象的熱鬧。

陳媽請了人來幫忙準備祭祖用品, 自己則仔細準備了溫寧愛吃的點心, 看到溫寧帶人回來,神色緊繃起來,“小姐, 這是?”

溫寧垂了眼簾,“你自己說。”

陸彥誠唇角微彎, 態度內斂又謙和, “你好,打擾了, 我叫陸彥誠, 是溫寧的老公。”

溫寧仰臉, 訝然道,“……你怎麽都說了?不循序漸進嗎?”

陸彥誠眉梢微抬, “要不下次這樣,我是溫寧前男友,現任老公。”

溫寧鬱悶地鼓腮, 瞪了他一眼。

陳媽臉上露出笑意, 打斷小兩口你儂我儂, “小姐, 姑爺, 你們也累了, 先喝杯茶休息一下。”

容城祭祖的儀式很繁冗,溫寧第一次當家,陳媽事無巨細交待好,閑聊起來,“小姐,陸家對你啥態度?”

溫寧從小就把陳媽當家裏人,如實說,“不知道。”

陳媽是個人精,一聽就懂了,“日子是你倆過,姑爺對你好就行,但他家要是讓你不高興,你也別忍。”

說完陳媽覺得不太合適,“我不是盼你們分,就是這陸家太不上道了,老太太知道的話……”

溫寧摟著她肩膀蹭了蹭,“我知道了。”

陳媽還是和以前一樣,既關心她又怕越界。

陳媽幫她理她頭發,“不過,我倒是放了一半的心,現在很多小白臉跟吸血鬼一樣,專門找你這樣的富家小姑娘吃絕戶,陸家少爺起碼不圖你的財產。”

溫寧:“……”

祭祖後,從山上回到市區,溫寧讓司機先回家,自己則帶著陸彥誠走回家。

家門前巷子裏,滿地的花瓣,寧靜的像世外桃源。

尖銳的摩托聲呼嘯而來,幾個小混混攔在巷口,為首的是個中年人,叼著煙,看得出年輕的時候長相還可以,流裏流氣衝溫寧道,“乖女兒,你都大明星了,給點零花錢孝敬孝敬你爹唄。”

陸彥誠臉色瞬間冷下來。

溫寧不想理,拽著陸彥誠想掉頭,“可能是我媽某一個前任,我們走。”

聲音低低的,有點委屈,又有點不好意思。

混混們走過來,溫寧不自覺地扣了扣陸彥誠手腕。

陸彥誠沉聲說,“別怕。”

小姑娘仰臉,“我怕你打死他們。”

陸彥誠眉梢微抬:“……哥哥沒告訴過你?我從來不打架。”

小姑娘是真的緊張,鹿眼泛了層淡淡的生理淚水,“他們年紀那麽大,萬一碰瓷呢?”

混混頭子尷尬了一瞬,撂狠話找場子,“陳爺我……”

陸彥誠把溫寧拉到身後,冷冷打斷,“讓開。”

風聲仿佛都靜止了。

接受了來自另一個階層的凝視,混混們自動讓出一條路。

回到家門口,陸彥誠俊眉還蹙著,“以前經常這樣?”

溫寧搖頭,“以前出門有保鏢跟著我。”

陸彥誠神色稍霽,“以後回來帶著哥哥。”

溫寧嗯了聲,“你不好奇我為什麽在外婆家長大嗎?”

回到家,溫寧翻箱倒櫃,勉強於找到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年代久遠了,像素不高,年輕的男人麵相很凶,嫵媚的女人偎依在男人懷裏,前麵是個圓圓的小腦袋,就是溫寧。

溫寧家的情況很複雜。

她小時候跟爸媽生活在北歐一個安靜的小鎮,到了上學的年紀,溫寧媽把她帶回來扔外婆家。

剛回來,外婆見都不見,直接讓人把她們趕走,溫寧和媽媽住了好幾天酒店,外婆才鬆口溫寧可以留下來,溫寧媽有多遠滾多遠。

長大後,溫寧才知道外婆為什麽對她恨屋及烏。

外婆年輕的時候不顧家人反對,遠嫁到帝都,生了溫寧媽,外公家不認可這樁婚事,覺得外婆從小地方來,上不得台麵,給不了外公助力。外婆對此一笑置之,反正她又不是嫁外公的家人,努力拚事業為小家打基礎。

婚後十年,外婆的事業小有成就,驚覺丈夫已和青梅暗度陳倉,還懷上孩子,外公家高調地宣布兩家聯姻,潑髒水給外婆逼她離婚。

外婆是個狠人,外公和青梅婚禮當天,帶著溫寧媽出現,任誰都想不到——

溫寧媽親熱地抱住新娘喊媽媽,指著外婆罵小三,說小三離間她父母,假懷孕騙她父親結婚,她“親媽”才是真懷了她,“親媽”不忍她當私生子,才忍辱負重這麽多年。

後麵又經曆了很多事,外婆徹底放棄認小三當媽、背刺自己的女兒,獨自回容城。

後來外公家破產,被從大豪宅趕出,紙醉金迷慣了的溫寧媽立即找了豪門公子哥未婚生子。

那個倒黴孩子就是溫寧。

再後來,溫寧媽見結婚無望,果斷分手,把溫寧扔給已經斷聯很多年的親媽,自己則仗著還不錯的容貌資本,男朋友一個接一個換,瀟灑地談戀愛享受人生。

溫寧長大些,溫寧媽年紀也大了,年輕的富豪看不上她,年老色衰的她看不上,想起自己親媽還有點家底,回來攪得家犬不寧。

也是那個時候,外婆把家裏產業重新梳理,能變現的變現,秘密轉給溫寧。

恩恩怨怨到這終於結束了。

四歲後,溫寧再沒見過爸爸,她甚至都不記得他的全名。

媽媽見得也不多,偶爾聯係也是為了錢。

溫寧把照片放好,眼神有點緊張,“是不是很複雜呀?”

陸彥誠坐在沙發上,微微往前傾身,靜靜地盯著她看,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把他籠罩在一個光暈中,模樣專注又明豔。

他眉眼卻不甚清朗,眉頭微蹙,眸底鋪了層黯然的色澤。

對視了一會,他說,“過來。”

溫寧紅唇動了動,看他情緒似乎不太好,把話咽了回去。

她慢吞吞起身,剛走進就被人抱到身上。

溫寧仰頭,“幹嘛?”

陸彥誠輕闔著眼,喉嚨發了聲悠長的氣息聲,“讓哥哥抱一下。”

溫寧趴在他肩上,知道他心情不太好,但不知道戳中了什麽點。

良久,陸彥誠說了句,“對不起。”

小姑娘抬頭,鹿眼蒙了層輕霧,“啊?”

這一刻,陸彥誠發現他特別該死。

小姑娘說的這些,他都不知道。

如果小姑娘和別人在一起,也許比現在過得更好。畢竟她那麽討人喜歡,別人肯定很寵她,全身心放在她身上,不舍得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但光這麽想想,他已經妒忌得要瘋了。

他低頭吻溫寧額頭,“沒什麽,再給哥哥一點時間。”

溫寧抬眸,“做什麽?”

陸彥誠揉她唇角,“給哥哥一點時間,學習怎麽做你老公。”

他神色專注,桃花眸倒影出溫寧的臉,整個人顯得溫潤又勾人。

溫寧心口怦了下,“幹嘛突然說這個,而且你都做那麽多了。”

她聲音越說越低,瓷白的耳朵瞬間像冒了火星一樣。

陸彥誠微征,清眸明快地彎了彎,“做什麽做了那麽多?”

溫寧鼓了鼓腮,“明知故問。”

“抱歉,哥哥還真不知道做人老公隻要做……”陸彥誠抬了下眉,語氣斯文又謙虛,“愛就行。”

溫寧表情轟地一下裂開。

陸彥誠眉梢彎下,拖著尾音問,“哥哥合格了嗎?”

他桃花眼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彩,模樣生動而驚豔起來。

溫寧又羞又惱,“不合格。”

陸彥誠倒不生氣,看了下腕表,“時間還早,哥哥抓緊時間練習一下?”

溫寧耳根被他溫熱的吐息攪得癢,“禽獸。”

大白天的,在她的房間,樓下很多傭人做祭祖的收尾。她越想臉越紅。

但其實她挺沉迷他禽獸模樣。

她抓著最後一點理智,想推開人,微涼的唇貼重重貼上來。

窗外,午後陽光甚好,微風拂過,帶著些許桃粉色的花瓣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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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寧隻請了一天假,陸彥誠也要趕回海城,陳媽給她裝了很多手工小點心,欲言又止送到門口。

溫寧衝她招招手,“回去吧,陳媽。”

陳媽頭發被吹得散亂,看起來有些憔悴,“小姐,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能見你了。”

溫寧回頭抱了她一下,“這兩年太忙了,等我退圈了就經常回來住。”

陳媽眼睛瞬時紅了,聲音也哽咽起來,“小姐剛來的時候才到陳媽膝蓋上麵一點,那個時候真好啊,家裏熱鬧得很,一眨眼,小姐都長大了,家裏也沒人了。”

溫寧捏了一下手指,掌心鈍鈍地疼。

是啊,真懷念。那時候家裏有太外公,太外婆,舅爺和姑母,全都圍著她一個小不點。

陳媽意識到說錯話,“長大了好,很快就能帶幾個小包子回來熱鬧了。”

溫寧扯了下嘴角,“也沒那麽快。”

頓了下,她兀自呢喃,“謝謝你,陳媽,小時候要不是,我就留不下來了。”

陳媽眼尾化開漣漪,“謝我幹嘛,你外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非要謝的話,還得感謝小姐你自己,長得跟你媽不算像,你外婆才那麽快接受你。也幸好有你,外婆這輩子沒那麽遺憾。你媽媽和外婆,希望她們下輩子能和解吧。”

溫寧再次抱了抱她。

上了車,車子飛馳而去,老宅越來越遠,淹沒在爛漫的垂絲海棠中。

溫寧眼眶忽地紅了。

那座庭院,見證了外婆被耽誤的後半生,也記錄了她被眾星捧月寵大的年少時光。

陸彥誠側過身輕輕抱她,“以後我們經常回來。”

靠在男人溫熱的胸口,她肩膀微微地顫起來,隨後哭出聲。

她會回來,但她知道不一樣了。

陸彥誠撫了撫她臉頰。

小姑娘哭過很多次,卻是第一次這麽無助,像隻脆弱的小貓,把自己的傷口毫無保留地露出來。

他曾經很陰暗地希望溫寧不要恢複記憶。

輾轉反複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配合溫寧的治療。可若溫寧的恢複需要她的父母配合,需要溫寧經曆不愉快,沒必要再繼續下去。

良久,溫寧平靜下來,想起了什麽,“你還要見我父母嗎?”

陸彥誠擦了下她眼角,“你長得不像媽媽?”

溫寧點點頭,感覺他倆不在一個頻道對話,“不太像,主要是眼睛,她的眼睛小。”

陸彥誠眼神閃過一絲異樣。

溫寧那張一家三口的合照,上麵的女人,讓他有種強烈卻又說不出所以然的似曾相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