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欲與符氏再多費口舌, 柳氏起身領著盛葉舟去往前院專門用來給府中孩子啟蒙的書堂。
盛禺山讀書人出身,卻不是迂腐之人,家中姐妹們都要認字, 所以回府後便將幾人湊到一起開蒙了。
書堂中孩子還不少,除盛府三個孫女和盛葉翰, 還有盛氏旁支的幾個半大孩子。
柳氏估摸著將要到下學時辰,徑直進了院中。
院中朗朗讀書聲, 孩童們搖頭晃腦地默讀著所學內容, 大部分孩子都很專心, 其中也有渾水摸魚之輩。
例如——
“五哥。”
讀書聲戛然而止,盛葉翰扒著窗戶,半個身子都探了出來。
盛葉舟:“……”
下一瞬,果不其然便聽到了盛禺山的嗬斥聲。
“今日所學默寫兩遍, 明日一早交給我。”
嗬斥完, 手心生挨兩戒尺,盛葉翰依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直到罰抄書懲罰響起才讓他苦了臉。
“葉翰這性子”柳氏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小聲地跟盛葉舟抱怨:“翰兒從小就由你祖父手把手啟蒙, 怎會越教越和你們父親一模一樣。”
盛葉舟啞然失笑。
因為剛苦著臉的盛葉翰還沒惆悵多久,盛禺山宣布下學的一瞬,他就唱戲變臉似的又笑了起來。
眉尾挑起,神采飛揚的桃花眼衝盛葉舟使勁眨了眨。
確實和他忙得不著家的老父親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隨著盛葉翰逐漸褪去臉上幼兒稚氣,長得和盛建宗越發相像, 隻要不中途長歪, 絕對又是個美男子。
“五哥。”
連筆墨書本都沒收, 盛葉翰撐著手直接從窗內翻了出來,三步並兩步地衝到盛葉舟身旁抱住了他的腰。
盛葉舟身形晃了晃, 連帶他攙扶著的柳氏也跟著踉蹌兩步。
小弟與父親還有一非常相像之處……表達喜愛的方法同樣熱烈。
掛在盛葉舟身上就跟個實心秤砣,等了會不僅沒放手,還伸著手攀上了兄長肩頭緊緊摟著脖頸不肯撒手。
“五哥,你好些日子沒帶我們去釣魚了。”
盛葉舟趕忙放開攙扶柳氏的手,騰出隻手接住撒嬌的弟弟。
“這幾日悶熱,你不準獨自一人去塘邊釣魚,小心中了暑氣。”盛葉舟晃了晃越發沉的弟弟。
“那你做乳糕與我吃。”盛葉翰繼續道。
滿眼無奈的盛禺山走出書堂就聽到幼孫纏磨盛葉舟,那又蹬腿又搖晃的模樣,十足像幾十年前盛建宗耍賴不去讀書的模樣。
麵對兩個孫兒,盛葉舟他無法狠下心責罵,盛葉翰則是罵也無濟於事。
“你還不快從葉舟背上下來。”盛禺山沉聲道。
盛葉翰卻不依,反而樓得更緊,埋在兄長肩膀上隻小心地瞟著祖父走近。
“今日倒是回來得早,若是累了先回院子歇著,我讓廚房做些湯給你補補。”喊不動幼孫,盛禺山隻得又看向盛葉舟。
少年腰背挺直,眸中帶笑神色絲毫未動,就好像背上不過是個稻草人般輕巧。
至少盛禺山沒瞧出半分費力之感。
看到此處,盛禺山也不免心下寬慰,麵上自然而然便帶出笑意,似是習慣般伸手捏了捏盛葉舟的耳朵。
“這幾年勤加練習劍術倒是讓你身子骨康健不少。”
“哼!”盛葉翰小聲哼哼,用自以為很小的聲音附到兄長耳邊抱怨:“祖父果然最偏疼五哥,我就是地裏的小白菜,沒人疼沒人愛。”
盛禺山忍不住眉心一跳,使勁瞪了眼作賊心虛不敢抬頭的盛葉翰。
“明日書堂修沐,孫兒打算去同窗家中拜訪,不知要備多少禮才算合適?”盛葉舟連忙出言挽救小弟的作死行徑。
“那個名喚蔡楊的孩子?”盛禺山直接道。
“祖父怎會猜到?”
“隻有那孩子才會讓你如此苦惱,是怕禮重了他們家不好回,禮輕了又失禮吧?”
“是,孫兒在人情世故方麵確實欠缺不小,如此一件小事便讓我苦惱許久。”盛葉舟又繼續道。
蔡楊雖沒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但施舍與講禮這個度盛葉舟卻把握不好,萬一禮太重驚得蔡家人花費太多還禮,反倒是好心辦了壞事。
“這方麵你祖父我活到這把年紀也不甚熟練。”盛禺山搖頭失笑,接著將眸光轉向一直望著書堂方向的柳氏:“讓你祖母幫著準備吧。”
說著,他順柳氏眸光看向了門前扭扭捏捏的庶孫女盛竺蘭,頓時也跟著皺緊眉頭。
盛葉舟注意到祖父母神情,偏頭看去。
“祖母,五弟”
“祖母,五弟。”
“祖母,五哥。”
三個剛收拾完的女孩兒已匆忙上前行禮,盛葉舟看去時距離盛竺蘭那張蒼白得極其不健康的臉不過隔著個柳氏。
與同為庶女的盛竺珠不同,盛竺蘭一襲素衣,發髻之上隻簪了支盤成梅花樣式的銀絲步搖。
素上加素,整個人仿佛一朵風中搖搖欲墜的白色花兒,並未絲毫清冷美感,反倒死氣沉沉。
明明隻是福了福,身子竟嬌弱得跟著輕晃了兩下。
柳氏一見這副模樣,心中更覺煩悶,一開口聲音便冷了下去。
“每季都會給你們做新衣裳,首飾我也不曾短過,怎的每回出門你還是穿得跟府中死了人般喪氣。”
眼看幾個孫女年歲漸大,最大的盛竺蘭與盛竺珠都能相看人家,柳氏尋了裁縫專門給兩姐妹做下不少四季衣裳。
衣裳盡挑著妙齡少女所喜的嬌嫩顏色,首飾也買了不少。
沒成想每每帶兩人出門相看之時,盛竺蘭總穿些老氣橫秋的素色衣裳,不知從何處學來的做派,首飾也盡挑些小家子氣的寒酸貨。
如此帶出去幾回,各府看上盛竺珠的不少,年長一歲的盛竺蘭反倒無人問津。
畢竟,誰都不想給自己兒孫娶潭子“死水”回府。
甚至私下還能聽到不少柳氏虐待庶孫女的傳聞,久而久之便更不願再帶其出門了。
今日一瞧她竟然在府中也穿得如此,柳氏再難忍心頭怒火,眸光冷得徹底。
“蘭兒知錯。”
盛竺蘭撲通一聲跪下,下一瞬眼角果然滑下兩行清淚。
盛葉舟額角發緊,總覺得大姐眼淚就跟有開關似的說掉就掉,連個醞釀程過程都可以完全跳過。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個祖母真虐待庶孫女呢。”柳氏緊盯盛竺蘭,怒極反笑,唇角溢出抹諷刺的笑容道:“你真以為我不知這些做派都是你那個賊心不死的姨娘所教?”
“祖母,不關姨娘的事,是蘭兒不孝惹祖母生氣了,請您責罰。”盛竺蘭哭哭啼啼地上前扯著柳氏的裙擺。
柳氏不語,不動如風地站在那任由盛竺蘭又哭又求。
“舟兒先帶著弟妹們去玩吧。”
每每到關鍵時刻,盛禺山就要趕人,就算盛葉舟已是個什麽都懂的少年,依舊沒法聽完八卦。
內宅之事,盛禺山始終不願盛葉舟過多摻和進去。
無法。
盛葉舟隻得起帶頭作用,將好奇的弟弟妹妹們一齊帶離前院。
離開前,他最後隻聽到柳氏喚來婆子架著盛竺蘭前往馨雅小築尋榮姨娘對峙。
***
穿過長長的抄手遊廊,大片薔薇藤爬滿院牆,枝繁葉茂得一看就知今年又是薔薇花香滿園的一年。
來到小花園,盛葉舟並未讓家人各自回院子,反而是又往右側轉去,領著他們往花園深處走去。
走了好半晌,盛葉舟停下,顛顛背後難得安靜下來的小弟。
“下來,五哥尋個好東西給你吃。”
“好吃的?”
一聽到好吃的,盛葉翰立即鬆手,自己就從盛葉舟背上跳下,接著連忙四處轉頭尋找。
盛竺倩與盛竺珠同樣也難掩好奇,紛紛看向盛葉舟。
此時他們正在琉璃閣院牆外的一處小花園,原先是三姑母的居所,人去樓空後此處便很少有人走動。
花圃中雜草叢生,沒人打理的花早就枯得枯幹得幹。
盛葉舟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手,接著撩開草叢,一步垮了進去。
盛葉翰原地一跳,直接蹦入草叢,比兄長還要快了一步。
兩姐妹也想跟著進去,就見盛葉舟轉身溫聲阻止了兩人:“這裏草深,說不定有蛇。”
“五哥,這是何物?”
話落片刻,被草遮擋大半身子的盛葉翰忽然蹲下身,立即消失在草後。
“我聽木叔說,此物名喚寒瓜。”盛葉舟的聲音傳來
哢嚓——
清脆的斷裂聲響起,盛葉舟也蹲了下去:“你先把這兩個抱出去,剩下的我來。”
窸窸窣窣——
草叢搖晃,盛葉翰喜笑顏開地抱著兩個綠色的瓜鑽出,衣裳粘滿幹枯草碎。
那瓜通體碧綠,皮上有幾條土黃色紋路,看著還挺重,盛葉翰抱著很是吃力。
“二姐,快來幫我接接,別摔壞了。”盛葉翰忙不迭讓姐姐來幫忙,等兩人接過小心放到地上,他又鑽進了草叢中。
這回,抱出來的瓜又大了兩圈,盛葉翰抱著一個都麵露異色。
如此反複三趟,最後盛葉舟抱著兩個比頭還大的瓜走出,帶笑的眸子亮得如同夜晚星辰般閃耀。
“你去尋兩個人來幫著搬去碧濤院,等祖父祖母來了咱們再嚐。”盛葉舟衝盛葉翰交代。
貪吃的小娃娃立即興衝衝的喚人去了。
盛葉舟將最後兩個瓜放下,蹲下身清點了下數目。
讀書時長超過三百小時係統贈送的[中級體質改善液],可以用在任何生命體上,其中也包括植物。
用了半瓶子,種出十六個西瓜,各個色澤誘人,首先外觀是合格的。
去年木叔拿出西瓜的時候,可讓盛葉舟震驚了好久。
雖然那個被稱作寒瓜的西瓜就兩個拳頭大小,但在寧成國絕對屬於極其稀罕之物,就連吃遍宮內禦賜之物的廖飛羽都沒見過。
聽木叔提過是他好友從鄰國帶來,在路上走了足足兩個月才送到安義府。
隻聽兩個月盛葉舟就知道那個西瓜肯定壞了。
木叔小心翼翼地劃開西瓜,粉紅色的汁水立即流了一桌,酸臭味彌漫,壞得不能再壞。
雖不能吃,裏麵那些黝黑的瓜子卻讓盛葉舟心中微動,忍著臭氣小心地全部洗淨帶回。
盛葉舟懂些種地知識,但僅限於紙上談兵。
為了以後能年年吃上瓜,他在育苗之時就用上了幾滴改善液,爭取如此改良幾批瓜後,徹底優化基因。
去年結第一批瓜時沒吃,全都等熟透熟爛後取了瓜子,再用改善液育苗,如此今年已算是第二波了。
專門在府中兜兜轉轉好半晌才尋到此處幾乎沒有人煙的院子。
種下到現在不過才兩個多月,比盛葉舟預計的要早成熟一個月左右。
今早出門前來瓜地裏轉了一圈,發現葉片已經發黃,瓜蒂也幹得幾乎沒了水分,確是成熟之相。
“五哥。”盛竺倩蹲下身,小心地戳了戳瓜皮,驚奇地問道:“這瓜要可是洗淨就能吃,為何一點香氣都沒有。”
“等會兒你就知曉了。”盛葉舟故作神秘,不肯細說。
畢竟他現在也不知半吊子水平種出來的西瓜究竟好不好吃。
萬一……萬一是個冬瓜的話。
“五弟真厲害,原來書堂中連如何種瓜都教。”盛竺珠望著盛葉舟,雙眸閃動滿是敬佩:“三哥成日裏關在書房中之乎者也,都聽不懂在念些甚!”
“三哥今年可是要下場?”盛葉舟趕忙問起最近不見人影的盛葉林。
隨著每三年才一次的秋闈開始,啟明書院中許多取得秀才功名的都已回到府中準備考試。
去年剛取得秀才的盛葉華亦在其中,按照盛禺山之意,本是勸他三年後再行下場,之後可一鼓作氣參與下年春闈。
但盛葉華考慮到妹妹盛竺珠已到說親的年歲,想在妹妹出嫁前取下舉人功名,也讓她嫁出去之後能多個靠山。
如此為妹妹做考慮,盛禺山也就不再勸,同意了其今年下場。
不過私下裏盛禺山也搖頭歎息過,盛葉華的學問考上秀才已是艱難,秋闈高中微乎其微。
且若是秋闈落榜,對其信心將是很大打擊,對第二次下場反倒不利。
“嗯。”盛竺珠點頭。
她不懂科考有多難,心中隻覺得哥哥似是有些魔障,就連吃飯睡覺都書不離身,哪像五弟百忙之中竟還種了些稀奇古怪的瓜來吃。
思及此,盛竺珠便更是好奇:“姨娘常說五弟的學問比三哥強,你為何還不下場?”
“麗姨娘?”
盛葉舟詫異挑眉。
麗姨娘竟然說他比盛葉華的學問強……
究竟是哪裏讓其看出來的,盛葉舟都不知自己在府中何時展露過什麽。
“姨娘去尋母親時,曾聽你在廊下望雪作詩,三哥就不行。”盛竺珠又道。
盛葉舟:“……”
那不是作詩,隻是看到滿院白雪心中感慨,隨便念了兩句唐詩。
難怪會讓麗姨娘有如此誤會,若他真是能做出此詩,盛葉舟自己可能也會得意壞。
至於何時下場……
還真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