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南康縣。
縣試第一場,隔日便可放榜,一大早, 盛禺山夫妻坐在正廳中,看似逗弄著牙牙學語的盛欣微, 心思卻一直停留在敞開的盛府大門上。
整個老宅,隻有嗚嗚啊啊擺弄著九連環的孩童不知眼下眾人的心思。
早早收拾妥當準備前往東南郡的出行馬車就候在門外, 但夫妻二人都堅持等放榜之後再離開, 整個廳中就屬盛建宗最忐忑。
盛葉舟有些困, 昨夜從自習室出來後又熬了小半宿將所學內容複寫,剛躺下沒多久就被冰蘭叫起來,這會兒眼皮重如千斤。
他們在府中等小廝上門報信兒,大街上卻早被來看榜或是純粹湊熱鬧的人擠得水泄不通。
距離放榜還有片刻, 布告板兩旁的茶館早被定完。
廖飛羽與陸齊銘就坐在布告板正前方的茶館二樓, 兩人麵上神色都很輕鬆,與周圍緊張得頻頻張望的書生們一比,仿佛純粹是來熱鬧的人。
“葉舟真不來了?”
不過隻少了個人,廖飛羽卻總覺無趣得緊, 一隻手撐著腦袋,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桌上的茶壺。
陸齊銘低頭整理著衣袍,聞言隻是抬眸看了眼門外道:“葉舟說今個兒人太多,在家裏也一樣能知結果,何必來受這個罪。”
他不過從人堆中擠進茶館來尋人, 袍子便被扯得淩亂不已, 別說喜靜的盛葉舟, 就是他也很是後悔走這麽一趟。
忽地,陸齊銘站起身來, 朝窗外走了兩步。
“飛羽,你來看。”
“放榜了?”廖飛羽嘟囔著,慢慢走到窗邊朝下看去,除了黑壓壓人頭,並沒有衙役的身影“沒放榜啊?”
“我是讓你看對麵……”陸齊銘伸手指向街道上兩個身著華服的年輕男子,二人一高一矮,正邊走邊說著話。
“那個矮個子是不是甘禾淵?”
矮胖少年穿著件藕荷色袍子,隻是個有些圓潤的背影,但廖飛羽一尋到那道背影就立即瞧出確實是甘禾淵。
“甘禾淵怎麽會在南康縣?”廖飛羽不解。
“他為何會在南康縣先不管,可你看他身邊之人是不是……”陸齊銘回頭望了眼嘈雜的堂中,見無人關心這裏,才壓低聲音湊近道:“我怎麽瞧著像是太子。”
前幾年太子及冠大禮上他遠遠見過一麵,此刻離得雖有些遠,但看背影與當時所見有幾分相似。
而廖飛羽經常出入宮中,眸光往那人背影上一掃,立即就沉下眉眼點了點頭道:“確實是太子。”
太子鄭璞身高八尺,個頭放眼在整個寧成國都實屬罕見,加之那一身帝王之氣,想要裝不認識都難。
“甘禾淵和太子何時走得這麽近了?”廖飛羽狠狠皺眉。
鄭璞此人城府深沉,且性子陰晴不定,縱使麵對太子妃等妻妾,麵上也永遠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前幾年宮宴之時,廖飛羽親自見識過太子殺人不眨眼的冷酷模樣,自此能不入宮便堅決不入宮。
甘禾淵性子太過單純,廖飛羽很擔心他何時就觸怒了太子惹下殺身之禍。
幾人中,甘禾淵與盛葉舟關係最為親近,二人此刻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將此事告知盛葉舟。
“去盛府。”陸齊銘從懷中摸出塊碎銀子扔到桌上與廖飛羽連忙轉身往樓下走。
哐——哐——哐——
貢院大門推開,一行衙役邊敲著鑼便吆喝圍觀人散開。
就在人群都朝布告板前湧去之時,廖飛羽二人正費力地向相反方向擠去。
就在二人擠出人群,剛張貼好的榜單也引起了人群歡呼,有高興跟家人報喜的,也有榜上無名的書生痛哭流涕,悔恨不已。
今年反常的天,使得落榜人數比往年多了不少,街上到處都是罵天不公的考生家眷。
眾多嘈雜聲中,一道嗚嗚嗚不能稱之為歡呼的聲音就變得尤其普通。
直到那仆人打扮的中年人用手指著榜首第一名的名字又蹦又跳之時,這才有羨慕的眼光紛至遝來。
無聲歡呼的中年人赫然就是張劉,而那個讓他歡喜的名字正是:榜首——盛葉舟。
***
當張劉與管家歡天喜地衝回盛府老宅時,廳中已多了兩道身影。
廖飛羽與陸齊銘風風火火趕來,到了盛府才看到盛祖父坐鎮前廳,他們就是想說幾句悄悄話都不敢隨意開口。
所以人是來了,此刻卻也隻能與盛府其他人共同等待著報喜。
“恭喜老太爺,恭喜老夫人,恭喜五少爺,五少爺頭名……五少爺頭名。”
才剛到老宅門口,管家就扯開嗓子高聲報喜。
“頭名!”盛禺山捋須不停,眸中濃濃笑意,直到管家衝進前廳,嘹亮的聲音回響在整個廳中,才噌一下站起,朗聲吩咐道:“賞!府中所有人都有賞。”
“我備了些銅錢,將框子抬到大門外,也讓大家沾沾氣息。”盛建宗更是激動,就像是喝醉的人般臉漲得通紅。
盛葉舟很想阻止父親這招搖過市的行徑,可身體還未動,老父親已撇下眾人,喜氣洋洋地領著仆從出了前廳。
就連一向都低調的祖父也笑眯眯地擺手,並未阻止次子的行為。
“廖少爺第二,陸少爺十七,兩位少爺都在榜上,想必府中管家也已經將喜訊送回了。”
管家見到廖飛羽二人在,心中吃驚下也沒沒忘了向他們報喜。
廖飛羽出門前就受祖母耳提命麵,笑嗬嗬地從袖中摸出個荷包遞給管家:“勞煩管家還惦記著我們。”
陸齊銘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名次,愣了好半晌之後才想起遞上荷包。
“好好好,你們師兄弟三人都過了,如此喜訊得快點派人送信兒去安王府才是。”盛禺山喜不自勝,忙又招呼人前往安義府盛府與安王府送喜訊。
府中從主子到仆人到處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盛葉舟趁長輩無暇顧及他之時,忙領著失魂落魄的陸齊銘與廖飛羽回自己院子。
陸齊銘明顯受到了打擊,一路走來都沒再開口,完全還沉浸在方才聽到的噩耗中。
十七名……
縣試第一場就十七名,接下來幾場又如何能進前十。
“這回知曉身子的重要性了?”
走到院中石凳坐下,盛葉舟瞟了眼好友,不鹹不淡地開口。
“後悔莫及。”陸齊銘老實撓頭。
下來後他將考題全部默寫給父親瞧過,作答無誤,隻可能是在字上出了岔子。
當時冷得僵硬的手自以為沒甚差別,現下看來還是受到了不小影響。
“才第一場還不晚,回府好好準備下一場。”廖飛羽隨意安慰道。
若陸齊銘真因這件事一蹶不振,接下來幾場也不必去了,他深信好友不會如此脆弱。
陸齊銘果然沒那麽怯懦,摩挲著下巴連連點頭:“我是得在衣裳上下點功夫。”
此時臨時抱佛腳明顯已晚,隻有在保暖衣裳上動動腦子,下一場爭取不會受寒冷影響。
盛葉舟收回眸光,這才問起二人前來的目的。
不與家人分享喜悅,反倒是衝到盛府來,肯定是有急事要說。
“我們在街上看上甘禾淵和太子了……”廖飛羽正色道。
從沒聽說過會私自出宮的太子竟出現在南康這個小小縣城本就匪夷所思,現在又加上個甘禾淵,此事無論如何來看都有些不尋常。
哪知盛葉舟聽罷,心底幽幽長歎口氣,隻輕輕點頭表示知曉了。
人都會變,經曆榆木坡幾年的生活,他們三個少爺都學會了做飯洗衣放牛,深處宮中的甘禾淵又怎麽會一如既往的單純。
從信中報喜不報憂開始,盛葉舟就知當初那個隻知道吃喝玩耍的孩子成長比他還要驚人。
韓長鳴等陪讀都被太子以要輔佐朝政無空讀書的理由打發出宮,隻留下甘禾淵與兩個在朝中無甚實權的勳貴之子。
若沒點心計,怎會被太子留在身邊做事,更何況還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你不擔心甘禾淵闖禍?”廖飛羽的記憶還停留在前年宋盛信中的內容。
為了甘禾淵寫信托人的盛葉舟,今天麵上平靜得就像是被微風拂過的湖麵,漣漪一過便迅速寧靜下來。
真叫人看不懂……
“去年建明伯正式將世子之位給甘禾淵之事,你們也知道吧?”盛葉舟問。
二人點頭。
“若是沒有太子撐腰,你們覺得這世子之位怎會空懸多年都沒有宣布,偏生去年做下決定,甘三叔會如此輕易拱手將世子之位讓出?”
建明伯府大擺宴席慶賀甘禾淵十四歲生辰,幾人都有到場道賀,
當時廖飛羽還奇怪為何伯府上下對甘禾淵恭恭敬敬,好像還很怕他,甘三叔的稱呼都改成了全名。
經由盛葉舟這麽一說,二人都咂摸出了點味來。
就是這一想明白之後,廖飛羽心中更覺鬱悶,語氣中甚至帶了些不滿:“以後咱們跟甘禾淵怕是連見麵都得避諱著些,免得太子多疑。”
太子的左膀右臂,當然也在其監視下。
“以前如何相處日後還是如何相處。”盛葉舟輕拍有些賭氣的是廖飛羽:“相信禾淵不說太子之事自有他的苦衷,咱們是朋友,認得是他這個人,難道日後你成了狀元,而我名落孫山,你就不認我這個好友了?”
廖飛羽氣甘禾淵瞞著大家是太子的人之事,心中有些不舒服,倒是沒有半分身份改變關係的緣由。
他們六人於啟明書院認識,現如今,隻剩三人還在結伴而行。
就是不知將來同路的人會不會再少,廖飛羽有些惆悵地想著。
可誰也沒想到……分離會來得如此快,快得讓他們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