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盛行事幹淨利落, 沒兩日便從誣告的幾家人口中問出事實真相。
幕後主謀果不其然就是耿瑞。
這位眼見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被奪去,心中早恨極了蔡楊,就是在縣學中沒尋到好時機, 隱忍兩年才終於找到了突破口。
打著蔡家孫婿的旗號,耿瑞頻繁出入蔡家村, 更是從蔡小妹那聽說過不少家裏的事。
蔡父所開湯藥其實那戶人家根本沒來得及給老人喝,死者當夜便因摔倒磕到了腦袋昏厥。
他們本想喊來蔡父幫著救治, 耿瑞趁機找上他們, 用百兩白銀讓他們誣告蔡父所開的藥吃死了人。
當天, 耿瑞先付了五十兩白銀作為定錢,說好等事成之後再付剩下的五十兩。
蔡父下了大牢,他們去尋耿瑞拿銀子,跑了幾回都被推脫趕回, 到宋盛找上他們, 都還沒拿到剩下的銀錢。
後來跟著狀告的那幾家人也被一一證實是受了耿瑞好處誣告。
事實已明,蔡楊在盛葉舟授意下選了個城中趕集的日子去府衙擊鼓鳴冤。
盛葉舟幾人則在附近的街上到處傳播有縣學秀才因嫉妒害得同窗差點家破人亡的消息,並且還著重宣傳了蔡楊寒門學子的身份。
這世上,最多的人永遠是普通百姓, 家中有讀書孩子或是同樣家境貧寒的書生最是能感同身受。
特別是各個書院的學子,廖飛羽聲淚俱下地講述了一番好友被陷害得丟掉功名,家人也因此事落下殘疾,最後將那幾家人寫的狀詞分發給大家瞧。
因眼紅同窗能拜入名師門下就生出歹毒心思,叫同在書院進學的學子們更是同仇敵愾。
有這個耿瑞開了頭, 日後大家還如何在書院官學中安心讀書, 要妨著他人誣陷, 誰還敢廣交好友同進同退。
盛葉舟滿臉氣憤,就跟大學裏忽悠新同學進社團活動的學長一樣, 隻要來人就要上去宣揚一番。
“安義府蔡家村……”
永遠不變的開頭,說完就讓大家去府衙聽審。
十個書生中,總有七八個熱心腸滿口答應這就前往給蔡楊壯聲勢,趕集的人裏也有人真往那邊看熱鬧去的。
見聲勢已經夠壯大,盛葉舟抬頭看了眼天色,轉身衝廖飛羽和向裕康招手:“走去府衙。”
“咱們不出麵蔡楊能行嗎?”
來到早被人堆圍滿的衙門口,廖飛羽還是不放心蔡楊那個溫吞的性子在公堂之上要如何應對,拽著盛葉舟又問道。
“放心吧。”盛葉舟溫聲安撫,說罷朝府衙門口廊下抬了抬下巴示意。
廖飛羽尋聲看去,隻見宋盛領著幾個仆從,大搖大擺地進入衙門大堂。
“咱們為什麽不也去幫著撐腰,想必隻要咱們去,荊府丞也能顧忌著點咱們幾府的麵子。”廖飛羽小聲道。
盛葉舟見他還知曉要壓低聲音說話,還算有點腦子,幹脆點了點自己胸口道:“我們幾個在哪進學?”
“府學啊!”
“府學學正是誰?”
“荊府……荊府丞。”
盛葉舟給他個自己體會的眼神,而後專注看向府衙大堂。
荊州好歹是府學學正,作為名義上他的門生,幾人若是此時站出去,明日這府學也不必再去,趁早收拾收拾另尋書院。
宋盛就不同了,這位主兒跟荊州毫無交集,適時站出去當個靠山啥的隻是抬抬腿的事。
宋盛大踏步走進公堂,衝堂上正襟危坐的荊州拱了拱手,報上身份,並且表示方才在街上聽人喊冤,特意來此瞧瞧庭審,就想看看真正的壞人可否得到懲罰。
荊州麵上神色不愉,但也尋不出不得旁聽的規矩,無奈之下隻得喚了衙役直接升堂。
曾經的原告當場翻供,隻死咬是耿瑞威逼他們誣告蔡父,而後還爆出其賄銀是耿瑞去當鋪當了不少縣學所發筆墨才湊出的五十兩。
縣學每月會給生員發剛一些筆墨,但想要當出五十兩的高價,數額定要相當巨大,隻需去當鋪稍作調查便立即知曉。
當然蔡姓這家人並不知耿瑞當筆墨之事,盛葉舟在調查中查出後將此事一並算在其中,借以增加口供的真實性。
圍觀的書生嘩然,有人衝著公堂大發疑問。
耿瑞是否偷盜了同窗的筆墨拿去當,否則怎可能一口氣拿出如此多數量。
盛葉舟默默給那位老兄豎起大拇指,不用他們出聲引導,自有聰慧之人思維發散聯想到了其他可能。
蔡楊聲淚俱下地回憶著這兩年為父洗清冤屈的艱難曆程,許是真想到了那些堅信難過的日子,整個人哭得搖搖欲墜隨時都像是要背過去氣似的。
廖飛羽震驚得無以複加。
這些話原本是盛葉舟寫出讓蔡楊默誦下來的,沒成想出來的效果竟如此驚人。
瞧瞧衙門口前這些書生感同身受的難受樣,比那戲台上唱戲的角兒可還要唱念俱佳。
回憶蔡父為相鄰免費診病,又念了翻父親教他做人的道理。
翻來覆去後總結——荊府丞是青天大老爺,一定會為善良的人尋個公道,也絕不會讓壞人逍遙法外。
“請荊府丞為民做主,懲治敗類還蔡父公道。”
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呼,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揚起,連聲又呼了兩遍。
這句話就像是個帶頭,無數人齊聲呼喊起來,盛葉舟神色忽變,立即放下手拽著還在發呆的廖飛羽擠出人堆,疾步轉到了衙門側的小巷中。
“結果還未聽到怎麽就走了?”廖飛羽不解。
盛葉舟沒回,隻是從牆角探出半個身子朝人堆看去,果然瞧見有個身穿蘭衣的了中年漢子正在人堆中尋找著什麽。
方才他帶頭喊了那麽一嗓子就立即瞧見荊州麵色一沉,朝堂下瞥了眼,而後陰影中那個漢子就走了出來。
“如果方才不走咱們就被盯上了。”盛葉舟指了指那個漢子道。
“難道荊府丞是想將帶頭喧嘩的人抓進大牢?”廖飛羽也瞧見東張西望的漢子心有餘悸地道。
盛葉舟搖頭,漢子並未穿皂衣或官服,應隻是荊州身邊的隨從。
“他當然不會當眾抓人。”盛葉舟冷聲道,而後在漢子朝右掃來時清了清喉嚨,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抬步走出時才輕聲接著道:“不會當眾抓人,不代表他不會私下報複。”
啪——
盛葉舟抽出腰間玉佩,笑嘻嘻地甩著朝衙門走去,廖飛羽也抱臂跟上。
兩人剛一出去,正巧與那漢子迎麵相碰。
“走!去瞧瞧衙門發生了何事。”盛葉舟高傲地掃了眼那漢子,一副高高在上的大戶少爺架勢慢悠悠與漢子擦身而過。
作為掛名學正,這兩年間荊州從未出現在府學過,盛葉舟更未與這位有過接觸。
俗話都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荊州此舉就實屬小人之姿。
那漢子根本沒懷疑過這兩位少爺就是方才帶頭起哄之人,匆匆繞過他們後朝著巷子深處追去。
盛葉舟與廖飛羽高視闊步地回到人堆,就抱臂站在最外側遠遠看向衙門高堂。
“好卑鄙。”
一直瞧瞧觀察著漢子舉動的廖飛羽咬牙切齒地冷哼道。
“在咱們沒有足夠實力之前,不要輕易得罪這種小人,否則誰也不知他會如何報複。”盛葉舟淡淡道。
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對付此等小人,要一擊必中,打得他再也爬不起來才為穩妥。
再說此時臨近鄉試的緊要關頭,盛葉舟絕不允許在此時鬧出什麽岔子。
作為鄉試的主考官,安義府府丞隻需栽贓個他們貢院中口傳作弊的罪名就足以毀掉兩人的前程。
“真是憋屈。”廖飛羽悶聲道,縱使知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可就是覺得不忿。
剛抱怨完,立即又擔心起高堂中的宋盛:“那人不會報複宋盛吧?”
“不會。”盛葉舟肯定道,但並未解釋原因。
“再想還是覺得憋屈。”廖飛羽又念。
盛葉舟輕笑,眸光看向一頭霧水從人群中擠出來的向裕康,雙唇一張一合地吐出句:“日後有得是機會。”
他們與蔡楊的關係總有被查出的一日,荊州定會將此事聯想到他們頭上。
等拿下鄉試,會試安義府府丞就再也奈何他們不得,屆時對上便不用像今日這般躲躲閃閃。
有了宋盛緊盯,又有書生們的呼籲,就算想壓下此事也再無可能。
荊州當堂下令派出兩撥衙役,一路前往山陽縣抓人,一路調查當鋪之事。
此事今日無法宣判,需另擇日子審理。
退堂後,宋盛當堂詢問擇日是何日,屆時他會邀請幾人來旁聽,也讓幾位宮中好友一睹安義府府丞斷案的風采。
宮中好友幾字咬得特別重,聽得荊州麵上沉穩神色都不由僵住。
宮中就那幾位主子,除了皇帝能出宮的就是太子和太子心腹,可無論是誰來他都難以糊弄過去。
盛葉舟朝廖飛羽二人笑了笑道:“現在知曉為何宋盛不會遭報複了吧?”
向裕康沒聽懂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疑惑地撓著腦袋不知該如何回答。
廖飛羽倒是立即明白了盛葉舟的意思,歎了口氣後重重點頭。
絕對的實力差距前,弱者根本生不出報複的心思!
敢動安國公府唯一的獨苗苗,區區一個安義府府丞怕是再升幾級都沒有如此大的膽子。
而荊州果然沒有那個膽子,連忙拱手說出三日之後就會開庭,屆時請宋盛幾人堂上坐下旁聽。
宋盛滿意,走時特意拍拍蔡楊肩頭寬慰幾句後才離去。
盛葉舟朝幾人招手:“走吧,該我們去忙了。”
因為荊州方才那一出,盛葉舟的計劃臨時有變,他得重新籌謀才行。
絕不能因一時疏忽露出馬腳叫人尋到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