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飛羽的無心果然讓韓長風來了興致, 淺笑著等人賣弄完後才看向默然無語的盛葉舟。
“軟糕之事廖三少爺可與吳掌櫃的詳聊,鋪中售賣之事韓某不太懂。”韓長風掃過一直戰戰兢兢的吳掌櫃,撩袍起身:“不若我與盛五少去裏間喝茶稍等片刻?”
語氣是詢問, 但韓長風眸中厲光卻不似商量之色,吳掌櫃身子下意識一抖, 忙臉上堆笑接話:“廖少爺請隨我來。”
笑容完全不似平常那般熱絡,反倒是透著股子強顏歡笑。
盛葉舟暗自咂舌, 瞬時對韓長風的立身行事心有所感, 衝不知所措看過來的廖飛羽微微點了點頭後也跟著起身。
“那我便去裏間等你們。”
雖不經世故, 但秉性可靠,在如此小事上盛葉舟不擔心廖飛羽會有何紕漏,看韓長風姿態,應是有話要說。
廖飛羽也猜出其意, 沒多話便與蔡楊隨著吳掌櫃去了大堂。
裏間。
裏間與鋪子大堂隻是用道門板隨意隔開, 廖飛羽與吳掌櫃討價還價的內容聽得很是清楚。
夥計送上新換熱茶,嫋嫋霧氣在有些昏暗的光線中徐徐升起,盛葉舟摩挲著茶盞,緊緊感受指間傳來的熱氣。
說來也算入鄉隨俗, 少時最是害怕喝有些微苦的茶水,年歲漸長倒發喜歡上了這種苦後回甘的滋味。
“在下很欣賞盛五少的為人。”
忽地,耳邊想起句沒頭沒尾的話,盛葉舟看過去時,隻見韓長風一雙細長眸子被隱在霧氣之後若隱若現, 看不出其說這句話的目的。
“韓世子何出此言?”
“前些日子縣學生員誣陷同窗之事鬧得沸沸揚揚, 韓某也略有所耳聞。”
“哦?”盛葉舟淡淡回應了聲, 繼續等未盡的下文。
能將他與此事關聯在一起就絕不是聽聞那般簡單,靜靜等待便能知曉韓長風所言究竟為何。
誰知這位根本不走尋常路, 語帶笑意地話鋒一轉:“不知盛二少爺可還安好?”
盛葉舟:“……”
大伯父盛建安常說太子鄭崇寧手段了得,朝中大臣府上雞毛蒜皮之事都有人上奏東宮,如今看來這話可沒有半點誇大其詞,昨日才發生的事今日韓長風就已收到消息。
盛葉舟撇撇嘴,似笑非笑地端起茶盞:“我想盛府老宅的事韓世子比我要清楚。”
吹散熱氣,喝下口熱茶,微有些燙的茶水流下喉嚨,反倒將燥熱升起的鬱氣從身體裏逼走許多。
見生盛葉舟不急不慌,甚至沒有半分隱藏之意,韓長風眸底劃過絲讚賞之色,再次開口之時語氣變得隨意許多。
“此事說起來我還應該要與你說聲對不起才是。”
“難道兄長吸食五石散是因韓三少爺?”盛葉舟直接道。
韓長風沒點頭也沒搖頭,提起府中三弟,吊兒郎當的神色也不由微斂,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
“長鳴吸食五石散已有好幾年,我也是前些日子方才知曉,府中長輩溺愛,瞞我許久才鑄下如此大錯。”韓長風歎道。
好似半點也沒家醜不可外揚的念頭。
自爆家醜果然立即使盛葉舟對其有些刮目相看,但同時更加疑惑韓長風今日為何尋他單獨說話。
“家兄早已及冠多年,吸食五石散之事乃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
一兩次誤吸五石散不至上癮,像盛葉鈺這種精神已有些迷糊的情況,少說得以年計,盛葉舟從不認為此事能完全怪到他人頭上。
至少,沉溺於五石散帶來的快感是他自己所做選擇。
“盛兄有此想法更叫在下慚愧。”韓長風擺手令侍衛退下,緊接著冷笑出聲:韓長鳴還過了而立之年呢,被發現後的第一反應還不是將此事推給他人,這可跟年紀沒有半點關係。”
那個他人再明顯不過,除了盛葉鈺還有誰……
這不是正好應了那句——大難臨頭各自飛。
“韓某雖為太子心腹,但在府中卻完全不及三弟得長輩喜愛。”韓長風苦笑搖頭,說罷重重歎了口氣道:“我也已下令將韓長鳴送回老宅。”
提及此事,苦澀從唇角迅速蔓延至韓長風心底。
他望著年歲小了接近自己一半的青年,若說開始他心中還有些疑惑太子為何如此看重盛府以及盛葉舟,聊上幾句後心中便有了幾分讚同。
別看鎮國公府麵上風光,實則內裏早腐朽不堪,從長輩到晚輩皆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輩。
他獨自苦苦支撐,若哪日突失太子恩寵,那整個韓氏也將轟然倒塌。
盛府則不然。
上有盛禺山深得聖寵,雖明麵上不顯,但私下禦賜了不少好處外人都從未聽聞。
中間盛建安穩紮穩打,一步步入內閣,就是他日改朝換代這地位也牢固可靠。
小輩中又出了個心計心性皆不俗的盛葉舟。
如此齊心又後繼有人的盛府,太子又怎會不看重。
一時間,韓長風心思甚至升起股子無力之感,竟有些羨慕起這個下巴連胡須都未冒出的青年。
若身後有如此一個弟弟與他互相扶持,又何愁鎮國公府會衰敗在他們手上。
“不知韓世子可有調查過兄長們吸食五石散的源頭?”
盛葉舟對鎮國公府家事毫無興趣,反倒是引得前朝無數人口誅筆伐的五石散為何又會出現,心中擔憂不得不提。
韓長風唇角輕挑繼續道:“太子早已命我調查過此事。”說著話頭一停看向身側。
話外之意很明顯,結果已經調查出來,就看盛葉舟想不想知曉。
“韓世子直說便可。”
“好!”韓長風爽快一笑,手掌輕拍桌麵朗聲道:“據我所查,這些五石散都出自平陽侯府……”
平陽侯府?
盛葉舟微怔,但很快便調整麵上神色沉聲道:“看來韓三少爺與我二哥確實都是被人所害。”
“還有更有趣的事呢?”
韓長風不答反笑,雙眸笑意盈盈好似就等著盛葉舟繼續追問。
“難道平陽侯府不僅隻是擁有此物,還賣與他人?”盛葉舟順勢猜道。
“聰明。”
讚賞的眸光落到盛葉舟麵上,與聰慧之人說話便是如此快意,三兩句便可循跡領會大半。
韓長風打了個響指,這回笑意確是真誠許多:“此物應當是平陽侯世子與友人專門尋人所做,用以蠱惑威脅那些頗有威望的世家公子為他們辦事。”
“不過……他們自己不吸食也不準府中子弟服用,韓某也沒想到他們竟會讓自家表弟落入此地獄。”
“確是地獄。”盛葉舟輕聲呢喃,眼底寒芒一閃而過,隨後又迅速平靜下來。
都已查得如此清楚,想必太子早動了要收拾張家的心思,況且那些人還動了韓長鳴,韓長風又怎會親言放過。
他的一舉一動盡落對麵之人眼中,韓長風食指輕點桌麵,淺笑繼續道:“不消幾日,朝堂之上便會有人捅出此事,我們二府或許因此事還能逃過一劫。”
韓長鳴與盛葉鈺服用五石散之事早已上報太子處,也因如此,盛府與平陽侯府勾結的嫌疑迅速被洗清。
至少在多疑的太子那,盛葉鈺就是個被人利用的蠢蛋。
“韓世子的意思是?”
“張世子明知五石散的危害,所以他嚴令家中子弟不得沾染,這道禁令張家上下都能倒背如流,而其引誘盛葉鈺在不知情之下染上五石散,這說明什麽……”
“說明張家並未將我二哥當成自家人,他們也想用此物控製威脅我兄長。”盛葉舟冷冷接上。
“所以啊……張家此舉正是救了盛府,不然就憑盛葉鈺與張家的關係,你覺著殿下會不懷疑你們?”
盛葉舟抬頭,有些愕然於韓長風的直言不諱。
“這隻是你我二人閑話,也沒那麽多講究。”韓長風聳聳肩無所謂道。
“無論如何,今日之事是我要謝韓世子。”
別人施以好意,盛葉舟當然也要感謝,當即就端起茶盞朝他舉了舉。
“日後說不得咱們還要同為太子效命,幾句話的事無需客氣,你也別老韓世子韓世子的叫我,日後稱我一聲韓長風便可。”
伸手挑開茶蓋,韓長風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那我便鬥膽稱你一聲長風兄吧,直呼其名著實不妥。”盛葉舟連忙推辭。
“噗——”韓長風點著頭,吐出無意間吸入的茶渣,眉心緊蹙地埋怨道:“這破茶怎會有如此多碎茶葉。”
說著,接連又從嘴角扯出幾根細碎茶梗,樣子著實有些滑稽。
“每塊三錢銀子不能再多了,廖三少您不知道……”
外間,吳掌櫃為難的聲音響起,兩方的討價還價還在繼續。
盛葉舟與韓長風出去時,雙方剛好談攏,看廖飛羽神色卻不似滿意。
每塊兩個巴掌大的軟糕三錢銀子。
如此高昂的價格完全不是普通百姓所能隨意購買之物,吳掌櫃也是多方衡量下才定下的價格。
且她心中並不看好此物,會出如此高的價格買,不過是看在東家麵份上而已。
所以,她提出頭幾個月每日隻訂購二十塊,後麵再視情況而定。
單價高,但數量著實少。
先前還說不懂做買賣的韓長風聽罷後忽然一改話鋒,徑直將數量提高到了六十塊。
之後還讓吳掌櫃先去買一批小巧好看的食盒,後日他便會派人來取這些軟糕給各家送禮。
“長風兄這是打算將軟糕賣出三十兩銀子啊!”盛葉舟立即懂他的意思,搖頭笑道。
“此物單放於鋪子之中售賣,那便是塊普通的糕點,可若是裝扮一番,多得是有錢無處花的有錢人搶著買。”韓長風笑。
這安義府中,最不缺……就是盲目攀比的夫人小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