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持續到一道帶著些笑意的聲音響起, 這才停下。
盛禺山與盛建宗一前一後跨入院門。
小孩子們不情不願被打發離開,隻留下死活不願走的盛葉翰偏要聽長輩們要跟兄長說悄悄話。
“祖父。”盛葉舟翻身從躺椅上坐起,疾步上前扶住麵色有些憔悴的盛禺山, 有些擔心地問起:“祖父身子可是有恙?”
抬頭第一眼,就看見祖父麵色不對, 幾句話間又咳了幾聲,似是幾年未現的夜咳又犯。
“無事, 是昨夜與你大伯商議事情之時受了些風寒, 喝些藥已輕快了許多。”盛禺山反手握住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坐下後輕輕拍了拍。
“這些日子在府中可還高興?”
“難得帶著弟弟妹妹玩耍,孫兒覺得每日都很忙。”
盛葉舟仔細觀察祖父神色,見他精神頭果真還不錯,這才放下心來笑道。
除去雷打不動早晨自習室三個時辰的讀書時間, 白日裏幾乎閑不下來溫書寫字, 確實是忙碌無比。
盛建宗整個人都有些疲倦,撩袍坐到身旁石凳後淺笑著開口:“聽說飛羽那小子天天吵鬧著要出府,差點沒被廖山長罰跪祠堂。”
廖府的親事辦得不聲不響,處於如今風口浪尖的特殊時刻, 廖府同樣不敢高調辦事。
兩家婚期早定,改吉時也不妥當,所以隻得折中請了些親朋好友來小小熱鬧熱鬧,並未大張旗鼓地遊街曬嫁妝。
婚後蜜裏調油了小半個月,廖飛羽就接連來了好幾封信, 詢問何時出行, 雖全被盛葉舟所打發, 現在看來人是關不住了。
自小便在山上野慣了的人,根本受不了成日關在府中無所事事。
新鮮勁兒一過, 就吵鬧著要來尋盛葉舟,哪怕是與他說說閑話都覺得舒坦。
“平陽侯府之事恐怕一時半會結束不了,你與飛羽也不好再在府中耽擱,過兩日便出發吧。”盛禺山這才說明來意。
盛葉舟點頭應是。
隨著朝廷揪出來的細作越多,這場由五石散引起的案件在逐漸擴大中。
他已很久未見過大伯父的正臉,一想便知此事鬧得動靜有多大,確是一年半載無法清查完畢之相。
“如今離了安義府反倒自在。”盛建宗也道。
他因與鄰國有貿易往來,如今封口浪尖不好離開,自是覺得被關在牢籠中一般讓人難受。
“爹,二哥他?”
今早盛建宗才剛從老宅趕回,盛葉鈺的消息隻能從他口中得知。
盛建宗翹起唇角溢出抹冷笑,眸子也好似隨著這句話變得冷凝下去,耳旁響起聲冷哼:“他不相信平陽候故意陷害之事,還打算親自前往吏部大牢問他外祖父呢。”
“鈺兒那多派幾個人守著,此時萬不可任他鬧事,至於其他……”盛禺山煩躁地捏了捏眉心,呼出胸中鬱氣似的長長吐出口氣,而後才淡淡道:“便隨他吧。”
“兒子省得。”盛建宗淡然道。
“府中瑣事有我與你父親,舟兒不用操心家中,隻是此去時長,你要隨時給祖父寫信抱平安可知?”
遊學之事盛葉舟早已他們商議過,此去不會帶府中侍衛,最後在據理力爭下盛禺山同意下來。
所以比起府中瑣事,他更加擔心孫兒的安全。
“祖父放心,孫兒每隔幾日便會寫信回府。”盛葉舟連連保證。
盛建宗倒是幹脆,他走南闖北這麽多年早已明白男子誌在四方始於足下的道理。
書中所言再精妙也是空談,不管風景還是道理都要親眼看過方為真。
他讚同兒子出門增長閱曆,並且一點都不擔心他的安全。
“這些銀票你拿著防身。”
盛建宗的意識中,隻要有銀子傍身,無論身在何處都可保平安。
所以……
盛葉舟接過那厚厚一遝銀票,又聽盛建宗輕聲念叨著還要在衣物之上再縫些銀票以防萬一的話。
隨便翻看了下數額,再次被自家老爹的闊綽所驚。
全是千兩銀票,加起來這一遝子得有七八千兩了,還說要在衣裳上縫。
“虧你這麽些年還在外做生意,怎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盛禺山被氣笑,伸手拍了掌盛建宗:“隻要舟兒隨便拿出其中一張銀票,恐怕下一瞬便會被賊人盯上。”
能隨隨便便拿出千兩銀票的人,就差在麵上寫著“冤大頭”幾個大字。
“是兒子疏忽。”盛建宗忙道,隨後一伸手想將銀票拽出來,盛葉舟眼疾手快,側轉身子躲過,笑嗬嗬地表示:“我自會去換些散碎銀子在身,其他的就當充盈兒子私庫。”
送到手裏的錢財又豈能吐出去。
這幾千兩銀子可比他那個軟糕買賣賺錢得多。
軟糕經由韓長風一圈送禮下來,在許多勳貴世家中小範圍的打響了名氣。
上了年歲的長輩們牙口不好,這種軟綿之物最是合口,加上酸酸甜甜的果醬在夏日裏頗為開胃,賣得也算紅火。
但五石散之事一出,各府都夾緊尾巴做人,自然沒多人敢頻繁購買,售賣的數量自然就下降了許多。
而百姓中又無多少人識得此物,自不會花半兩銀子去買了嚐鮮。
這幾個月隻能勉強維持協議中定下的數額,幾家人一分下來盛葉舟所得銀子自是少得可憐。
“小財迷。”盛禺山笑,盛建宗也收回手,笑嗬嗬地表示:“散碎銀子我一會派人給你送。”
瞧見兄長平白就得了如此多銀子,盛葉翰羨慕得雙眸快要噴火,雙手一伸:“兒子也要銀子傍身。”
盛建宗瞥他一眼,混當沒聽見。
“祖父與父親都偏心五哥。”盛葉翰極其小聲地不滿嘟囔,但隨即心眼子一轉似是想到了甚,自顧自地又樂嗬起來。
這變臉比變天還快的架勢著實讓三人搞不懂,隻任由他傻樂半天,無從問起。
不過……盛葉舟很快便沒法再笑出來。
***
六日後,天剛蒙蒙亮,啟安院內早已通火通明,冰蘭忙得腳不沾地,不停清點著一會兒主子遠行要帶之物可帶齊了。
羅小二在馬房中牽出早選好的馬匹套好。
此次出行一切從簡,所以馬車選得也是極為樸素的青棚馬車。
外形瞧著無甚特別,內裏卻很是寬敞,足夠三四個成年男子並排躺在其中,野外過夜也能睡人。
作為即將出行的人,盛葉舟倒是沒有半分焦躁,安安穩穩地坐在正屋吃著早飯。
抬頭看了眼天色,估摸著時辰已差不多。
“廖飛羽也快到了吧。”
正念叨著的人像是被狗追似的衝來,不等盛葉舟出聲,立即抓起桌上燒餅塞進了嘴中。
“光聽母親嘮叨,煩得我連早飯都沒胃口。”
“你可與嫂子好生說過咱們遊學之事,切不可因此事惹得嫂子不快。”盛葉舟溫聲笑道。
這哪是聽母親嘮叨,分明是廖飛羽的妻子周氏關切夫君,準備得物件兒太多,這才趕得他跟逃難似的偷偷跑了。
“說了說了,你放心。”廖飛羽敷衍地擺著手。
“那我們便走吧。”盛葉舟起身。
“盛祖父他們不來送你?”
“咱們從角門走,家中所有人都不來送行,免得惹人注意。”
兩人前後腳走出房門,見院中安靜無比,廖飛羽又奇怪地“咦?”了聲。
“葉翰也沒來?這可不像他。”
那個盛葉舟的小尾巴竟如此乖巧地允兄長離開本就是怪事,今日竟不來送行,更叫人奇怪。
盛葉舟也有些奇怪,遠望了眼隔壁黑漆漆的院子,才帶著疑惑鑽出了角門。
馬車就停在門口,盛葉舟從羅小二手中接過馬鞭,趕著馬車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巷口。
角門合上。
一切複於安靜,好似甚事都沒有發生過。
“鄭柏瑜在東城門等我們。”
車行至城中,廖飛羽從懷中拿去信,頗為新奇地跟盛葉舟嘀咕。
原本他們二人都以為鄭柏瑜此次遊學不會同行,沒想到臨近出行前他竟送了信來表示要同路。
今早三人約好時辰,在東內城門前匯合,等城門開啟之後就一起出發。
街上已有不少小攤販擺在路旁,朝中的腥風血雨一點也沒有影響到百姓們的生活,市井依然繁華一片。
今日又恰逢趕集,馬車在街道上行走得極慢,直到天大亮,這才行到東城門的牌坊下。
盛葉舟:“……”
天色一亮,老遠盛葉舟就瞧見與鄭柏瑜相談甚歡的那個墨衣少年不是盛葉翰還是誰。
不知何處學來的做派,一襲墨色短打,身後背著個巨大的包袱。
一看便能聯想到書中行走江湖的俠士。
“葉舟,你弟弟!”廖飛羽也立即瞧見了眉飛色舞的盛葉翰,哭笑不得地翹起拇指讚歎道:“原來是在這等著呢。”
“五哥。”
馬車的輪廓一顯現,盛葉翰立即欣喜異常地揮舞著雙手,又蹦又跳:“我們在這。”
馬車一停下,不等盛葉舟開口,他自然而然地爬上了車轅,甚至從兩位兄長中間擠了過去。
“盛葉翰。”盛葉舟黑著臉轉身,一把抓住還想往裏縮的人:“回府去。”
“不要。”
“下車,我送你回去。”
“五哥,你帶我一起去吧,求你帶我一同去吧。”
“五哥是外出遊學,不是遊山玩水,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自然也可與好友出門遊學。”
“我就要跟五哥一同去。”不論盛葉舟怎麽說盛葉翰就是不為所動,見掙脫不開來,幹脆往前一撲抱緊兄長的手臂:“爹也同意我與你去了。”
“爹知道?”
“可不是,你看……”盛葉翰連忙從懷中拽出兩大個荷包:“這是爹給的散碎銀子,讓我們路上用。”
盛葉舟:“……”
“五哥,你就帶我去吧,人多熱鬧不是。五哥……”
“祖父可知你偷跑出府之事?”盛葉舟無奈地捏著眉心。
如果盛建宗真同意了盛葉翰與之同去,就算這會兒將人送回府,盛葉舟保證明日這人就會騎馬來追。
親弟弟的性子他比誰都了解,此刻隻能將希望寄托於祖父身上。
“祖父早知,嘿嘿!”
盛葉翰膽子再大也不敢一個人偷跑出府,要不他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稟告碧濤院。
盛禺山當時並未點頭同意,可也沒說不行,盛葉翰回房琢磨之後才知祖父那是默許了。
盛葉舟:“……”
“哎——”
一聲長歎後,盛葉舟不耐煩地朝後擺了擺手,也算是默許了弟弟的行為。
以防萬一,盛葉舟還是尋人回盛府送信,免得家中父母擔心。
全部安排完,才將一頭霧水的鄭柏瑜迎上了馬車。
一行四人,踏上了長達幾年的遊學之旅。
前行的最終目的——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