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莓鎮的人不常洗澡——好吧,根據陸希找到的記憶碎片,光明大陸上的人都不常洗澡,因為洗澡容易洗去身上的保護,讓魔鬼趁虛而入,所以他們洗澡都要兌聖水,這樣才能驅趕魔鬼,保護自身。

呃,你問聖水哪裏來?當然是去教堂買啦!啥?沒錢買怎麽辦?那當然是不洗澡啦。畢竟不洗澡不會死,被魔鬼入侵了身體可是會死的喲。

“就這樣,不長虱子才怪!”陸希歎著氣把洗幹淨的艾草放進鍋裏煮,自己散開頭發,從床鋪底下摸出梳子。

這是把木頭梳子,還是原主在農莊上生活條件好的時候置辦的,即使到現在也沒舍得賣掉。當然,真要是賣多半也賣不到錢,頂多能換一捧豆子吧。

露西的頭發有些幹枯,一梳就有不少頭發斷裂,連帶著裏頭的“小生物”一起紛紛落下。陸希一邊梳一邊隻覺得慘不忍睹,但是梳了一會兒她就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這些虱子好像都是死的!

午後時分,板棚裏的光線十分好,好幾條裂縫都陽光燦爛,足夠陸希研究自己頭上梳下來的這些小生物。十幾分鍾之後她確定,她頭上的虱子都已經死掉了,現在粘著的不過是屍身,一梳就掉!

這是十分之不合理的。無論是從記憶碎片裏搜索,還是按常理推測,原身都沒有用什麽藥殺過虱子。當然陸希也沒有,她還沒找到合適的藥呢!

“難怪我一點都沒覺得癢……”陸希使勁回憶,“但是原本是癢的……”原身經常用梳子刮頭皮,就是因為虱子讓她癢得難受——說起來,貧民區幾乎所有人都這樣,沒事就能看見有人在嚓嚓撓頭,然後可能還捏下幾個會動的……

“為什麽會是死的,而且還都死了?”陸希沉思著,忽然間閃過一個念頭,“露西是怎麽死的?”

“摔,摔死的吧?”光球又冒出來,不怎麽確定地回答,“當時你頭上還有傷呢,致命傷是自動修複的。”

陸希伸手摸了摸自己後腦,也有些不確定了。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人可以摔死,身上的虱子卻不可能都摔死。原先以為露西就是純粹的運氣不好,但也許事情沒那麽簡單。

“這可就有點麻煩了啊……”陸希梳了兩下頭發,深深歎口氣,“如果黑鬆林裏還有別的秘密,那我進去的危險可就更大了。”

光球嚇了一跳:“你還要去黑鬆林?去做什麽?”查查露西是怎麽死的嗎?

“開什麽玩笑呢。”陸希哭笑不得。露西的死亡已成定局,說句無情點兒的話,露西的死並不是她的責任,如果她有能力,倒也不妨查一查,可是她現在自保尚且不易,哪裏還顧得上這個。

至於她去做什麽,當然是找能賣錢的東西了,芋頭和小龍蝦是沒希望了,那片樹林裏也沒別的油水可榨,合著轉了一圈兒,她還得去黑鬆林。

“你還要去挖鬆露菌嗎?”光球有些擔憂,“可是黑野豬……”

“你也聽見妮娜說了。”陸希沉思,“那天雖然聽見了黑野豬的聲音,可是卻並沒有聞到什麽味道——真的是黑野豬嗎?”

光球很肯定地說:“聲音是的。”

“聲音是,不代表就真的有黑野豬。”現在回想起來,連黑野豬的事兒都有點蹊蹺了。而且黑野豬是低級魔獸,還保留著許多野獸的習性,用火是可以驅趕的。

不過鬆露菌,那就算了吧。那玩藝兒太難找了,主要是生長在地下,在地麵上根本看不到子實體,如果不知道生長地點,就純粹是在撞大運了。就算在她生活的時空,鬆露獵人們也要馴養豬或狗,利用它們的嗅覺去尋找鬆露菌。要是她有一條獠犬那還可以,但是她有嗎?

“那你要找什麽?”光球呆呆地問。

“你們哪,就知道鬆露菌。”陸希鄙視地撇了撇嘴。鬆露菌確實珍貴且美味,但珍美的食用菌難道就隻有鬆露菌?其實她在露西關於黑鬆林的記憶碎片裏都找到線索了,隻可惜露西不認識那種東西。

“猴頭……菇?”光球念著這個對它來說十分陌生的詞兒,“這是什麽東西?”

“就是長在樹上的,像猴子腦袋一樣的蘑菇,很好吃。”陸希說著就覺得唾液分泌加速了。唉,當你吃著沒油沒鹽沒辣椒的白水煮小龍蝦時,想起猴頭菇的美味,誰不流口水啊……

再說了,這種闊葉與針葉混雜的幽深叢林裏,還可能有別的美味菌類呢。比如說鬆茸啊,羊肚菌啊……都是她能認得出來並且此地還沒有食用過的美味!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口水要攔不住了。

說起來,論吃誰比得過我大種花家啊。

光球想象無能地轉悠了一會兒,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可是商人會買嗎?”這種從沒人吃過的東西,商人們恐怕也不會願意嚐試,或者僅僅出極低的價格,畢竟這東西如果賣不出去,再好也沒用。

“不是賣給商人。”陸希笑了一下,“我這樣子,恐怕他們連聽都不會聽我推銷,就把我趕出去了。哎,我有個辦法,不過先得弄到蘑菇才行。速度要快點兒,露西看見的那個猴頭菇已經快成熟了。”

雖然說著速度要快,可是陸希並沒有立刻就去。接下來的兩天,她上午去樹林裏挖芋頭捉小龍蝦,下午就在板房裏忙活。

芋頭烤熟再切片風幹,小龍蝦則是煮熟後烤幹,屋子裏掛起了一串串的幹貨。

板棚的裂縫已經被陸希用泥和草堵住,雖然采光效果斷崖式下跌,但卻能擋住外麵窺探的目光了。加上屋子裏燃燒艾蒿的氣味,沒有人能聞到食物的香氣。

但是聞不到,也不代表就沒人起疑心。

光球在屋裏晃悠,有些擔憂:“今天已經有人去河邊看你在做什麽了。”大概很快就會有人試著去捕捉小龍蝦。

“瞞不住的。”陸希低頭用石頭搗著曬幹的艾葉,隨意地說,“冬天快到了,就算是蟲子也會有人吃的,何況我都吃了好幾天了,這不還活得好好的嗎?”窮人在餓極的時候還在乎什麽呢?本來她也沒打算能瞞住小龍蝦的事兒,倒是芋頭的秘密更容易保留,畢竟那一片天南星植物確實大部分都有毒。

光球飛下來落到她手背上:“那你現在在做什麽?一點都不著急嗎?”

“急也沒用。我又不能禁止她們去捉小龍蝦。”陸希揮了揮手,“你閃開點,礙事。”

光球委屈地飛遠一點:“我沒有重量,也沒有溫度,不會影響你。”

“你有亮度。”陸希無情地說,“晃我眼了。”

光球:“……”它這點亮度跟個螢火蟲似的,還沒灶裏頭的火焰明亮呢,就晃眼了?而且它本身根本沒有形狀,有亮度也是陸希自己想象出來的啊。

“那我不管。”陸希把搗好的艾絨和鬆脂末混合在一起,先均勻地灑到旁邊準備好的草莖上,然後慢慢地編起草繩,盡量把這些碎末編進繩子裏去,“誰叫你們那個主係統是以光球的形象出現的,現在我就覺得你也應該是個光球,改不了。”

光球縮成一團,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麽啊?”

光球這麽逆來順受,陸希也不好再嫌棄它:“做個火折子。”

又是一個陌生的詞匯,光球茫然地閃爍了兩下,在光明大陸的語言裏找不出對應的解釋來:“是——什麽?”

陸希想了想:“就是便攜式火種,跟火晶差不多吧。”這幾天她也在有意識地練習用光明大陸的語言說話,但火折子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兒來表達。

火晶,就是光明大陸的點火工具,在陸希看來,比較像打火機,是一種儲存了火元素的晶石,低級的大概能點火十到十五次,高級的據說還能打出聖火,對於魔獸都有驅逐作用。

當然了,這個東西不是給平民用的。火晶屬於煉金物品,要用神術才能製作,即使最低級的火晶也得十個銅幣,一般供給常出門的小商人,以便旅途中點火防野獸。至於高級的那種,平民連看都看不著,據說外殼都是鑲金嵌銀,隻供貴族使用!

陸希當然也是買不起的,她一個銅幣都沒有!所以她隻能自己動手製作代替品了。

火折子運用的是複燃原理。簡易版的就是用草紙卷成緊密的紙卷,先點燃再吹滅。這時候雖然沒有火焰了,但其實還有隱隱燃燒的紅色亮點,就像煙頭沒完全碾滅時的餘火。把它裝進不通風的容器裏,因為缺氧,這點餘火可以維持很久,到要用的時候拿出來吹燃就行。

其實這跟在灶坑裏焐火是一個道理,隻是可以隨身攜帶,更加方便。

“紙我是沒有啊,隻能用草繩了——”陸希長歎一聲,“高級的火折子據說是紅薯藤加上棉花、蘆葦絮編起來,還要加硫磺、硝、鬆香、樟腦……可是我隻有點鬆脂。”還虧得黑莓鎮外這片樹林裏有幾棵鬆樹,她刮了點兒流出來的樹脂,再添點艾絨,好歹能助燃吧。

“紙?”光球有點不解,“羊皮紙?”可是羊皮紙並不好燒啊。

陸希擺擺手:“不是羊皮紙。以後有機會再做給你看吧。”謔,羊皮紙那個價格,就算能燒,誰敢拿來當火折子用啊,一張經過處理的羊皮紙,比一頭羊的價格都差不多了!用不起用不起。

光球不明覺厲:“你們那裏都用這個啊……”

不,當然不是!現代社會誰還用火折子啊,連火柴都快要被淘汰了,幾塊錢一個的打火機不香嘛。火折子那是隻在古裝電視劇裏才會見到的東西了。

光球更加不明覺厲:“那你怎麽會做呢?”

陸希沉默,半天屈起食指,一下把光球彈了出去:“小孩子——小智能係統哪來那麽多問題。”

光球被彈得翻了幾個跟頭,莫名其妙地又飛回來,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陸希也不給它解釋,低頭把草繩再編緊一些,“總之,現在就等妮娜幫我換個聖水瓶回來了。好用的話,我們明天就可以去黑鬆林了。”

黑鬆林裏的光線總是比外麵更暗淡。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踏進林子,會覺得吹來的風也更陰冷一些。

“是因為領地的結界離得太遠,教堂的鍾聲也影響不到這裏了。”光球像枚耳釘似的墜在陸希耳垂上,小小聲地說,聽起來還有點膽怯的樣子。

陸希還是沒搞明白教堂那口聖鍾究竟是怎麽“神術防禦”的,請恕她的唯物主義腦袋還沒法找到合適的解釋,所以幹脆不再想這件事了。

她走的路還是上次走過的那條。一來這條路她比較熟悉,二來露西記憶裏看到的猴頭菇也在這條路上,比較讓人擔心的就是——究竟有沒有黑野豬。

鬆林裏的空氣有一種陰暗環境特有的味道,不知是不是樹木太茂密,這種原本應該是“天然氧吧”的地方,空氣卻並沒有那麽清新。但,確實沒有明顯的臭味!

第6節

“前麵就是上次遇到狼的地方了……”光球小聲提醒,“好像,好像沒有味道……”

“你也有嗅覺嗎?”陸希其實也有點緊張,一手握緊磨尖的棍子,一手握住了腰間的聖水瓶。

這個聖水瓶做得十分敷衍,其實就是一根陶管,連個蓋子都沒有,還要陸希自己做了個木塞子堵上管口——這費了她很大的力氣,因為她沒有好用的刀。隻憑一把石刀來切個圓形的木塞簡直費了她吃奶的勁兒,恨不得自己能變成河狸,用牙咬都比這快。

當然,這種聖水瓶是最簡陋的那種,裏頭盛的聖水隻要十銅幣一瓶,是賣給勉強能出得起錢的平民的,用來治療常見的風寒、外傷、腹瀉之類。至於療效如何,那就不好說了,主要看對這些聖水祈福的神職人員水平。

哦,一般這麽便宜的聖水,最多也就是普通牧師祈福出來的,如果換了主教,那至少一銀幣起了,療效也直線上升,當然用來盛裝聖水的瓶子質量也水漲船高。聽說在聖城,每年都會有紅衣主教祈福的聖水,是用精美珍稀的水晶瓶來盛裝,分送給各國王室,飲用之後一年都不會有疾病。

按說這種盛裝過聖水的容器同樣珍貴,照聖典上說是要供在家裏的,隻可惜窮人家的道德標準沒那麽高,所以假如有人肯用能吃的東西來換一個實在沒啥用處的瓶子,那還是有人肯換的。

當然陸希絕不會說自己要這東西是用來盛火折子的,她的說法是:要去黑鬆林,請個聖水瓶在身邊,也能求得光明神的護佑。

陸希背後的背簍裏,還有四根用鬆枝做成的火把,樹枝頂端纏了她從貧民區垃圾堆裏撿來的破布,又抹上了易燃的樹脂。需要的時候,隻要把火折子吹燃,一分鍾之內她就能點起火把!

但如果是魔獸,就不知道會不會給她這一分鍾了。

然而並沒有什麽動靜,也始終沒有聞到什麽腥臭的味道,陸希站了一會兒,下定決心:“去看看。”

她還記得那天傳出黑野豬呼嚕聲的位置,那裏是一叢茂密的灌木,有將近一人高,足以遮擋住巨大的黑野豬。但正因為茂密,假如黑野豬龐大的身軀曾經在那裏停留過,也肯定會留下明顯的痕跡。

結果並不在陸希意料之外,灌木叢附近甚至找不到多少痕跡,草木沒有被壓倒,枝葉也沒有被碰斷。

“真的沒有黑野豬啊……”陸希輕聲自語了一句,“更奇怪了……”那天,很有可能是有個人藏在灌木叢後麵,模仿著黑野豬的呼嚕聲,嚇走了那頭狼。

做好事不留名?不,陸希更傾向於那個人是不願意被人發現。至於救她究竟是一片好心,還是另有所圖,那就不好說了。

但是露西有什麽可圖之處呢?陸希琢磨了一下,忽然有點悚然——該不會她之前關於露西親生父母的猜測還挺靠譜,真的是身世招來的麻煩?

不不不,至少人家救了她,不像是有麻煩的樣子。

這問題沒頭沒腦,記憶碎片裏又撈不到,就算是想破頭也不可能有答案,所以陸希隻思索了兩分鍾就把它拋到腦後去了:“走吧,先幹正事兒。”要是她連這個冬天都過不去,想那麽多也都沒用。

陸希背著筐子的身影走出很遠,灌木叢旁邊的那棵大樹忽然枝葉微晃,探出個腦袋來。這人半長的棕發紮在腦後,臉上一副暗銀色麵具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帶著胡茬的下巴和飽滿的嘴唇。

麵具的眼周繪著一圈暗紅色羽毛,如同凝固的鮮血,襯得那雙琥珀色的眼珠似乎也帶了點血色,乍看仿佛一隻正在狩獵的豹子。

不過這隻豹子看起來並沒有撲擊的意思,倒是對著陸希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似乎頗有興趣地嘿笑了一聲:“居然被發現了?有意思。”

黑鬆林長年少有人來,這會兒更是隻有風能聽見這人的低聲自語:“隻是,如果真的被生命剝奪術攻擊過,又怎麽可能活下來,難道是個潛藏的墮落者嗎?早知道那天不該急著幫忙——不過沒關係,這裏狼多得是,試試就知道……”

最後一個字飄散在微風裏,暗銀色麵具帶起一道流光,在相距很遠的幾棵樹間閃過,瞬間就消失了。

這一切陸希當然都不知道,她隻是用棍子驅趕著前方草叢裏可能有的蛇蟲,一路向著記憶碎片裏的地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