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慢慢的落。
寧加一和付尤手牽著手從香樟樹下往醫院門口快跑。
兩人頭發上沾上雨珠,彼此對望,付尤覺得現在還是讓寧加一遠離手術室比較好,叮囑她站在原地,奔出去買熱飲。
“加一,你手太涼了,喝點吧。”
寧加一雙目毫無神韻,淺棕色水靈靈的眼珠一動不動,眼裏好似有付尤,好似又沒有,好似聽到什麽,又好似隻有雨聲而已。
付尤不再作聲,拉過寧加一的小手把她帶到走道盡頭,把熱透透的奶茶塞進那雙手裏,爾後,手再摟住那消瘦的肩膀。
無言勝過千言萬語。
從手臂、手掌心到指腹的溫度,勝過了冬日暖陽。
寧加一僵硬的身子漸漸軟下來,那顆跳動得不安分的心髒開始恢複原來的節奏,她無意識靠在他的壞裏,哪怕眼睛再一次紅潤,但心裏也明白一點——
結果是好是壞,人總得去麵對並且接受。
當天傍晚,寧家人,付尤,張龍飛夫婦,還有成阿黎,全部人都守在一間病房門口。
走廊上時有人走過,路過,它偶爾寂靜得讓人聽到自己心髒感覺可怕,時而又過分吵鬧。
寧在福背對著走廊蹲在綠牆後麵,他雙手掩著耳朵,腦袋耷拉著,單從背影來看,洗得泛白得藍色襯衣,早不知原先是天藍還是海藍,人跟衣服一樣,猛然間變得越發蒼老,失去了原先的色彩。
他沒有和任何對視,說話,自從醫生說了宋梅的情況,他就一直蹲在那邊,動也不動一下。
宋梅是肺部長了腫瘤,刺激了胸膜所以才引起胸口疼痛,幸好發現得早,腫瘤還是良性的。
任何手術都有一定的風險,而老人家年紀也擺在那裏,再加上從前做過大手術,成功率以及術後情況,醫生隻能夠估摸。
是否盡快為老人安排手術,決定權全在家屬手中。
張龍飛和程怡知道後,整個人到現在都還是懵的,他們喪著臉坐在長凳上,有好多話想說,但心塞,話卡到嗓子眼倒不出來。
時候也不早了。
寧建宇壓著自己的情緒,想要送張龍飛夫婦回家,程怡一聽,握住他的手,說已經打電話給張克成,他馬上就來了。
老夫婦倆兒站在醫院門口,不多時,張克成把車停穩,自己撐著一把雨傘,手裏拿上兩把,踩著雨跑過去。
兩老上車之後,前後連連歎氣。
張克成從車鏡裏麵看了眼,神情同樣悲痛憋屈,他停頓了許久,發動車子,打方向盤掉頭。
雨刷來回移動,路口的紅路燈在蒙蒙的雨霧中不那麽清晰,回家的路變得悠長。
張克成送父母到家門口,然後上樓回自己的家,一開門,白若從客廳走過來。
“宋媽怎麽樣了?”
白若話一說完,盯著張克成的表情,完全明白,無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老人家之前不是很好嗎?就三天前,我在超市買零食,還碰到她了呢,臉色看起來好極了,特別有精神,怎麽會……”
張克成也很想知道啊,好好的人,怎麽就突然又病倒了,宋梅明明那麽純樸善良,為什麽好人不能夠有好報!
他怕白若傷心過度,晚上睡不好覺,轉移話題,同時也轉移老婆的注意力。
隻不過對寧家而言,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其轉移掉。
醫院到點了,家屬必須得離開。
這時候外麵的雨下的越來越大。
刮起來的風,跟北風似得,呼呼作響,夾雜著雨滴吹到臉上,有些紮臉。
付尤作為唯一一個外人,夾在其中,默默地陪在寧加一身邊,因為他害怕她突然倒下。
十四棟樓,1404號門家裏終於有了燈光。
寧彩霞單獨坐一張沙發,寧建宇和寧在福坐在長沙發頭,付尤和寧加一在沙發尾。
茶幾上擺放了一茶杯,裏麵盛著二分之一的**茶,貢菊已經被泡得泛著綠色。
不用說,隻要了解宋梅的人都知道,這一定是她午飯後為寧在福泡的茶。
沉默了許久,寧在福開口:
“老婆子身子硬朗,她可以挺過來的,這手術早也是做,晚也是做。”
寧建宇和寧加一是同樣的想法,畢竟腫瘤是良性的,現在不切除,等它惡化再擴散的話,才叫做絕望。
“爸,要是媽沒有挺過來,興許會死在手術台上啊!”
寧彩霞哭著喊,她對父母感情不深,但終究是生養自己的人,不忍心看老人離開這個世界。
“混賬東西!什麽手術都有風險,你要是想你媽好,說點吉利的話!”
寧在福說話間,額頭和手背上的青筋幾乎是同時凸起來,臉上皺起來的褶子都在氣得發顫。
客廳內很快又陷入沉默,持續了快有五分鍾。
付尤起身告訴寧在福,加一身體不太舒服,老人家臉色頓變,家庭會議提前解散。
寧加一突然發燒了,付尤顧不上去拿雨傘,冒雨去找王醫生。
寧在福和寧建宇急壞了,眼巴巴看著醫生給孩子紮針打點滴,悲歎:禍不單行。
“抽針你們會吧?”
付尤忙上前回答:“我會醫生。”
“那就好,今天打一針,明天大概十點鍾我來打第二針。”
“好好,王醫生,辛苦你來一趟了。”
寧建宇送王醫生下樓的功夫,寧在福催促付尤去洗個熱水澡,換上兒子的衣服,擔心他感冒。
“爺爺,我在這裏守著加一,您回房間睡覺吧。”
寧在福怎麽會睡得著呢,他望著孫女,緊緊地牽住那隻手。
“我就想守在這裏,多看看我們加一。”
付尤不再言語,等到抽針之後,他扶著寧在福去房間,隨後再回來守著寧加一。
天微微亮。
寧加一睜開眼,腦殼不再沉甸甸抬不起來,嗓子眼也沒有火在燒似得,一扭頭,她看見付尤趴在床邊。
家裏麵很安靜。
寧加一盯著天花板看了十多分鍾,依舊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她猜:爺爺和叔叔已經去醫院了吧。
“咳咳咳,咳咳咳。”
“醒了。”
付尤猛地睜開眼,開口第一句便是關心寧加一。
“你昨晚沒有回家,外公外婆不擔心你嗎?”
付尤也沒說話,起身去摸寧加一額頭,慶幸她的體溫不似之前那般高。
“付尤,我想去醫院。”
“不行。”
付尤語氣果斷,“你你現在還病著呢,王醫生十點來咱們家給你打針,打完了,我帶你去醫院。”
“去醫院再打針不行嗎?”
“不行,你小臉跟張白紙似得,路都走不穩,別亂跑了。宋奶奶有寧爺爺和叔叔陪著,沒事的。”
寧加一執拗不過付尤,無奈點頭,等她覺得又困了,闔上眼眯了會兒,再睜眼。
付尤端來了一碗小米粥,呃,煮糊了的小米粥。
“你嚐嚐看,要是不好吃,我出去給你買去。”
付尤嘴上說著,心裏疑惑,明明是按照百度上法子煮粥,怎麽就糊了呢?
“味道還行,你也吃吧。”
付尤小雞啄米似得點頭。
十點差十分。
王醫生背著醫藥箱來敲門,付尤把他帶到寧加一房間,他給寧加一量體溫,隨後開始吊藥瓶,打針。
“打完這一針,好好休息,明天差不多就好了。”
王醫生前腳走,下一秒,杜萌萌挽著白若來敲門。
付尤心裏還咯噔一下,還以為王醫生是不是忘記說什麽話才返回來,結果一開門,發現是小舅媽她們。
“加一現在還好吧?”
“好多了。”
“萌萌姐,若若姐,你們怎麽來了?”
“哎哎,你別起來了,好好躺著吧。”
杜萌萌坐在床邊,壓住寧加一的手不讓她起來。
“加一,你現在也是病人,別想那麽多,好好休息。”
除了宋梅,白若最擔心的人就是寧加一,她知道這個孩子什麽事都喜歡藏在心裏,一個人扛著,要是憋出問題,可就不好了。
“若若姐,你可別忘了你現在是孕婦,別到處跑,在家養胎多好啊。”
白若瞧著寧加一對著自己笑,好像伸手去戳她的額頭,讓她別硬撐,可於心不忍。
“好,我知道的。”
“加一加一,我姑媽之前去一個寺廟燒香許願,那一年他們家真有喜事呢。雖然吧,也不是百分之百的靈驗,要是你想試一試,沒準就真實現了呢。”
白若無語狀斜眼看朋友,直接開懟:
“麻煩你說話注意點場合行不行啊。”
“若若,生死大事有時候確實是要看運氣啊,宋奶奶要是做手術,擔心的話,去寺廟拜拜也不衝突啊。”
“……”
寧加一不信佛,但她心動了。
付尤瞧著寧加一麵無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警告杜萌萌不要說話。
“加一,我剛剛也就是隨口說說,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白若暗地裏扯杜萌萌的袖子,扭頭道:“付尤,你好好照顧加一,我跟萌萌先回去了。有什麽事,你們給我們打電話。”
付尤點點頭:“小舅媽,你回家小心點走。杜萌萌,照顧好我小舅媽啊。”
杜萌萌委屈:我明明是好心,怎麽就當成了驢肝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