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有刮胡刀賣嗎？”
寧建宇還是之前那副模樣，發黃的軍綠色大衣，胡子拉渣，鞋底磨損嚴重，腳板幾乎都要接觸到走過的地麵。
不同的是，黯淡無光的眼睛在看見小賣部的時候，天底下所有明亮的色彩，都填在那雙眼裏。
寧加一放下手機，起身掀開門簾。
“有，您是想要電動的，還是手動自己刮胡子的那種？”
寧建宇心裏感歎，時間過得可真快，當初那個蹣跚學步的小娃娃，已經出落得這麽漂亮，眼裏盡是靈氣。他看得出神，沒聽到寧加一後麵說的話，略顯的不知所措，兩手擺在那兒都覺得不對勁。
“叔叔，您進來坐會兒吧，外麵太冷了。”
寧加一舉起簾子，方便讓客人進來。
“謝謝你啊。”
“不客氣。”
寧加一瞧著客人麵生，以為他是最近工地的工人，用一次性紙杯給他倒了杯熱茶。
“您喝點熱水，身子會暖和些。”
寧建宇受寵若驚，雙手接過茶杯，要不是怕寧加一誤會自己是壞人，他根本就舍不得移開視線，慢慢悠悠喝完水，仍舊還是不緊不慢的挑選自己或許不需要的東西。
“這些東西一共多少錢？”
寧加一拿出一隻布袋，一麵算賬，一麵把商品放進布袋裏麵。
“一共是一百七十五元。”
話音還未落下，寧加一又放進去一枝荔枝味的棒棒糖。“這個是送給您的。”
寧建宇發自內心笑得燦爛，哪怕沒吃到那隻棒棒糖，心裏頭甜的不像話。
“小姑娘，你這樣每一個顧客都送東西，不虧嗎？”
“還好吧，一支棒棒糖而已，我爺爺經常會送東西呢。”
“你爺爺？”
“嗯，我爺爺奶奶有事出門了，要是叔叔還會來我們家買東西，一定會看見的。”
除了寧加一，寧建宇最想見的人就是自己的父母，可還不是現在。
“呃……我，不好意思啊，我身上隻有一百五十元錢。”
“沒事，叔叔，您把不是很需要的東西拿出來，我重新給你算一遍就行了。”
寧建宇很高興，寧加一沒有嫌棄自己衣著簡單甚至破舊，買東西卻不帶足夠錢，感謝父母能夠把孩子教養得這麽好。
“叔叔可不可以借你們插頭用用，我想就在這裏刮胡子。”
“當然可以了，您稍等會兒，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好。”
寧加一動作十分麻利，不到五分鍾就給寧建宇準備好了披風，接住胡子的報紙，還有一條嶄新的毛巾。
機會難得，寧建宇不想讓沉默讓時間劃過指尖。
“叔叔最近才來這小區，對附近的地方也不太熟悉，也沒有熟人，頭一次來，你還對我這麽好，謝謝你啊，小姑娘。”
“不客氣，叔叔，您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就來我們小賣部吧。”
寧建宇拿開鏡子，側頭注視寧加一的側臉：
“你就不怕我是壞人，有什麽企圖嗎？”
“防人之心不可無，不過，叔叔你不是那種人，我感覺得出來。”
寧建宇順即擺過頭，背對著寧加一換氣，吐氣，好想此次此刻就告訴她自己是誰。
“叔叔，拿好東西，歡迎下次光臨。”
寧加一也不知道為什麽，陌生叔叔刮掉胡子之後，咋看之下，臉型和眼睛嘴巴有幾分像爺爺，也有幾分像奶奶。
隻不過，對方去得匆匆，她無法再判斷。
顧客沒有離開多久，寧加一聽到了腳步聲，抬頭的瞬間，對上了寧彩霞的眼睛。
“你一個人在家啊？”
寧彩霞問話的口吻還算比較親昵，哪怕她麵上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很假。
寧加一也不搭理，埋頭繼續打包明天要送鄰居的東西。
“咳咳咳，跟你說話呢，你爺爺奶奶他們人呢？”寧彩霞走在寧加一麵前，單手叉腰問她。
“不知道。”
“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不想告訴我啊，加一啊，我可是你唯一的姑姑，你現在也長大了，別沒大沒小的！”
這話寧加一可不愛聽，故意丟下手裏的一卷膠帶，站起來，凶神惡煞的看向寧彩霞：
“我隻有爺爺奶奶沒有姑姑，你是誰，我根本就不在乎！”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我畢竟是你長輩！你知道嗎？再這樣跟我說話，我可不會再對你客氣了！”
“你年紀也不大，這就開始倚老賣老了？”
“你你你……”
林寧彩霞很想動手打寧加一，但她也清楚，萬一真得罪了父母，自己也就沒有指望靠沒臉沒皮要到房子。
“好，你畢竟還是孩子，姑姑不跟你計較，這些臘魚臘肉是我自己親手做的，給你們嚐嚐鮮。”
寧彩霞還有其他事，暫時不管寧加一怎麽看自己，咽下那口氣，轉身離開。
她來到張龍飛家門口，正在猶豫要敲門還是摁門鈴，一分鍾之後，屋內開始有人在說話。
程怡：“那套房子少的來說也可以賣三四十萬吧？”
張龍飛：“差不多，咱們這兒的房子現在不值錢，等以後通了地鐵，房價肯定會漲。”
程怡：“老寧家平白無故就多了一套房子，運氣也真是好。”
張龍飛：“也別這麽說，他們不會要的劉翠的房子。”
程怡：“對了，建宇不是早該出獄了嗎？怎麽到現在都沒有聽宋梅說起這孩子啊？”
張龍飛：“聽說是孩子自個人不願意回來。”
程怡：“這樣啊，那就沒法子了，虧宋梅和寧在福商量好，一直把那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留給他回來住，哎。”
張龍飛：“咱們兒子到現在也不回家，你再繼續打電話，問問他到底還認不認我們這一對父母！？”
程怡：“孩子在忙，我們就不打擾了……”
房屋隔音效果不好，寧彩霞不該聽該聽的都聽到了，她整個人下意識往後退卻了幾步，隻擔心一件事：哥哥會在自己要到房子之前就回來。
“咚咚咚。”
張龍飛開的門，發現門後站的人是寧彩霞，順即準備關門。
寧彩霞早知會如此，故意伸手卡在門縫中間，不讓張龍飛關門。
“張叔叔，我是來問問你我爸媽去了哪兒？”
程怡聽聲認人，麵無表情停在丈夫身邊，冷眼盯著寧彩霞：
“知道了你要幹什麽？”
“瞧您說得，當然是看看我爸媽過得好不好了。”
“哼哼，”程怡一陣冷笑加嘲諷，末了，不緊不慢的說：“你也別浪費車錢跑回來，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就夠了啊。”
“程姨，您看您也知道我嫁得遠，回家一趟是真不容易啊。”
張龍飛不想參與這種場合，轉身進房間。
程怡擋在門口，並沒有邀請寧彩霞進屋喝杯茶的意思，毫不客氣打斷她的話：
“你跟我解釋再多也沒有用，像你這種吃裏扒外，沒良心的東西，還真是讓我長了見識。你走吧。”
“程姨……”
不等寧彩霞說完話，程怡嘭一聲把門摔上。
“都是什麽人啊，狗子脾氣，我關不關心我爸媽，跟你們有什麽關係！”
寧彩霞還憤憤不平，用力摁下電梯，走進去。
她倒也沒有把程怡的話放在心上，繼續惱火，自己開導自己：這時候拿到一套房才是正經事。
寧彩霞厚著臉皮問老鄉劉翠嬸兒的房子在哪一棟那一層，知道了，她就立馬去看房子。
這會兒肖曉剛剛從酒吧回來，坐下休息，不多時，聽到有人敲門，她下意識想到了之前那位見過的杜萌萌。
“你是誰啊？怎麽在我劉翠嬸兒家住著？”
寧彩霞說話的口吻，就跟這房子戶主寫的是她名字似得，架勢擺的特別到位。
肖曉一巴掌拍在門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寧彩霞，一副“老子現在很不耐煩了”的表情盯著她：
“你是哪位啊？”
“寧在福你認識吧，我老頭子，是他讓我來看房子的，哦，”寧彩霞裝腔作勢推開肖曉，“我想起了，你就是那個別人口中劉翠嬸兒收留的孩子。趕緊去收拾東西，馬上離開我家。”
“什麽叫你家啊？”
肖曉在克製自己的脾氣。
“別的你也不用知道，趕緊搬走就是了。”
肖曉就覺著這女人怕不是有毛病，前言不搭後語的，樣子倒是挺凶。
“這屋子是劉翠奶奶和寧大爺宋奶奶讓我住的，大媽你算是哪根蔥，跑來撒野，趁著老子脾氣還沒有上來，趕緊給老子滾蛋！”
肖曉啪啪幾下，踢了幾下門框，當著寧彩霞的麵，拿出煙盒，抽出一根，含在嘴裏，眼神警告。
寧彩霞煞有介事咳嗽幾聲，想著：自己不能夠不被一個混混給嚇唬到了，索性丟下包，就勢坐在門檻上。
“好啊，老娘倒是看看，今兒是誰狠！”
肖曉掏出手機，點開免提：“加一，我們家來了一個瘋婆子，你過來一趟。”
寧彩霞聽到加一的名字，更加來氣，起身指著肖曉要罵人。
這時候寧建宇從電梯走出來，尋聲找到寧彩霞，二話沒說，拉上她走樓梯。
“你是誰啊，快鬆開我！”
“救命……”
寧建宇捂住寧彩霞的嘴巴，兩人對視超過了三十秒之後。
“你……哥？”
“嗯，是我。”寧建宇覺得沒必要繼續捂妹妹的嘴巴，鬆手的同時，轉過身，背對著她。
“你你，你什麽時候出獄的？”
“有一段時間了。”
寧彩霞心裏咯噔幾下，“爸媽知道你回來了嗎？”
“還不知道。”
“我知道你回來是準備幹什麽的，別想了，房子和財產都是加一的，你一分錢都別想拿到。”
寧建宇拒絕了葉曉麗介紹的工作，在離小區十幾公裏之外的小餐館給人洗盤子，拖地，兩地來回穿梭，隻為了多打聽父母和孩子的事，然後在養活自己的情況下，把節省下來的錢，全都留給他們。
從前發生的好多事，寧建宇都是從馬康哪兒知道的，兩人很早就認識，算是半個朋友。
馬康也保證了，不會告訴任何人。
寧建宇是眼睜睜盯著父母上了公交車，他才去小賣部買東西，之後也舍不得真正離開，就這樣，他才親眼看見妹妹那副嘴臉。
“哥，你不在，家裏有些事，好歹我也出過力，出過錢，房子我本來就有份，不是你說就算數的。
再說了，你坐牢的事，爸媽到現在都沒有原諒你，要是讓加一知道了，她怎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