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自己的名字，王東晟怔了一下，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說罷終於頭一次抬起眼皮仔細打量眼前這人。
……太刺眼了。
熒光綠的包裹之下，王東晟眯起眼睛，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
這人他也沒見過啊！
就這小子這張臉，這打扮，他之前要是見過的話肯定一眼就認出來了。
自己難道突然變得很有名了？
當然，他有沒有名都無所謂，解方澄那扛著劍的樣子，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不是個善茬。
此時開口問了一句後遲遲得不到回應，解方澄恐嚇似的往前走了兩步：“來來，說說你們這個副本怎麽……”
解方澄話音未落，王東晟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衝出了房間。
解方澄趕忙追了兩步，拉開房門之後“咦”了一聲。
房間外麵是走廊，而走廊是透明玻璃做成的，一眼看上去能看到玻璃外的漂亮星空，和巨大的像是機翼一樣的東西。
他們正在宇宙中航行。
就這一愣神的功夫，王東晟的影子已經沒有了，解方澄隻能轉頭回來。
李嬸雖然已經是現在這幅樣子了，當解方澄趕跑王東晟後，她枯敗的臉上忍不住帶上了笑容。
解方澄兌換了一瓶係統藥劑，一邊遞給她一邊問：“這副本什麽情況啊？”
結果李嬸看著眼前的藥劑，隻是虛弱地搖了搖頭，很簡短地開口：“斤數。”
解方澄又不傻，立刻反應過來她這是在說這個副本的通關條件。
體重低於平均值或獲得觀眾打賞的一萬“美瘦點”。
顯然，對於李嬸來說，獲得觀眾打賞的一萬“美瘦點”更難一些，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但看起來就跟主播開播後觀眾打賞差不多。
不過李嬸這樣子，這體重總不至於還不低於平均值吧？她已經瘦到完全脫相了。
人家不喝，解方澄也不知道怎麽辦。
於是在沒有事情幹的這一刻，解經理終於模模糊糊想到了自己好像還答應了什麽。
他驟然反應過來，趕忙使用了召請道具，很快白光一閃，仉道安出現在了眼前。
落地後，仉道安掃視一圈：“星際本？”
房間裏的擺設都很有未來科技感，顯然副本所處時代是科技文明更高一點的星際時代。
李嬸當然對他印象也很深刻，虛弱無力地衝他點了點頭。
仉道安看她這樣子，再看看站在一旁的解方澄，再想想副本的通關條件，立刻明白過來。
他走到李嬸麵前蹲下，也兌換了一瓶係統藥劑。
“如果有什麽需要動手的情況，你現在的狀況隻能等死。”
李嬸看著他，感覺已經木僵的腦袋似乎都緩慢地轉了轉。
她回想起之前在【福來客棧】副本裏兩人都是怎麽操作的，他們顯然不是會按部就班通關的玩家。
此時再看向自己麵前的係統藥劑，李嬸終於猶豫地伸手接過，仰頭一飲而盡。
係統出品的藥成效極快，李嬸原本幹癟的身體活像是被吹起來了一樣，很快長成了原本的模樣。
隨著失去的東西回歸，原本虛弱的像是馬上要死的感覺也得到了緩解，李嬸感覺自己的力氣也回來了。
她在這一刻才有力量先跟解方澄兩人道謝。
“謝謝。”
聶雙雙給她準備召請道具，讓她在副本中使用後召請自己，那是聶雙雙跟她關係好。
但解方澄可不是，人跟她就通關過一次副本，吃了兩個煎餅罷了。
此時他真的出現了，李嬸喉頭有些發哽。
這樣的陌生人都會幫助自己，但她的兒子……
解方澄的問話打斷了李嬸的思考。
“這副本怎麽回事啊？”
李嬸苦笑一聲，直接手指虛點，很快，牆上出現了投屏。
屏幕裏有許許多多個小窗口，跟很多直播APP差不多。
而現在有些窗口是黑色的，說明主播沒有在直播。
有一些倒是還開著，隻是一眼看上去都十分相似，背景相似，甚至連直播的人也都很相似。
那是一個個枯瘦的光頭。
李嬸隨便點開了一個直播間，嘴裏解釋著：“玩家們一般都在晚上直播，現在直播的都是NPC。這是直播比賽中目前觀眾人氣最高的直播間。”
剛一點開，先是巨大的BGM響徹整個房間。
“親人們點點關注不迷路，我就是最會減肥的小美羊，也希望把這份‘瘦氣’傳給屏幕前的各位！”
相比起李嬸動都不能動的樣子，這位直播中的“最會減肥的小美羊”明明兩頰凹陷，瘦得更是皮包骨頭，讓人感覺她身上已經沒有半點肉了，但看上去卻神采奕奕。
直播間的左下角不停地有彈幕飄過，一眼看上去跟普通的直播間似的，還有不少打賞的橫幅。
“有朋友問我現在多少斤啊，我給大家實測一下哈！”
說著，她按了個按鈕，很快，房間裏報出了她的體重。
“24.72KG。”
差不多25KG，很難想象這是一個成年女人的體重。
但“小美羊”聽到這個數字之後怔了一下，她還沒說話，直播間的彈幕立刻激增起來。
“重了0.2KG！怎麽回事！主播不是要一直瘦一直瘦嗎？你這個身材管理不行啊！”
“太過分了，明明自己都重了還說要分享‘瘦氣’，晦氣吧？”
“主播最近真的很懈怠，昨天甚至直播的時候吃了一點餅幹……”
“餅幹？我的天啊，現在這個年代了還有人在攝入碳水？？不要身材了？不要瘦了？碳水是一生之敵啊！！”
主播回過神來，趕忙解釋：“昨天有粉絲送了我一盒餅幹，大家也都知道，咱們脫離碳水很多年了，這玩意我從出生後就沒吃過，不知道是什麽味道的，所以我就稍微抿了一口，但我抿完立刻就催吐了啊！希望大家理智討論。今天可能是我頭上的頭發有長出來的，所以稍微重了一點，等我一會兒剃掉，我就又是大家一直瘦一直瘦的‘小美羊’啦！”
這解釋顯然不足以安撫觀眾，很快，在解方澄三人的注視下，這位主播的觀眾人數直線下滑，無數觀眾留下一句“這主播不夠瘦”離開了。
“小美羊”呆呆地坐在屏幕前，沒多久，屏幕一黑，主播下線了。
李嬸的聲音適時地傳來。
“這個時代的人對減肥有種狂熱的崇拜，無論多少斤，哪怕25KG，依舊要繼續瘦，所有人都以瘦為美，輿論頻道也都在宣傳越瘦越美，隻有骨感美才是真的美什麽的……其實因為這個通關條件，我們也試過要不要直播別的，賺取美瘦點，但觀眾不買賬，他們隻想看人減肥。”
玩家們進來之後就發現了問題。
這個時代病態地追求著要瘦，隻要胖過一百斤，就會得到旁人異樣的目光。
各類減肥直播間也應運而生，或者說現在整個直播行業隻剩下“減肥”這一個熱點，直播別的基本沒有觀眾。
而玩家們……遊戲就這點不好，進入遊戲後外貌就不會發生改變了，哪怕你在副本裏瘦成一道閃電，隻要一出副本，一切重新歸零。
玩家們都是死之前的體型，進入副本的十六名玩家裏，最瘦的一個也有一百多斤，其中還有兩個體重接近兩百的一米九的壯漢。
但現在，還活著的玩家基本體重都在八十斤以下。
像李嬸，她現在的體重隻有六十二斤。
要知道這個副本從開啟到現在也才不到十天而已，她瘦得太快了。
不用她說，仉道安看著她這樣子，都瘦成這樣了總不至於體重還低於平均值，而且如果通關條件是自己的減肥的體重的話，說實在的召請解方澄有什麽用？他又不能幫李嬸減肥。
“通關條件裏的‘體重低於平均值’，誰的體重？誰的平均值？”
李嬸終於也隨著身體的恢複，慢慢緩過神來，此時解釋道：“我們進入副本後就被分了組，原本每組有十多個人，現在都隻剩下了一半左右。我所在的組有七個人，其中兩個NPC，五個玩家。體重指得是我們全組的平均體重，要跟所有組去比。”
“隻要比所有組的平均值低就行？”
李嬸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這很難，一共有六個組，兩個組有玩家，剩下四個組都是NPC，那些NPC起始值就比我們低，我們很難趕上他們。”
仉道安重複：“很難趕上？為什麽這麽說？”
李嬸歎了口氣。
“這個世界的人為了變瘦已經瘋了，他們的醫療體係很發達，大多數人成年後的第一個手術就是胃切除手術……全胃切除，他們攝入營養都靠直接注射營養液。很多人的肋骨都會拆掉最下麵的兩根，為的就是顯得更瘦。抽脂手術街邊的任何一個診所都能做，我們進入副本的時候，這些NPC都已經做過了很多很多的器官切除手術，體重的平均值就在七十以內，現在他們的體重，很多都是六十左右。”
“而我們玩家這兩組，大家都是正常人，別說六十，我們這一組算是進入副本後比較輕的了，平均體重也在一百二以上。因此進了副本後，我們想要快速瘦下來，就要像NPC一樣進行各種切除手術，但這些手術的花費都要靠‘美瘦點’來支付。而我們的體型對這個世界的觀眾來說是完全不討喜的，進了副本後第三天，我們才湊夠了點數做了胃全切。”
而這個手術隻是一個開始，一旦做了這個手術，也意味著玩家們不能再使用係統藥劑恢複身體了。
攢美瘦點，做手術，減肥。
這成了所有玩家心中的頭等大事。
可減肥不是想減下來就能減下來的，例如那兩位兩百斤的壯漢。
這兩人做了胃全切，又在其他玩家的幫助下做了抽脂。
星際世界的醫療水平超越現實一大截，而且這個世界對減肥這麽狂熱，像抽脂這種手術更是熟練，抽脂可以無限製的抽取，不用擔心出現生命危險。
但就算可以無限製的抽取皮下脂肪，那還有身體其他部位的脂肪呢？還有支撐著人體活動的，重要的肌肉呢？
兩個壯漢在抽脂完成後體重依舊在一百二十斤以上，眼看著怎麽都減不下來，於是在第五天，跟他們同組的玩家將他們丟出了飛船。
這是第一波被“淘汰”的玩家。
大家也迅速地反應過來，玩家們的體重都很高，就算做了各種手術之後也真的很難瘦下來，但NPC不同。
這些NPC在這種比賽中遊刃有餘，明明來的時候都已經皮包骨頭了，但他們還是能繼續瘦下去。
因此玩家越少，組裏的平均體重就越低。
這樣的觀念一旦形成就很難打破了。
玩家們相互提防相互猜忌，各個都想推對方去死，但以他們現在的情況來說這難度又很大——快速失去了脂肪和胃，讓玩家們現在實力大減，有部分玩家甚至連技能都用不出來了。
於是相互提防相互猜忌之後，玩家們隻能踏上了第二條路：努力讓自己和隊友都減肥。
減肥比賽有規定，為了宣揚健康減肥的觀念，禁止切除四肢等對外表有影響的部位。
換言之隻要表麵上不被人看出來，別的地方隨便切都行，於是玩家便對肚子裏的器官打起了主意。
像李嬸，她現在肚子裏連腸子都隻剩下短短的一截，其餘人也都差不多。
靠著掏空腹部的辦法減輕體重，他們這一組的體重已經越來越接近平均值了。
但……減不下去了。
李嬸清楚地感覺到，這已經是大家的極限了。
腹部空了，再切沒有地方可以切。他們的美瘦點也不夠，觀眾對他們這些無精打采的枯瘦的臉沒有興趣，這些觀眾想要看到的是雖然瘦得皮包骨頭，但依舊光彩照人的那種“瘦”。
這種瘦按理說是做不到的，不過就像是剛才解方澄他們看到的那個主播一樣，美蕾公司的新產品“美蕾酵母”做到了。
這種產品價格高昂，是玩家們完全兌換不起的。
可其他有觀眾的NPC卻能兌換的起。
“據說這個產品是最新一代的減肥神藥，吃了之後身體全身的脂肪和肌肉都會燃燒，而且不會傷害到身體。”這種事情聽上去像是天方夜譚，但隻看那些主播，服用了這個藥物的主播真的在瘦，而且看臉色一個個都很紅潤有光澤。
不行了啊。
李嬸很快意識到了，如果靠現在的玩家們，想要通關這個副本死路一條。
她能意識到，組裏的其他玩家也能意識到。
那如果……犧牲掉一個人呢？
腹部的器官可沒有被全掏幹淨哦。
玩家們其實已經脫離了正常人類的範疇，什麽心髒碎了還能活個兩三天……失去了必要的器官，玩家也不會即刻死亡。
於是在同小組的玩家的“選擇”下，李嬸隻能被迫“自願”當了實驗的小白鼠。
沒辦法，她想要活下來隻能請外援。
此時外援到了，李嬸稍微安下心來。
“我們已經走到死胡同了。”她看著一個個小小的屏幕，這其中有一些已經永遠不會亮起來了。
最可怕的不是走進了死胡同，而是在走進死胡同後，李嬸努力思考著這個副本的通關思路，卻完全沒有。
如果不快點瘦下來，他們的體型放在這些直播間中根本沒有人會去看。
而想要快速瘦下來，隻能做手術。
可一旦做手術，武力值就會下降，想要反抗就不可能了，隻能像普通的NPC一樣，按照別人設定好的劇本一步步的來。
然後走到最後就會發現，按照別人走過的路來走，那是根本追不上前麵的人的。
死路。
不管怎麽計算怎麽想，這個副本都是無法通關的。
曆史最高記錄也證明了這一點。
13%的通關率，換算下來，這個本曆史最高也就隻有兩個玩家通關。
玩家也是分成兩組的話，這兩個人是將其他玩家都殺了嗎？
已經有玩家在這麽猶豫了……可是猶豫又有什麽用？沒人敢喝下係統藥劑恢複自己的脂肪和實力。
仉道安略一思索：“這樣啊。”
他沒說什麽，但跟他通關過兩次副本的兩人都莫名知道了，他一定心裏有了成算。
“怎麽通關？”解方澄直接問了。
仉道安問了個問題：“這個世界原住民的平均壽命高嗎？”
“啊？”李嬸愣住了。
這種問題太超綱了，他們進入副本後想的都是如何通關副本，誰會沒事兒去想那些NPC怎麽樣？
不過這個問題也很好回答。
李嬸點開了AI助手。
小助手屏幕上很快出現了數字。
四十七歲。
這個數字太低了！
李嬸立刻意識到了不對。
一個社會居民的平均壽命很大概率是跟醫療條件掛鉤的，現實世界中那樣的科技程度，平均壽命都在七十以上，星際世界如此發達，醫療水平這麽高，大家的平均壽命理應更高才對。
“過於肥胖和過分削瘦對身體都是有害的，這是碳基生物的基因決定的。”說罷，仉道安突然又問，“那這個世界近十年來最長壽的人壽命有多少？”
AI助手的回饋很快。
李嬸看著這個答案，心底隱約有了一種感覺。
“一百五十七歲……”
照片上的人看上去也瘦，但這種瘦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就像是P圖P的，而不是本身就這麽瘦。
仉道安翻看完這人的個人詞條後又搜了下最長壽的十個人，很快有了新發現。
“這十個人都是有錢人。而且其中八個人都跟美蕾公司有關係。”
“啊……”
仉道安學習能力很強，李嬸隻操作過一次後，他就自己開始使用星際時代的搜索引擎，很快追本溯源。
“‘美瘦’這個概念就是美蕾公司提出的，而且這個公司每一代的繼任者和他們的親屬壽命都很長——這一點是他們自己宣傳的，說是正是因為使用了他們公司的產品，所以才會越來越瘦並且越來越健康。”
仉道安已經說到這兒了，解方澄都反應過來：“其實不是，過分削瘦是有害的，美蕾公司的管理者也知道。但為了推出他們的新產品，他們一直在背後做推手？”
“對。”仉道安搜索完畢，嘴唇勾了一下，但沒有什麽笑意，“在這麽發達的星際時代……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出過，削瘦是不健康的。所有的論文和科研都指向了肥胖的危害。”
為什麽會這樣？
這個答案大家心裏都有數。
為了賣產品，為了賺錢，所以“瘦”變成了一種風向，吹向所有人。
“那怎麽辦？我直接殺去美蕾公司砍了負責人有用嗎？”
解方澄問。
這麽荒誕的問題讓李嬸都忍不住想笑，結果下一秒，她就看見在她心裏一直都有些嚴肅的那位仉教授竟然很認同地點了點頭。
“我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那咱們怎麽過去？你會開飛船嗎？”
“不會，但網上好像有開飛船的教程，學一學問題不大。”
“靠譜！”
李嬸忍不住：“等等！”
她有些轉不過彎來：“為什麽要去殺美蕾公司的老板？這跟我們通關副本有什麽關係嗎？”
這一次解方澄解答了她。
“有啊。”
“什麽關係？”李嬸很不明白。
解方澄重複了一下副本通關條件：“體重低於平均值？”
“對。”
“咱們的平均值下不來，那麽為什麽不讓別人的平均值上去呢？”
解方澄淡淡地問。
人類都是趨利避害的，之前是不知道減肥有這樣的副作用，所以這個世界的NPC一直在拚命減肥。
但如果知道了減肥有害健康，這些NPC還會像現在一樣這麽熱衷於減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