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了,沒有任何一位神眷幫助居民後向他們索要報酬的。
居民們也不會主動給,主要是因為神眷們在啟明城裏一應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們想要什麽自然有神侍為他們準備好,錢財對他們來講真的是身外之物。
結果現在,被祈求幫忙的神眷要報酬,NPC第一反應是對方說錯了。
仉道安耐心很足,他伸過去的手還招了一下,用動作生動形象地表明他確實沒有說錯,要的就是報酬。
……開玩笑的吧?
“神眷大人……”NPC表情怔愣,有點滑稽地笑了一下,“大人真是愛開玩笑啊。”
這話說的她自己都不信。
仉道安一看就是很嚴肅的人,哪怕穿著寬鬆的白色神袍,都讓人感覺這袍子在他身上像是換了個樣子,莫名顯得很是修身筆挺。
她說完這一句,仉道安真的把手放了回去。
“沒有報酬嗎?”
“啊……”
“沒有不幫。”說罷,仉道安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NPC呆在原地。
神眷們都會很熱情地幫助城裏的居民,多少年來都沒有變過。
這還是頭一次,作為神明使者的神眷要報酬,沒要到還直接走人了。
NPC的目光隨著他離開的方向久久回不過神來。
一上午的時間,在魏淵他們積極地幫助城裏的居民,努力收集“神力”的時候,仉道安穿行在城中,看起來跟普通神眷沒什麽區別……倒也不是,很快他就有區別了。
仉道安手裏多了個錢袋,那是上午唯一一個真的很急切地需要幫忙的居民貢獻的。
上午的時候,在魏淵他們每個人都完成了少說五六件委托的時候,仉道安隻完成了這一件。
但如果俯瞰啟明城,仉道安是所有神眷中遊**地區最廣,接觸的居民最多的人。
也正常,魏淵他們進了街區之後,很快就會收到居民發來的求助申請。
什麽“我想把這個櫃子搬到那邊去,但我搬不動,神眷大人可以幫忙搬一下嗎”之類的。
居民們受到幫助之後還要挽留神眷們,有一籮筐的好話要對他們說。
這種情況下,做任務可能也就一兩分鍾就完事了,應付熱情的居民需要半小時。
仉道安就不同了。
聽到求助申請,他手一伸:“報酬有嗎?沒有不幫。”
平均十秒鍾一個,走完一個街區用不了五分鍾。
很快的,城裏的居民中都傳遍了他的傳說。
據說神眷中出了一個敗類,不給報酬就不幫忙。
仉道安唯一幫的那個NPC也是巧合,他走在街道上,恰好一戶人家屋裏傳來尖叫聲。
仉道安敲了下門,從裏麵飛奔出一個頭上冒著血的婦女。
婦女衝到門口看見他之後,立刻哭著求救道:“神眷大人救命啊!”
她身後,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拿著酒瓶推開門,看見仉道安後愣了一下,隨後有點尷尬地摸了下頭。
“神眷大人,不好意思,這娘們衝撞了您,我馬上把她帶回去。”
“等等。”
男人愣了一下,有點遲鈍地反應過來。
他家暴在城裏也不是秘密,以前也被神眷勸阻過。
但慈愛的神明憐愛所有人類,神眷也不會懲罰他,頂多說他兩句。
他隻要在神眷和神侍麵前表現得悔過就夠了。
此時,男人剛要開口,想要再次表現自己的悔過之意,麵前陌生的神眷大人隻是看向了癱坐在地上的婦女。
“需要幫忙嗎,女士?”
婦人趕忙點頭:“需要!我需要!!”
哪怕是那種暫時的勸解,能讓丈夫今天不再打她也行。
“報酬。”仉道安伸出手。
“什麽……什麽報酬?”
這一次的神眷似乎和以前的不怎麽一樣……
婦人剛這麽想著,眼前的神眷已經很耐心地解釋了。
“請我幫忙是要有報酬的,隻要你能付得起代價,任何請求我都可以考慮。”
——任何請求。
婦人怔怔看著他,似乎隱約明白了什麽。
神明治下的啟明城,是幸福、祥和的城市,在神明的注視下,每個人都必須感到開心滿足。
自然的,破裂的婚姻不就證明了生活不幸福?“離婚”這種事想都不要想。
可此時,眼前的神眷看起來如此溫和而冷酷,就像他說的,隻要願意付出代價,他能做到所有事情。
“我……我想擺脫他!”婦人渾身顫抖著,手指指向了麵前的丈夫。
她是這男人的第二任妻子了,他的前妻據說是病重去世的,但那個可憐的女人下葬的時候婦人去看過,那明明就是被打死的!
但啟明城內禁止殺人,違背神明旨意的人會受到神的懲罰,男人一直活得好好的,自然沒有人敢說他的妻子是被他殺死的。
“再不擺脫他,我早晚也要死……”婦人眼睛裏流出眼淚,“我願意付出任何報酬!隻要能擺脫這個人!”
仉道安笑了笑:“如你所願。”
說罷,他伸出手——
家暴的男人還沒反應過來,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經,讓他還在開口嘲諷威脅著這完全打不過自己的第二任妻子。
“報酬?你有什麽錢?你他媽還想擺脫我?找死……”
一道肉眼難以看見的紅線從仉道安手中射出,瞬間穿透了男人的脖子。
直到死前,這男人依舊沒反應過來。
慈愛的神明治下,神眷們擁有著最溫柔的聲音,最溫和的性情。
他們怎麽會……殺人呢……
屍體重重摔在地上的時候,癱在那兒的婦人這才回過神來。
她愣愣看著麵前的屍體,好一會兒後表情像是想笑,又是想哭。
“死了……真的死了……”
他終於死了!!
從今以後自己不用再無時無刻擔心下一秒會不會挨打,自己又能不能活過明年……可是他死了……該怎麽辦?
神明會懲罰自己的吧??
但這是神眷殺的人……神眷為什麽會殺人??
婦人神色恍惚地抬起頭,看向仉道安。
仉道安站在那兒,遮擋了身後的陽光。
陰影落在婦人臉上,他隻是再次伸出手。
“報酬。”
“報……報酬,哦,哦對……報酬……”
婦女踉蹌地從地上爬起來,走回到屋內,很快拎了一個錢袋出來。
“家裏就隻有這麽多錢……”
仉道安打開錢袋,倒了一半出來。
“這些就夠了。”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這間屋子,留下再也站不住的癱坐在地上的婦人,和一具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屍體。
處理這一切也隻需要五分鍾,仉道安腳程不慢,一個上午的時間便將半個啟明城轉了一遍。
等到中午回到神居塔的時候,魏淵他們正在交頭接耳地說著自己上午的收獲,大家神色都帶著一點兒興奮。
這種興奮不僅僅是為了神力的增長,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幫助的居民們的感謝,這些感謝給大家帶來了心理上的滿足。
他們越來越覺得啟明城真的太好了,大家都太幸福了。
仉道安推門進來的時候,幾人回過頭看到他,熱鬧討論的氛圍這才一滯,場麵一時間很是安靜。
還是魏淵略帶尷尬地站起身來。
“仉哥你回來了?上午的收獲怎麽樣?”
仉道安直接將手裏的錢袋放在了桌子上。
眾人麵麵相覷,魏淵離他近,不明所以地打開了這錢袋。
“啊……”
他們來到啟明城這麽久,要什麽有什麽,大家身上都是一分錢沒有。
仉道安這錢是怎麽來的?
有人眼尖,在這灰撲撲的布袋上還看見了一點兒褐色的痕跡,像是血一樣。
這……仉哥搶劫去了?
魏淵看著這錢袋,很納悶地詢問:“這是……”
“報酬。”
仉道安這話讓玩家們也摸不著頭腦。
但他顯然有自己的打算,大家不明白也不敢問,一時間又安靜了下來。
齊蟬陽上午的時候是跟魏淵他們一起行動的,這也是仉道安囑咐的,不用做什麽任務賺什麽神力,就跟著魏淵,觀察一下他的情況。
仉道安覺得魏淵的情況不太對,他可能是這些玩家裏狀況最差的一個。
整個上午,齊蟬陽看著魏淵幫助城裏的居民,再看著他被居民們熱情的恭維吹捧的飄飄然,最後回到神居塔後,魏淵也是一口一個“神明”之類的。
齊蟬陽隱約覺得不對勁,但說不上來到底哪裏不對勁。
這時候仉道安回來,齊蟬陽看著桌子上的錢袋,腦海中有個想法一閃而過,卻又沒被準確的捕捉到。
仉哥和解哥……他們是不是有什麽計劃?他們到底要幹什麽?
齊蟬陽這麽想著,就在這時,門被打開了。
解方澄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到了仉道安身邊後大刀闊斧往他身旁的板凳上一坐,兜裏一掏,掏出個什麽丟到仉道安手裏。
“白天一直沒有亮,我就掰下來了。”
魏淵趕忙好奇地伸脖子看向仉道安手裏,隨後就是一愣。
仉道安手中放著一個……蠟燭。
或者說是一個帶著燭台的蠟燭。
早起之後兩人兵分兩路,仉道安這個神棍去城裏當神眷,解方澄就去了最東邊的神殿,到了之後往神殿頂上一趴,看看白天的神殿都會發生什麽。
他倆早上起得已經很早了,但等解方澄到了之後,神殿裏昨天燒的還剩三分之一的蠟燭已經換成了新的。
上午陸續有居民前來跪拜神像,祈禱著什麽。
但居民的祈禱單純的就是祈禱,一般五六分鍾就完事了。
祈禱完後,他們會走到神像麵前,劃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在神像腳下。
血液飛快的消失不見,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神像依舊保持著聖潔。
這也是居民們堅信著“神明注視著啟明城”的證據。
一上午,城裏的居民絡繹不絕,直到解方澄回來都沒有發生別的事情。
實在沒法了,解方澄幹脆直接進去,將牆壁上的一個燭台連帶著蠟燭一起掰下來帶了過來。
在神殿裏祈禱的居民們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能看到這種場景,都呆呆看著他。
玩家們也沒想到。
“你們……你們掰這個幹什麽?”
話音未落,神居塔大廳的門再次被推開。
負責玩家們起居生活,包括吃飯出行的是城裏的神侍長。
在神眷沒來之前,神侍就是城中地位最高的人,一般都是從神子的同胞間選人擔任。
而成為神侍後,也會得到神明的祝福,擁有常人無法擁有的神力。
魏淵他們進來的時候稍微試探了一下,這些神侍的實力都不是很強。
此時這位麵對玩家時一直很恭敬地神侍長眉頭緊皺,她直直地看向解方澄。
“我聽城中的居民說,神眷大人,您將神殿內的燭台和蠟燭帶了回來?”神侍長表情中帶著一點兒壓抑的憤怒,“神殿是神明降臨的居所,裏麵的一草一木都是按照神的旨意建造的!不可以有絲毫損傷!”
說罷這句,她深吸一口:“就算您再思念神明,也不應該將神殿的東西帶回來。請您將燭台交還給我,我去將它重新安置。”
說著,神侍長已經走了過來,她身後還帶著兩個手拿長槍的副官。
解方澄拒絕地十分幹脆:“不給。”
神侍長近乎捏碎了手裏的長劍。
她耐著性子想繼續勸說他,解方澄已經開口:“神明要是生氣的話就讓他自己來找我要。”
神侍長一怔,隨後大怒:“身為神眷,竟然敢對神明如此蔑視!就算你在神明麵前再得寵,這也是找死的行為!!”
解方澄幹脆也抽出了他的劍。
“別廢話了,你要打架是不是?”
他這豪邁的別說當事人,玩家們都反應不過來。
魏淵就坐在他身邊勸架:“解哥好了好了……”
神侍長隻是憤怒地看著他,握著劍的手指骨都掐白了,但最終,這位神侍長還是將滿腔的怒火憋了回去。
“神眷大人,神明無所不知,無所不在。他會懲罰一切蔑視神明威嚴的人!”
甩下這一句後,神侍長帶著身後的兩個同樣怒目而視的神侍離開了。
三個NPC一走,眾人再次開始議論紛紛。
“解哥你們到底想幹什麽啊?”
解方澄看向仉道安,仉道安卻沒解釋。
他隻是開口道:“我殺了城裏的居民,他們一句話都沒問。”
那個婦人被家暴之後門一直都是開著的,外麵還有偷偷伸頭出來看熱鬧的,這件事飛快就傳遍了整個啟明城。
可是仉道安回來之後神侍長沒有來,一直等到解方澄掰了燭台,他們才衝過來。
顯然,城裏居民的性命比不過神殿的一個燭台。
仉道安的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周圍玩家紛紛茫然地再次詢問:“什麽意思?仉哥你殺了誰?”
魏淵又是忍不住地甩了甩頭,他越來越感覺到腦海中存在著一層膜……但是這層膜就像是保護膜一樣,它的存在讓魏淵隱約忘記了一些很痛苦的事情,而那些幸福的、祥和的,讓人心情順暢的記憶在腦海中愈發的明顯。
此時聽見仉道安這麽說,魏淵渾渾噩噩之間突然開口:“為什麽要殺害居民呢?在這座隻有幸福的城市裏,殺人是不可以的!每個人都有改過自新的權利,不能對正要悔過的人做出懲罰,這樣太不慈愛了!”
盡管大家現在都有點沉迷於夢境,但聽見魏淵這麽說時,眾人還是齊齊的一怔,第一反應竟然是……他說得很對,慈愛的神明會傷心的。
但這一層想法之後,大家畢竟是玩家,迅速地又擺脫了這一閃而過的想法。
“魏淵你在說什麽啊??”
開口說這話的魏淵也驟然清醒。
他“啊”了一聲。
通關過這麽多次的“巨石”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險,像是還不夠堅固的膜露出了一小點的縫隙,遊戲裏痛苦而現實的回憶就在這小點的縫隙中冒出頭來,驟然讓他有了難得清醒的一瞬間。
魏淵在這一瞬間猛地抬頭看向解方澄。
“不對勁……”
可是這難得的清醒也確實隻有一瞬,當解方澄問他“哪裏不對勁時”,魏淵張了張嘴。
他的心中再次充滿了夢境裏殘留的那種幸福的感覺。
啟明城真是一座最好的城市……在慈愛的神明的注視下,這裏怎麽會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呢?
魏淵張了張嘴:“……沒什麽。”
解方澄和仉道安對視了一眼。
下午,大家聚在一起,再次動用神力尋找城裏的神子。
魏淵又是尋找到最多玩家。
三個!
現在大家一共找到了五十二個神子,距離一百位已經超過了一半了。
“行啊你老魏!以這個速度的話,咱們豈不是很快就能找齊神子了?”
魏淵臉上露出個幸福地笑容。
“是啊!”
找齊神子之後,他就可以將神子敬獻給他崇敬的神明……不對……不對……
是……是要和喬麥回到遊戲裏,然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回到遊戲裏去找會長,會長回來了……
魏淵忍不住再次甩了甩頭。
喬麥從昨天回來之後就一直關注著他。
魏淵不對勁。
這一點喬麥發現了,她試圖用兩人以前的回憶反複地提醒魏淵,效果是有的,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效果似乎越來越輕微。
此時,喬麥看著魏淵略顯發直的眼神,哪怕她的反應其實也已經有些遲鈍,喬麥現在無法感知到危險,就像人無法在睡夢中被火焰帶來的疼痛驚醒。
可是直覺告訴她,魏淵需要幫助。
現在誰還能幫助他?
喬麥看向了解方澄和仉道安。
“解哥仉哥,”說真的,喬麥現在就跟喝醉了酒差不多,她不太理解自己在幹什麽,隻是直覺地說道,“魏淵情況不太對勁,他應該很需要你們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