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方澄猶豫,解方澄沉默,解方澄左看右看。

三連操作下來仉道安一下子就明白了。

於是仉道安也沉默了。

他扶了下眼鏡。

“你什麽時候進去的?”

解方澄哪兒好意思說他都進了兩回了,還白蹭了一節課。這次進去還圍觀了一下“自己”又是扭捏柔軟又是豪邁不羈,他省去前麵自己人設OOC的地方。

“我炸了的時候。”解方澄靦腆。

仉道安:“……”

解方澄寬慰他:“我知道你不是對我有意見,所以在夢裏炸我,你是能控製自己的夢了。”

仉道安沉默一下,隨後點了點頭,意有所指地解釋:“雖然每個人的夢境不同,但聽魏淵他們說的,他們在夢境中也有一個關鍵人物。魏淵的夢的核心是喬麥,聶雙雙是管瑩瑩,齊蟬陽是他母親……製作出來的夢都是圍繞著核心人物建造的。”

“所以我想試試,”仉道安語氣一頓,“如果在我的夢境中殺了核心人物會不會直接出夢境,現在看來……確實是可以出來的。”

說罷,仉道安神色莫名地看了眼解方澄。

解方澄渾然未覺,他沉思著點了點頭。

“確實。”

他的夢裏也有人啊。

顯然製造的夢不僅是人心底最深的欲望,也可以說是人心底最深的牽掛。

不過解方澄無牽無掛,估計也是因為這個,製作出來的夢他怎麽看怎麽假。

至於核心人物?

他夢裏的核心人物……那豈不是……

仉道安突然開口:“解經理夢到了誰?”

“哦。”解方澄也挺老實,“夢見了你。”

仉道安看他,不知道為什麽,解方澄似乎敏銳地感覺到了他心情很好。

隨後解方澄的下半句話姍姍來遲:“還有我上司。”

“哦。”仉道安盯著他,點了下頭,“還有個上司。”

他語氣怪怪的。

“對啊。”解方澄跟他比劃,“我覺得我夢的核心人物就是他,我看見他就煩,他一說話我立馬就從夢裏出來了。”

仉道安沉默。

解方澄還歎了口氣:“你們做得都是美夢,我這簡直是噩夢。”

他說完,仉道安幽幽來了句:“哦,有我在也是噩夢啊。”

解方澄一怔,哭笑不得:“你在我夢裏也是一直在那兒整理資料的,對夢裏的你來說那也不是什麽好夢吧?!”

夢裏還得加班,不是噩夢是什麽!

兩人說話之時,坐在仉道安右手邊的正在祈禱的齊蟬陽猛地一陣抽搐,隨後睜開了眼睛。

他像個溺水的人一樣渾身顫抖,身上大汗淋漓,瞳孔似乎都有些無法聚焦,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痕。

齊蟬陽腦海中還殘留著夢境裏的場景,他粗喘幾口氣,就在這時,肩膀上被人按住了。

“喂!”

一道熟悉地聲音傳來,齊蟬陽愣愣地抬頭,看見解方澄後,他卻好像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惡魔,突然掏出武器。

解方澄的戰鬥意識已經是肌肉記憶了,齊蟬陽一掏武器,解方澄條件反射地直接一巴掌將他手裏的武器拍飛了。

這一下不知道嚇沒嚇到齊蟬陽,倒還真嚇到解方澄自己了。

“幹嘛呢?你不要命了?”

敢對他充滿殺意地亮兵器,要不是解方澄力道控製的越來越醇熟,隻剛才那一下,齊蟬陽現在就成了這個本裏第一個離開遊戲的玩家。

齊蟬陽愣愣地看著他,張了張嘴,好一會兒後才開口:“……解哥?”

他這狀態跟見鬼似的,解方澄也不傻,瞬間就明白了,這小子怕是在夢裏看到了假的“解方澄”。

於是解方澄二話不說,一巴掌將身邊的椅子拍爛了,用來證明自己是真的。

但齊蟬陽沉默了一下:“……你上一次也拍了。”

直接砸穿副本,這一點給齊蟬陽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連夢裏都是。

仉道安倒是提了個行之有效的辦法。

“你給他一巴掌。”

解方澄打人的疼不是浮於表麵的疼,那是真的深入骨髓的魂魄的疼,沒體驗過的人壓根無法想象。

此時仉道安這話一說,解方澄也沒猶豫,真的伸出手拍在了齊蟬陽身上。

他力度控製的好,齊蟬陽整個人像是被針紮了一樣“唰”地站起身來,但站了這一下後就沒再有痛感了。

——但跟夢裏確實是不一樣的。

齊蟬陽臉上露出個劫後餘生的表情,緩緩坐回到了座位上。

仉道安看了眼牆壁上掛著的時鍾。

六點整。

六點二十是祈禱結束的時間,齊蟬陽這是提前從夢境裏出來了。

“你是怎麽出來的?”仉道安問。

齊蟬陽先從背包裏掏出了一瓶恢複藥劑,手指顫抖地給自己灌了下去。

雖然他受得是夢境中的精神傷害,但這一瓶藥還是大大地寬慰了他。

齊蟬陽狂跳的心髒漸漸平緩,他苦笑一聲,終於有了開口說話的力氣。

“解哥你們說得對,不能沉迷虛假的夢境……”

“我在夢裏,見到了‘我自己’。”

這一次,齊蟬陽進入夢境之後,這一場夢是從他給爸媽買了房子,馬上要裝修開始的。

上一次夢境結束後,齊蟬陽心心念念地都是下一次做夢,要給爸媽裝修房子,也或許是因為這個,這一次他進來就是上次夢的續作。

但白天看到魏淵他們的狀態,齊蟬陽汗毛直立。

他腦海中的“膜”還比較薄,那種被匕首抵住了後背的危險實在很難忽視。

清醒著的時候,齊蟬陽非常認真地想著:他一定要在進入夢境後立刻擺脫夢境。

可無論清醒的時候他想得再好,一遍遍地給自己洗腦洗得再狠,在進入夢境的那一刻,當眼前下一秒出現了自己父母的身影的時候,齊蟬陽依舊恍惚地跟隨著他們走進了家裏。

這裏爸爸想要一張喝茶的桌子,那裏媽媽準備弄個衣櫃。

他的房間也準備好了,跟老房子差別不太大,很快弄好就能入住了,這是如此幸福的生活啊。

……不對,不對。

他……已經死了。

齊蟬陽這麽想著,眼前的父母突然轉過頭,臉上的表情更加慈愛。

“小陽,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媽這就給你做土豆絲炒肉,你最愛吃了,對不對?”

對了。

這是夢啊。

沒關係,夢裏的時間流速不像外麵,像他上一次做夢,一個多小時而已,夢裏是飛快的……多久來著?

不知道時間……

但吃個土豆絲炒肉總還可以吧?

齊蟬陽是猝死的,大城市壓力大,他已經兩三年沒有回過家了。

算起來,都已經這麽久沒見過爸媽,也沒吃過家裏的飯了。

吃了這頓飯,他立刻就醒過來好了……

齊蟬陽恍惚地往前走了一步。

……不對!!

不能繼續沉迷了!

現在是覺得想吃一口母親做得飯,接下來,就想再給“父母”多聊會天,然後就是想幫他們裝修完房子,想看他們頤養天年……

最後就出不去了!

齊蟬陽表情驟變。

他的變化立刻影響到了麵前的“父母”。

“兩人”關心地看向他。

“小陽,你怎麽了?是不是又有什麽急事了?但是工作再忙也要多回家看看啊。”

因為工作忙所以沒有多回家,這是齊蟬陽最難解開的心結。

但人生的遺憾有很多很多,夢裏就算做得再好,現實中的遺憾也依舊是遺憾。

齊蟬陽伸手習慣性的去摸手腕,但他手腕上沒有出現係統背包。

是了,這是夢裏!

眼看著“父母”著急地要來扶住他,齊蟬陽一把推開他們,奪門而出。

街上車水馬龍,就像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但這不對!

齊蟬陽伸手拿過一把水果刀——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巧,他需要一把武器,手邊就立刻出現了一把刀。

齊蟬陽衝著自己的胳膊劃了過去。

隨後他眼前一變……

神殿中,解方澄和仉道安坐在他身邊。

解方澄一臉關心地詢問:“怎麽了?”

看見他們兩個,齊蟬陽條件反射地先是一放鬆,隨後猛地心髒一緊。

眼前,一向陰陽怪氣的仉道安也是滿臉的擔心。

……不對。

齊蟬陽的目光從他們兩個人臉上劃過。

“……解哥。”

解方澄疑惑地“嗯”了一聲。

齊蟬陽開口問:“地府……有多少人?”

眼前的“解方澄”愣住了。

就像是設定好的資料庫有限的程序,在這一刻,這個“解方澄”身上似乎隱約有什麽藍色的像黏膜一樣的東西蠕動著。

他卡殼地不挺的開始不知道在問誰。

“啊……地府有多少人?地府?地府在哪兒……沒有吧?再找找……地府……沒有這一段……”

趁著它低著頭不在在翻什麽,齊蟬陽手裏再次一摸。

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他拿出了他的武器【鯨落的饋贈】,隨後衝著“解方澄”衝了過去,一刀紮進了他的眉心。

眼前,“解方澄”卻沒有被這一刀紮死。

它抬起頭,眼睛看著齊蟬陽。

“你什麽實力我什麽實力?你以為你殺得了我?”

齊蟬陽恐懼地後退兩步。

眼前,“解方澄”眉頭皺起。

“還是試試吧。”

說著,它手中出現了一把金色的巨劍,就這麽衝著齊蟬陽衝了過來。

打不過的。

齊蟬陽想也知道,他不可能打得過“解哥”……不!!

解哥一棍子就能敲死他……

齊蟬陽這麽想著,衝過來的“解方澄”手中的劍突然變化成了一根眼熟的棍子。

齊蟬陽著實腦子不笨,他驟然醒悟過來。

這是在他自己的夢裏!

“在我自己的夢裏!誰能勝過我!!”

麵對著熟悉的那張臉,齊蟬陽猛地從地上彈起。

他心中不停地默念著“這是我的夢”。

但就算是他的夢,解方澄的實力簡直跟烙在記憶裏一樣。

齊蟬陽感覺自己像是被分割成了兩個人。

一個人在不停的絮叨著“這是我的夢我是主宰”,另一個卻在反複地回想著解哥的可怕。

剛才這一棍,要是解哥的話肯定……不!這是我的夢!眼前的不是解哥!

就算一直這麽急刹車,夢中的齊蟬陽也打得很是艱難,無數次被對麵的“解方澄”劃開了肚子,但又很快再次在夢裏暗示著自己愈合。

一遍又一遍之後,齊蟬陽終於想到了一個賭命的辦法。

麵對著“解方澄”的攻勢,齊蟬陽閉上了眼睛。

黑暗、寂靜。

隻能聽見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人類在這種環境下會不自覺地設想一些恐怖的事情,例如,自己其實周圍現在遍布著無數的鬼……

齊蟬陽隻是晃神了一瞬間,隨後他就敏銳的感覺到,自己的脖頸處似乎真的一涼,有什麽東西正在自己身後。

這是我的夢。

我不能死在這裏……就算這個遊戲如此殘酷,就算回到現世其實是個謊言……

但我不能死得這麽窩囊!!

漆黑的夢境中,齊蟬陽站立在一片空曠的,布滿了像血管一樣的網狀結構的地方。

他暴嗬一聲——

是我的夢,那麽現在!我這一刀,殺掉了應該殺的所有的東西!!

“嗤”的一聲。

齊蟬陽手裏的【鯨落的饋贈】驟然紮進了什麽東西裏麵。

齊蟬陽猛地睜開雙眼。

在他麵前,一道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被包裹在薄膜裏。

那是“齊蟬陽”。

而隨著他手裏的【鯨落的饋贈】插進薄膜中,黏糊糊的藍色**從薄膜中流淌出來,被薄膜包裹的“齊蟬陽”發出一聲不甘的哭泣,終於消散在眼前。

等到齊蟬陽再睜開眼睛。

神殿、解方澄、仉道安。

這熟悉的三件套實在讓人很難不產生一點心理陰影。

仉道安聽完他說的,沉思片刻。

“我大概懂了。”

兩人看向他。

“解經理抓到的‘魚’,藍色的,黏糊糊的有一層薄膜,這應該就是齊蟬陽在夢裏殺了的東西。我一直在想,人如果一直沉浸在夢境中,會不會有一天醒不過來。現在看來確實會醒不過來,但並不是‘死亡’,而是‘替代’。”

這一點更可怕。

這個玩意是能獲取人的記憶的,如果真是隻是一百位普通的玩家進了這個副本,就算有玩家意誌力堅定,像齊蟬陽這樣,能夠靠自己衝破夢境。

但隻看這個本,目前也隻有齊蟬陽一個人衝破了夢境。

其餘沒有衝破夢境的玩家會被腦海中的“自己”代替,而這種代替,可以說無法察覺的。

因為替代的人擁有全部的記憶。

一兩個玩家堅守本心,意誌堅定地不被夢境腐蝕沒有用,隻要有“替代者”出現,這些東西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混進玩家中。

這個副本的難度不可能是全民副本的難度。

仉道安看向魏淵他們。

隨機到這個本真的是“隨機”的嗎?

如果真的有替代者取代了玩家……這些東西是NPC,還是玩家?

如果是NPC還好說,那可能就是這個副本的設定如此。

而如果是作為玩家……當進獻夠足夠的神子之後,這些“玩家”出了副本。

仉道安不是神,他跟榮華的人接觸地不算多,不可能一眼就看出這些人不對勁。

這是紀朝陽反擊的手段嗎?

很惡劣,但確實有可能奏效。

仉道安思索著。

齊蟬陽逃過一劫,夢裏發生的一切太過於可怕,他擦著額頭的汗,忍不住要囑咐一下解方澄。

“解哥我知道你實力很強,但這玩意是作用於腦子的。你要不要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那個什麽東西弄出來。”

他話說完,解方澄在自己兜裏掏啊掏,隨後將兜裏的改造昏迷版回夢魚丟到齊蟬陽手裏。

“我靠!”齊蟬陽手忙腳亂的接住,隨後怔了一下,“對!我夢裏殺地就是這東西!”

觸感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了。

齊蟬陽緊張地問:“這哪兒來的?”

解方澄神色淡定:“它要鑽我腦子,被我抓了。”

回夢魚需要人陷入深度睡眠後才能起效,這也是為什麽遊戲這麽“仁慈”,還給他們建造美夢。

人會沉迷於美夢中不願醒來。

而當沉迷的時間越來越久,改造後的回夢魚就像寄生蟲一樣,吸收夠了足夠的營養,就會在人的腦袋裏生長成型。

齊蟬陽萬萬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才能幹掉這玩意,結果解方澄倒好,連它進入自己大腦的機會都不給。

“不愧是你啊解哥。”

這麽說完,齊蟬陽又忍不住擔憂地看向仉道安。

雖然對方這腦子確實出奇的好使,但沒辦法,齊蟬陽性格就是如此,還是會忍不住擔心。

仉道安閉上眼睛,過了沒半分鍾後睜開眼睛。

“死了。”

齊蟬陽:“……”

齊蟬陽震驚:“什麽死了?怎麽死的?”

仉道安有多能控製自己的夢境?他都敢在夢裏捏一個會夾著嗓子說話的嬌弱解方澄,他怎麽可能無法幹掉鑽進他腦子裏的那條魚?

相比起齊蟬陽腦海中的“回夢魚”已經築巢,開始化形,仉道安腦海中的“回夢魚”壓根動都不敢動。

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人?

仉道安以前是沒發現,現在知道腦子裏有東西了,進了夢境後他手一揮,整個夢境空間直接一分為二,露出了藏在角落的“回夢魚”。

仉道安二話不說,身後還沒消散的夢境空間裏幻化出一台激光衝擊炮,對著這條魚一轟。

齊蟬陽真的不明白。

他張了張嘴:“真……真的就這麽死了?”

仉道安看了他一眼。

“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思維都無法控製,那才是更奇怪的事情吧。”

齊蟬陽:“……”

別的不說,就這語氣,齊蟬陽打包票,一定是真實的仉教授沒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