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如烈焰。
離東嶽神殿還有幾公裏距離的荒山頂上,不知是哪朝哪代遺留下了一座極其簡陋破敗的城隍廟,廟中原本供奉神像的地方此時放著一具棺材。
一個穿得很朋客很潮流的年輕人趴在棺材上,手裏握著一把造型奇怪的槍,槍口冒出屢屢白煙。
白光射到仉道安身上時,這人煩躁地罵了句髒話。
“草!!”
他身邊,打扮得同樣潮流的幾個同伴取笑他。
“不行啊嚴哥,你不是神槍手嗎?A級的槍械道具加上S級的特製子彈你都能射歪啊?”
“嘖嘖嘖,就這還要闖**排行榜?給你神級武器,那個‘守護者’還正處於‘突破等級’的虛弱期,這你都搞不定?”
“嚴哥手也太生了,要我說,這‘神之槍’還不如給我用,白瞎了A級神器。”
“去你的,你個玩大劍的好好玩你的劍!”
就在這時,幾人中一直沉默的,臉上帶著疤痕的男人開口:“行了,既然已經完成任務了就不要多待,這個‘獵場’的危險評級在S級,不要惹到這裏的‘守護者’。”
拿槍的“嚴哥”嬉皮笑臉的從棺材上爬起來,他輕浮地拍了拍坐著的棺材。
“我看這個‘獵場’的評級不準確,咱們到了之後這麽輕而易舉就狩獵成功,這個‘獵場’的‘守護者’的實力也不咋地。”說著,他有些眼饞地看向遠處的東嶽神殿,“剛才那個我真沒看錯,他手裏的巨劍等級起碼在A級!‘神之槍’已經是A級神器了,加上S級的‘神源子彈’,這都沒把那把劍爆掉……隊長,那劍要是給老七,咱們隊裏就有三把A級了。”
隊長也心動了一下,但很快,他突然猛地回頭,臉色一變。
隔著十幾公裏的距離,一片雷電之中,他們原本的目標看向了他。
那一雙一黑一白的眼瞳仿佛近在咫尺,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他。
“‘守護者’發現我們了!布置傳送器!走!”
隊長發話,其餘幾人雖然嘴上還在說著話,但手上很快行動起來。
幾顆造型奇怪的石頭擺放在地上,一個戴著兜帽的女孩雙手按在地上,很快,地麵形成了繁雜的魔法陣。
朦朧的白光在陣中緩緩形成。
嚴哥還在眼饞。
“那個‘守護者’看起來也不是很難對付吧?他剛才還在‘突破等級’,咱們真的不撿個漏嗎?雖然‘神源子彈’沒了,但我還有幾顆A級的子彈,咱們真的不試試嗎?”
“行了,這個‘獵場’挺奇怪的,我老覺得不太對。聽隊長的,咱們任務都做完了就快點回去吧……這什麽東西?!”
幾道黑影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
嚴哥眼疾手快,手中的槍不需要瞄準,對著黑影射了出去。
白光閃過,黑影被直接打散。
“鬼怪?咱們都噴了驅魔藥水了,這種東西怎麽還敢往咱們身邊湊?”
就在這時,隊長神色嚴肅地抽出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把造型奇怪的虎頭鍘。
“全員戒備!‘守護者’馬上要到了!”
另一邊。
解方澄此時的狀態實在不算好,原本渡心劫就是他最不擅長的,在天雷降落的那一瞬間,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一張張熟悉的臉。
“殿下!人終有一死,末將不怕!願作殿下手中利刃,取敵人項上人頭!”
“若我們今日因為這所謂的‘天意’引頸待宰,落雲關守不住,身後百姓當如何?大汝如何?管他是神還是妖,便該死戰不退!”
“對!絕不能退!!”
“我還未曾娶親,家中尚有弟妹三人,便是無我,依舊是雙親老有所依!但邊關無我,何人守我大汝!”
“殿下!下令吧!”
“殿下!”
鼻翼間似乎還縈繞著濃濃的血腥味,他再次回到了那一天。
解方澄很清楚自己的心劫是什麽,他做不到破而後立,那把原本正常形製,如今又重又大的劍就是證據。
當初改造過的回夢魚也沒有窺探到他內心深處的願望,因為解方澄雖然有心劫,但再重來一次,他依舊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他並不會期盼著重來一次,去做出什麽改變。
解方澄也相信,心劫裏的這些夥伴,哪怕明知道結局如何,再來一次,他們也無法放棄。
他的心劫無法可解。
而這一次,在這片幻影中出現了一道身著西裝的身影。
素來腦筋轉得快,但又實在不擅長武力的人背對著解方澄,手裏的巨劍太沉,仉道安沒有辦法舉起來使用,他將劍當成盾牌,擋在自己身前。
而他也像是一麵盾牌,擋在了解方澄麵前。
“仉道安……”
解方澄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手腕,眼前,仉道安的身影卻如同鏡子般碎裂開來,隻留下一個歉然的笑容。
轟——
雷聲大震。
解方澄吐出一口鮮血。
一瞬間的心神不定,劫雷如陰冷的毒蛇竄入了他的體內。
原本便業障纏身的解方澄在劫雷中仿佛整個人都被打散,他周遭的功德金光卻又將要被打散的人牢牢的捏合成團。
解方澄似是經曆了一瞬,又像是同時經曆了無數遍仉道安魂飛魄散的場麵。
當天雷消散時,看上去最瀟灑的解經理在那一瞬間眼前仿佛目盲,看不見任何其他人。
天與地的鎖鏈鎖在他身上,解方澄恍然未覺。
白光射來的地方離得不近,解方澄卻也看到了凶手的樣子。
很奇怪。
那是五個打扮的有些怪異的人。
——沒有關係。
打扮的是否怪異都與他無關。
解方澄隻需要他們死。
萬鬼之王踏空而行,身側狂風護衛,每一步踏出,濃烈的鬼氣便在空中形成不散的黑色團霧。
原本隻籠罩在東嶽神殿上方的團團烏雲如同墨入水池,向著四周暈染開來,整片天空都遍布烏雲,雷鳴陣陣。
周遭萬鬼伏地,天地間似乎隻有陣陣雷鳴,和鎖鏈發出的噌鳴聲。
解方澄每向前踏出一步,他身後黑色的幻影便凝實一分。
供奉在黑色宮殿中的神像靜靜睜開雙眼,神像站起身,原本手上平舉的劍現如今被解方澄握在手中,神像手裏出現了第二把劍。
那是一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君子劍,劍身四周環繞著猩紅的血霧,隨著神像的動作,四條通天達地的鎖鏈繃緊,想要將他重新鎖回到座位上。
而在現世中,解方澄每一步踏出,腳下的黑色團霧便多一分血紅。
周圍似乎有人追上了他,皺著眉說著什麽,甚至伸出手來要將他推回去。
“滾開!”
解方澄巨劍一揮,將攔住他的人一劍砍翻在地,繼續向前。
再向前……
前方,一座荒山出現在解方澄眼前,山上樹木茂盛,遮住了全部的視野。
解方澄淩空而立,白發飛舞。
他周遭原本的道德金光被黑色的鬼氣淹沒,鬼氣覆蓋在他身上,仿佛另一層黑色長袍。
解方澄低下頭。
荒山的山頂上,五位看起來很奇怪的“凡人”手裏拿著同樣奇怪的武器,其中一個人手持一把神力充沛的槍。
半空中,解方澄舉起巨劍。
在他身後,已經幾乎凝實的,身著冕服的神像也高高舉起了手中血霧環繞的劍。
天空中驚雷閃過,但比雷聲更大的是鎖鏈破碎的聲音……和劍劈下來的聲音!
碎裂空間的一劍劈下,五人中有三人熟練的形成抵禦的陣型,隊長首當其衝,虎頭鍘接住了解方澄的一劍,隨後整個人倒飛出去,砸在地上後神色震驚地看著淩空而立的,白發飛舞形同鬼魅的人。
太強了!
“隊長!”
半空中,身穿玄色長袍,腳下踩著黑紅霧氣的,身側隱約有鎖鏈捆住的人再次舉起了手裏的劍。
轟————
嗡——————
五人眾裏有人虛空一抓,掏出一麵盾牌護住身邊的隊友。
劍砸在盾牌上激起的衝擊波讓破舊的神廟瞬間泯滅為煙,舉著盾牌的人“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小七!快點!!”
名叫“小七”的女孩的兜帽在衝擊波中被吹落,露出了一雙絕對不屬於人類的尖尖的精靈耳。
解方澄垂眸看去,雖然他並不清楚地上複雜的紋路是什麽意思,但冥冥之中,他又很快理解。
這些人要跑。
很奇怪。
他們明明應該是人類,可是竟然能接住解方澄和他身後神像的兩劍。
不能讓他們走。
天地之間,四條鎖鏈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解方澄額上的黑色紋路已經出現了裂紋,他暴嗬一聲。
哢——
鎖住神像右側肩胛骨的鎖鏈應聲斷裂開來,天雷震怒,一道閃電劈下來,亮如白晝的背景之上,解方澄四周的黑色鬼氣幾乎凝實。
他雙手握住手裏的巨劍,再次揮斬下來!
死!!
擋在最前麵的“隊長”虎頭鍘應聲而斷,整個人也再次倒飛出去,砸穿了牆壁。
“隊長!!小七!!!”
精靈小七一隻手繼續撐在地上,另一隻手向著隊長的方向一揮。
一團綠色的光凝織成網,將飛出去的已經昏死的隊長快速拖了回來。
也就在此時,這破廟外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解方澄!你冷靜點!!”
冷靜?
解方澄身後的神像再次舉起了手中的劍。
他一劍劈來,舉著的盾牌匆忙防禦的人隻感覺自己像是被巨大的斧頭砸在了身上,不僅手中的盾牌碎裂開來,舉著盾牌的人也直接被砸進地裏,彪出褐紅色的,像是在燃燒的血液,整個人血管寸斷,昏了過去。
還剩三個人——
哢————
解方澄左側肩胛骨的鎖鏈也隨之斷裂,天空中烏雲團布,隱約有紫色的劫雷在裏麵蓄勢待發。
解方澄渾然未覺,他隻是死死盯住剩下的三個人。
無論眼前的到底是誰,顯然,這五個人與仉道安的死有關。
既然如此,那就都去死吧!!
他渾身黑氣彌漫,金光似乎都已經消失殆盡。
就在這時,一道亮光從斜側強強攔住他的第三劍。
“解方澄!!你要厲鬼化了!!你醒一醒!!!”
這一攔的功夫,地麵上白光大振。
解方澄目眥欲裂,一把推開攔著他的人。
他也是強弩之末了,原本九道天雷已經劈的他近乎神散,強行破開兩道鎖鏈,解方澄這第四劍既不瀟灑,也毫無技巧可言。
他隻是將全部的,僅剩的鬼氣統統灌輸在手裏的劍上。
這一劍劈出,解方澄自己吐出一口血,他不管不顧,隻是死死地盯著白光。
剩餘三個還能動的人都被這一劍掃到,齊齊踉蹌著吐出一口血……可是已經遲了。
白光閃過後,五個人的身影消失在麵前。
解方澄提著劍,靜靜站在那兒。
就在這時,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
“解方澄!你的禁製要破了!快跟我回去……”
“唰”地一聲,解方澄手中的巨劍再次舉起。
他將劍橫在身後的人的脖頸處,一黑一白的眼瞳仿佛深潭。
“為什麽攔我?”他問。
解方澄身後站著的是薛禮。
在神像剛要醒來之時,地府便感知到了。
解方澄的封印地點就在東嶽神像之下,也是地府的最上層。
他本體上一共四條鎖鏈,心髒處還烙著禁製銘文,以防他的本體醒過來。
而這四條鎖鏈,兩條來自神界,兩天來自地府。
地府的鎖鏈中一條深埋在黃泉路底,一條鎖在奈何橋邊。
鎖鏈顫動之時,整個地府也為之震動。
當時輪值的薛禮便決定開鬼門,入人間,絕不能讓解方澄掙脫封印,不然以現在兩界的情況,封印一旦解除,再也沒有人能將他重新鎮壓回去。
解方澄情況又很特殊,他本人不壞,但他身上業障太多太多了,承載的怨氣也太重。
一旦他自己的封印解除,別的不說,那些原本就已經很稀薄的金光立時就會被他身上的業障吞噬殆盡,到那時,雷劫降下,任解方澄實力再強,雷劫對於他這種厲鬼來說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大,他會比普通被天打雷劈的鬼死得更徹底。
薛禮不是清派的,解方澄跟他關係一向不錯,他也知道解方澄不是個壞脾氣的人。
但薛禮怎麽都沒想到,當他到了人間之後,就發現解方澄整個人形如鬼魅,用來壓製他身上鬼氣的銘文都盡數顯露出來,而他身後的宮殿也近乎凝實。
當年解方澄與他麾下的八百將士決定以身化鬼守護大汝,大汝便傾國力為他們修建神祠。
後來汝國覆滅,鬥轉星移,八百鬼將心願已了,身上的業障也逐漸消散,各入輪回,原本宮殿中供奉的神像就隻剩下主殿的解方澄這一尊。
這神祠給予了他比普通神明還要恐怖的信仰之力,神像也是他本體的化身。
薛禮到時,神像已經睜開雙眼,身上的鎖鏈都將要斷開。
解方澄這究竟發了多大的火?
但不管發了多大的火,先攔住他才對。
可在路上的時候,薛禮還沒想好怎麽措辭,他旁邊跟著一起來的一個清派的判官便已經衝了出去,很不客氣地伸手要去推解方澄。
“解方澄!你瘋了嗎!快點停下……”
真是……找死啊。
下一秒,解方澄一劍劈來,那判官被他直接劈翻在地。
薛禮趕忙衝過去救人,眨眼的功夫,解方澄已經消失不見了。
但想要找他很簡單,解方澄身上的鬼氣越來越重,雨幕之下,這森然鬼氣分毫不減。
等到薛禮匆忙趕到之時,就見解方澄正要辟出這驚天動地的第三劍。
不能繼續下去了!
解方澄現在的狀態太危險了!
隻是薛禮不明白,解方澄對付的人是誰,他又為什麽發了這麽大的火。
以至於現在,往常總是散漫到有些吊兒郎當的人,在這一刻,會用這麽陰森的眼神看著自己。
“解方澄你冷靜一點!你不能繼續釋放你身上的鬼氣了!你的功德金光都要被消磨沒了!”
“回答我,為什麽攔我?”解方澄聲音平靜,可是一雙眼睛仿佛深不見底的寒潭,“你跟他們是一夥的嗎?”
薛禮毫不懷疑,隻要他的答案不是解方澄要聽到的答案,下一秒,這把能劈裂神界大門的巨劍就會砍斷自己的脖子。
“不是,我不認識他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薛禮當機立斷。
他這麽說著,解方澄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為什麽攔我?”他繼續問著。
薛禮心裏一突。
完了。
解方澄一直都是厲鬼,但他不像普通的厲鬼一樣,會被業障影響,成為隻知道殺人的機器。
而現在,解方澄身上金光都要看不見了,這種情況下……
就在這時,剛才在路上伸手要推解方澄的判官在一旁罵道:“解方澄你在幹什麽??你竟然敢對十殿閻王出手!你還知不知道你是什麽身份!!”
厲鬼之主聽見這話,微微偏過頭。
他原本一黑一白的兩雙眼瞳冷漠地看過來,這判官心中一悸,下一秒,解方澄手中巨劍一揮。
若不是薛禮趕忙攔在那判官麵前,劍風便直接將這人一劈為二。
即便如此,被劍風波及到的幾個鬼差依舊東倒西歪,齊齊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
天地間,絲絲縷縷的鬼氣仿佛蛛網,從四麵八方湧來,匯聚到解方澄體內。
他身後的神像與他一起看向薛禮等人。
“身份?”風卷起解方澄身上的黑色長袍,他白發異瞳,唇色鮮紅,慘白的臉透露出一種妖異的鬼魅感,“你說我是什麽身份?”
轟隆隆————
天雷落下,還未等接觸到解方澄,他身上的鬼氣便咆哮著向著天雷衝去。
一時間,這森然鬼氣彌漫在整座山上,甚至還有繼續擴大的趨勢。
解方澄身上最後兩道鎖鏈嘩啦作響,馬上也要斷裂開來。
到那時,天地間他再無禁製。
甚至在這一刻,薛禮有些懷疑……當解方澄徹徹底底厲鬼化,他的本體放出之後,天道降下的雷劫,真的能劈死他嗎?
薛禮身上原本就有傷,他很清楚,自己絕對攔不住現在的解方澄。
“解方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解方澄看著他,又看了看手裏的劍。
他聲音有些沙啞。
“我答應過一個朋友,如果他死了,我拚著玉石俱焚……也會替他報仇。”
衝天的森然鬼氣之下,解方澄整個人慢慢浮空。
他不知道那五個人來自哪裏,但他感知到了神力。
神界?
解方澄仰起頭,看向昏暗的天空。
在他腳下,黑霧凝成台階,解方澄提著劍,他神色冰冷,殺氣四溢,似乎要這樣直接殺上神界。
就在這時,地上的棺材裏,一條銀色的回夢魚搖搖晃晃地從棺材中遊了出來。
卷著濃烈血腥味的風讓回夢魚忍不住後退了一下,銀色的魚嚇得尾鰭炸開,但又認出了解方澄,猶猶豫豫地繞著他飛了兩圈,隨後停在了呆呆站在那兒的解方澄的肩膀上。
解方澄偏過頭。
肩膀上,回夢魚也跟著一起偏了偏頭。
怎麽會……
解方澄原本就是隻剩一口氣,此時見到熟悉的,本來應該還在仉道安腦海裏的回夢魚,他愣愣地看著,沒等想明白到底怎麽回事,天上的天雷劈了下來。
解方澄猝不及防,踉蹌一步,雙眼一閉,從黑霧凝成的台階上摔了下來。
昏過去之前,他隱約聽見了兩聲呼喊。
“解方澄!!”
——“東嶽神君?!”
.
解方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他還沒去邊關,留在升霞山求仙。
彼時汝國恨不得人人求仙問道,因為汝國是真的有神仙降臨過的。
但解方澄求仙之時就覺得,神仙好像也不像他們宣傳的那樣不食人間煙火,清高而孤傲。
如果真的清高,何必要人的供奉?
彼時他就提出了創新的神仙KPI考核製度,提倡神仙也要看業績拿供奉,幹得好的供奉就多,幹的差的連廟都不給修。
還要搞神界選拔,選出最適合汝國的十一位神仙組成出廟位,在同一座山上建廟,方便信徒們燒香。
但這樣的說法立刻遭到了師父的痛斥。
“神明就是神明,凡人不敬神明是大罪!”
那確實是大罪,因為解方澄後來是弑過神的——就是那位曾經在汝國顯靈過,讓汝國遍地是神廟的神。
解方澄不信這個,但很奇怪,他天生就很有仙緣似的。
別人背不下來的口訣,他看一遍就能記住,別人練不會的法決,他隨手一掐就能使出來。
雖然這仙決頂多就能隨手點個火,渴了還能順手呲一杯水解解渴,對於一般人來講那也是仙家手段了。
解方澄對這不怎麽感冒,畢竟以他的身份來講,他也不需要自己動手點個火,也基本渴不著。
相比起虛無縹緲的“仙法”,解方澄對武器更有研究,刀槍棍棒那是基礎,多冷門的兵器他基本都練過。
他感覺這些東西可比仙法有用的多。
而且不僅武器,各類所謂的禁術他也毫不避諱。
身為汝國的太子殿下,解方澄想要了解什麽都有渠道。
也是那段時間的積累讓他知道了很多常人不知道的東西。
例如……如何製造厲鬼。
想要人為的,讓鬼魂能大概率轉化為厲鬼,手段之殘忍,讓解方澄皺著眉看了一遍便再也不願看第二遍了。
他也沒想到,後來他要親手用上這種法子。
夢裏的場景變幻的飛快,大概是故人並不希望他活在過去的陰影中,那些過於慘烈的記憶他竟然一幕都沒有夢到,反而夢到了很多以前很是有趣的回憶。
做太子的時候他身邊的朋友不少,他沒什麽太子的架子,大家關係很好,一起踏春騎馬,下課後背地裏偷偷吐槽老師。
後來去了邊關,不打仗的時候也挺有趣的,軍中都是粗人,罵起人來可比公子哥兒爽快多了。
夢中所有沉悶陰暗的色調都被刪去,隻留下明媚的陽光,溫暖的照在夢境中。
可是從他死之後,這樣的畫麵卡頓了一下,似乎再很難挑出多少能給他放映的。
直到進入了遊戲中。
齊蟬陽、陸小琴、穀珊珊、越海洋……仉道安。
——仉道安。
解方澄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突然驚醒,白色的回夢魚猝不及防地被踢了出來,無辜地甩著尾鰭,在他身邊遊來遊去。
解方澄緩緩吐出一口氣,口腔和鼻翼中還混雜著血腥味。
他慢慢坐起身來。
隨著他的動作,四周傳來鎖鏈響動的聲音。
解方澄抬頭端詳了一下,很熟悉又不是很熟悉。
熟悉是因為這還是在地府,不熟悉是因為這是十八層地獄。
他雙手雙腳,甚至脖子上都拴上了特製的鎖鏈,被關在了用來關押凶惡厲鬼的牢裏。
解方澄伸手扯了一下,這些鎖鏈都是用來困住厲鬼的,完全的對症下藥。
如果是沒受傷的時候,解方澄隨手一扯就掉了,但現在他這人都要散了,金光都顯得有些暗淡,此時費心力去弄開這東西顯然沒必要。
他倚坐在牆邊,看著遊累了躺在自己膝蓋上的回夢魚發呆。
沒過多久,外麵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很快,一行鬼差走了進來,打頭的一身紅衣,原本似乎是要去別的牢房提厲鬼的,此時見到解方澄醒了後冷哼一聲。
“解方澄你好大的膽子……”
話沒說完,解方澄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讓東嶽神君來找我。”
他有些疲倦地倚靠在牆上。
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已經脫離他的認知了,如果地府還有人知道這一切謎題的答案,那也隻能是東嶽神君了。
可是他說完之後,判官聲音驟然尖利起來。
“你裝什麽?!東嶽神君已經歿了!!”
解方澄倏然睜開雙眼。
那邊,判官喋喋不休地開口說著。
“我們在你‘大發神威’的神廟內發現了一口棺材,打開之後就是神君的遺體!你真是狼心狗肺!當年你帶著你那八百鬼將將兩界攪得天翻地覆,神君不僅在神界一力力保你,還賜你神眼,讓你可看透人心!今日你這麽害他……”
解方澄沒說話,他伸出手,一用力,脖子上的鎖鏈立刻變形斷裂。
“解方澄!將你關在這兒是四殿閻王開會做的決定!你要反了嗎?”
解方澄頭也不抬,繼續扯開手腕腳腕的束縛:“我反也不是第一次了,再叫砍了你。”
他這話說得很平靜,不是威脅,是闡述。
往常每次地府開會都要開成解方澄的□□大會,但他從來沒生過氣,懶得跟誰計較。
可此時,他扯開身上的鎖鏈,走到門口,一腳將牢門踹開後,圍在門口的清派鬼差們齊齊驚悚地後退幾步。
解方澄沒搭理他們,辨認方向後很快消失在眾人麵前。
地府一片繁忙肅穆。
東嶽神君已歿的消息瞞不住,當時在場的人不僅有解方澄薛禮,還有一些鬼差。
此時都知道地府最大的頭頭沒了,大家卻都不清楚凶手是誰,眾人皆是擔心當年地府大戰的情況再次出現,人人自危。
解方澄一路走來,路過的鬼差都看著他竊竊私語,顯然也都“知道”是他害死的東嶽神君。
畢竟也都知道他的本體差點完全蘇醒。
東嶽神君實力再下滑,那也不是一般人能說殺就殺的。
那時候他身邊又沒有其他人,隻有一個馬上厲鬼化的解方澄,怎麽看怎麽像這小子動的手。
解方澄也不在意,他輕車熟路地走進辦公大樓,坐電梯到了十八層。
果然,等他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地府裏有名有姓的人正在會議室裏爭吵。
見到解方澄進來,會議室中驟然一片鴉雀無聲。
眾人神色各異,倒也都沒覺得解方澄不服從管理,掙脫鎖鏈有什麽大不了的。
不過……解方澄現在到底在想什麽?他在人間的時候對薛禮拔刀相向,他不會又要反了吧?
還是薛禮咳了兩聲,用手帕擦掉嘴角的血後衝解方澄招了招手。
解方澄腳步頓了一下,走到他旁邊坐下,一言不發地聽著他們在爭論。
東嶽神君的死對地府的影響很大,卻又沒有那麽大。
當初地府大戰剛結束的時候,不僅地府一片狼藉,連人間都生靈塗炭。
東嶽神君從地府離開,坐鎮東嶽神殿,他肅清人間陰晦之氣,擔當起了“神明”的職責。
四位閻王還能在地府休養生息,東嶽神君卻很少能歇息。
他的傷本來就很重,原本大家想著,等剩下的四殿閻王修養完畢,就換東嶽神君下來休息,可是大家既沒有完全養好傷,地府的工作又太忙,就這麽一直拖到了現在。
東嶽神君表麵上還是地府的老大,實際上受他管轄的其實也隻有解方澄一人。
那時候解方澄身為厲鬼剛進地府,哪個閻王都不敢收他,東嶽神君便單獨給他開了一殿,直屬於東嶽神君。
他雖然職位權限在閻王之下,甚至比不過鍾崔兩位判官,但他身份不同,直屬於東嶽神君讓他隻需要對東嶽神君負責,往來兩界方便不少。
東嶽神君久不在地府坐鎮,他一死,大家手足無措了片刻,隨後發現好像變化也沒有很大。
畢竟大家都已經習慣沒有老大在的日子了。
此時眾人的爭論已經到了結尾,正在討論著無限遊戲的情況。
一部分人覺得遊戲裏生態環境特殊,不應該用普世價值觀去審判。
另一部分人卻覺得遊戲也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應當維持原本的條例。
兩方的言論代表的就是地府的兩大派係,各自互不相讓,吵得熱火朝天。
這種爭吵顯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有結論的,估計還要吵上一兩周,才能決定究竟要怎麽樣對待從遊戲裏出來的那些遊魂。
解方澄雖然隻是靜靜坐在那兒,但很快,這戰火就燒到了他身上。
有人不懷好意地開口:“解經理,你是參與過整個遊戲的人,你覺得怎麽樣?”
解方澄進來之後看上去一直在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
此時被人詢問,解方澄這才站起身。
“好,讓我說是吧?”解方澄的目光掃視著會議室的每個人,“我有個朋友死了,可以說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個遊戲。在場的諸位有人跟這個遊戲有關嗎?
眾人都麵麵相覷,一時間沒人說話。
看著他們的表情,解方澄平靜地掃視過每一個人。
“如果有人參與了這個遊戲的製作。”他沒有抽劍,隻是一掌劈出,麵前巨大的辦公桌應聲而碎,“哪怕他逃到神界,我都不會放過他!”
有人實在忍不住:“解方澄你實在太囂張了!”
解方澄對他們的會議沒什麽興趣,他掃了一眼說話的人。
現在都知道他在人間差點就放出本體了,他這一眼掃過,說話的人忍不住便向後躲閃了一下。
“是嗎。如果你跟這遊戲有關係,那我還有更囂張的。”
說罷,解方澄起身離開。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垂眸向下望去。
遊戲裏釋放的遊魂幾十萬,一部分無論人間還是遊戲,都罪大惡極的玩家已經提前去十八層地獄服刑去了,其餘人在黃泉路等待著,烏泱泱的一大片,幾乎造成了遊魂之間的重疊,嘰嘰喳喳的,開開心心地等待著審判。
對於他們來講,就算是要下地獄,起碼也比在遊戲裏繼續輪回要強得多。
還有人相擁而泣,那是在遊戲裏被分開的親眷摯友,終於再次相見。
不知道榮華的人怎麽樣了。
魏淵應該也回來了吧?仉道吾他們應該也見到了吧?
大概隻有仉道安沒回來。
解方澄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隨後邁步。
他現在這個情況不太想對去找聶雙雙等人,看看他們的團圓大結局。
解方澄直接去了地府的頂層。
最頂層,東嶽神殿的主體部分,也是東嶽神君的辦公室。
解方澄很少來,他很懶,不愛坐那麽久的電梯。
相比起在【神眷】副本中看到的辦公室,真實的東嶽神君的辦公室很亂,文件堆得四處都是,也沒有人有時間來收拾。
解方澄往常最怕來辦公室看文件,這時候卻就近找了個角落坐下,仿佛一個正在通關副本的玩家,耐心地尋找著辦公室裏有沒有什麽線索。
東嶽神君死了,還被放在了棺材裏。
那個廢棄的城隍廟是怎麽回事?到底是誰殺的他?
當時那五個人又是什麽情況?解方澄看不透他們的實力,也看不見他們的名字。
他們當然不可能是普通的凡人,能抗下解方澄三劍的人,算上神界的神仙都不多。
如果是神界的人,那也大概率是有名有姓的。
要去神界走一趟嗎?
“咳咳咳……”
解方澄捂住嘴,咳了幾口後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一片鮮紅。
他現在的狀況不太行啊……那就休息幾天,等養好一點再去?估計要打起來,還是得準備一下。
要是仉道安那小子在就好了……本來解密就是解方澄的弱項,仉道安要是在的話,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景他怕是看兩眼就清楚了。
現在隻有他自己……
隻有……他自己?
解方澄一下子被提醒了。
麵對這浩如煙海的各類材料,如果說現在的地府還有誰是能快速找到有用線索的……誰會比玩家們更有經驗?
地府其他聰明人,除了清派的跟解方澄不對付,剩下的人裏解方澄也不確定誰是敵人。
玩家們不同,他們是遊戲的受害者,可信度還是很高的。
尤其是榮華的那些人——
解方澄快步走出辦公室,坐電梯直達一樓。
出門之後他掃視一圈,巧了,榮華的人正在人群的邊緣位置,滿滿當當擠了怕是有上千人,都是曾經在榮華待過的玩家。
不僅魏淵、聶雙雙、齊蟬陽這些熟人在,顏小花這個熟鬼也跟在周圍,老老實實地看護著榮華的玩家們。
解方澄剛一出現,那邊,聶雙雙就頭一個發現了他。
“解哥!!”
聶雙雙表情也很複雜,興奮是有的,她終於見到了許久沒見的一些老朋友,但失望和難過也有。
此時見到解方澄,聶雙雙千言萬語到嘴邊,匯聚成了一句“節哀”。
解方澄笑了一下,問:“咱們有沒有腦子很好使的,幫我找找線索。”
聶雙雙幾人相互對視一眼,很快她推舉出來幾個一看就很聰明的玩家,隨後有些悵然地歎了口氣。
“瑩瑩跟會長都不在,不然他們倆的腦子也很好使。”
解方澄怔了怔:“他們沒有出現嗎?”
“沒有。”聶雙雙搖了搖頭,“可能人太多了,還沒找到我們吧。”
她這話說得有些勉強。
從解方澄昏迷到清醒,已經是三四天過去了,別看黃泉路擠這麽多鬼,大家都是鬼魂了,會飄是最基本的。
隻是雖然變成了鬼,大家還都比較習慣跟人一樣站在地上,這才沒讓黃泉路上空放風箏。
“不僅是會長和瑩瑩,進了【轉生曆練】的玩家好像都沒出現。”齊蟬陽心思細,他到了之後已經求證過了,榮華這邊去年全民副本死掉的所有榮華管理層全都沒有回來,齊蟬陽知道的還有幾個進了轉生副本的,都沒聽有人說他們現在也在地府。
【轉生曆練】到底是個什麽副本?為什麽隻要進入那個副本的玩家就都消失不見了呢?
“這個遊戲好像沒有那麽簡單。”齊蟬陽開口說道。
解方澄點了點頭:“我們邊走邊說吧。”
他剛說罷,齊蟬陽趕忙開口:“解哥,我覺得還有個人我們可以帶上,你也認識的,她腦子很好用。”
轉瞬之間,解方澄就想到了。
“穀珊珊?你見到她了?”
“對!”提到這兒,齊蟬陽忍不住表情有了一絲欣慰,“她跟小琴就在附近,我去叫她們。”
齊蟬陽去的快回來的也快,穀珊珊跟陸小琴手牽手出現在解方澄麵前。
“解哥!”陸小琴恢複了以前第一次見麵時的活潑,她看見解方澄後先是愣了一下,沒太想到解方澄本人是長這樣的,但隨後立刻又明媚的笑了出來,“謝謝解哥!報你的名字果然好有麵子哦!”
她性格內向,被遊戲吸納成為NPC之後也隻能被切片,在無數個一級副本裏當背景板炮灰NPC,屬於遊戲的最邊緣人物。
當地府發現了這個無限遊戲,並且出手之後,她這樣的邊緣人物是第一批被救下來的。
玩家們沒有當NPC時候的記憶,陸小琴隻感覺自己好像死在了一級副本【藍山精神病院】裏,隨後再一睜開眼就到了地府。
麵對著周圍凶神惡煞的鬼差,陸小琴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解方澄的名字。
別看管理層的清派代表們天天□□解方澄,最底層的鬼差聽見這個名字,別管清派不清派都嚇了一跳,原本凶惡的樣子都收斂了不少。
果然!報解經理的名字是真的很有麵子啊!
解方澄也笑了笑,他手在虛空中一抹,從虛空裏拿出了那個白兔胡蘿卜的頭繩。
“這個還給你。”
陸小琴愣了一下,笑眯眯地接過了頭繩。
剛才齊蟬陽在路上已經說過了,解方澄這邊好像需要一些能尋找線索解密的人,此時穀珊珊到了後就先敏銳地感知到了地府的氛圍好像不太對勁。
“是不是出什麽大事了?”
“地府老大沒了”這種大事顯然不適合讓很多人一起都知道,解方澄在前麵領路,一邊走一邊跟身側的幾人說著現在的情況。
地府的基本結構,地府大戰,神界,東嶽神君死亡……還有當時衝著解方澄射來的,卻被仉道安接下的白光。
這種種的一切背後似乎有一個推手,正在推動著所有人走向他們應該走向的命運。
穀珊珊眉頭緊鎖。
她似乎想要說什麽,但猶豫了一下,沒有立時說出口。
解方澄身後帶著這麽一串遊魂,還要進入地府的主辦公樓,往常指定會有人跳出來指責他,但現在地府的情況如此緊張,看到他的人很多,衝出來攔他的倒是一個都沒有。
眾人平靜地到了頂樓,周圍幾個玩家熟練地開始尋找起線索,穀珊珊這才小聲開口。
“解哥,你覺不覺得……那五個人像‘玩家’?”
解方澄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心底其實也有這樣的猜測,但就算是玩家,像紀朝陽那樣的,他們的道具、個人技能等等的一切,也都是陰氣捏成的。
可是那五個人,解方澄既看不透他們的實力,也看不見他們的名字,這很奇怪。
“如果,”穀珊珊沉默片刻,這才繼續說道,“如果……我們所在的世界是一個副本呢?”
解方澄倏然抬頭。
穀珊珊知道的線索實在不算多,她隻能靠猜測。
“五個來曆不明的實力挺強的人,並且其中一個像精靈,而且你還看不到名字……我覺得很有可能。”穀珊珊腦筋轉得飛快,“咱們經曆的無限遊戲很奇怪,按照解哥你的說法,這個遊戲的製作者是地府的某個程序員,他偷了生死簿。一個外包的程序員,他到底多大的膽子能把生死簿偷出來,這麽多年還沒人發現。他背後一定有人幫助他,而且這個人的地位還不低。”
說著,穀珊珊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張紙,在紙上寫寫畫畫。
“已知的,普通人的魂魄中含有陰氣,但數量不多,部分人含有功德金光,數量也不多。一千五百年前,地府有鬼差曾經利用自己的權利,偷取普通人魂魄中的功德金光,並且為神界提供便利,扭轉凡人的命數。鬼差的權利也是從那以後得到了極大的約束,東嶽神君點化了生死簿,使生死簿擁有自我意識,不再輕易被操控。也就是說,製造遊戲的人不會是簡單的鬼差,至少得是有名有姓的。”
穀珊珊繼續排除著:“而且解哥你剛才也說了,這個遊戲是存在於至少十殿閻王那個檔次的人的思維空間中。我有一個猜測,剛才解哥你說了,大戰之後十殿閻王中四個還活著的,三個被封印的,三個已經徹底煙消雲散的。會不會……這個遊戲就存在於這三個被封印的人的思維空間內?”
解方澄搖了搖頭:“很難。他們三個現在被流放在十八層地獄之底,那裏跟三界都不相同,是一大片混亂的空間。別說普通人,我進去都凶多吉少。想要開啟那裏,需要東嶽神君親自去。他們現在到底活著還是死了都未必,不太可能還有機會出來偷生死簿,做這種恐怖遊戲。”
穀珊珊頓了一下,才開口:“或許……不是他們偷的,他們隻是被植入了這個遊戲呢?”
解方澄看她,再次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懷疑是東嶽神君搞的鬼。但真的不可能,你不了解他。當年神界跟地府大戰,他本來可以不用受這麽重的傷的,但他強行化身為石,攔住了要在人間跟地府開戰的一群神仙。別看他是地府的首領,但他本人是會不顧自身安危,也要守護人間的那種。這個遊戲一直在消耗人的善意,想要將人都變成惡鬼,他要是知道了,第一個要衝過去打死製作遊戲的人。”
穀珊珊隻能停下了手中的筆。
猜測到這裏就斷了。
“看來……真的得找到別的線索才有可能知道這個遊戲的真相了。”說完後,穀珊珊愣了一下,“對了解哥,生死簿那裏會不會有什麽線索?”
經過她提醒,自從仉道安死在眼前後,解方澄像完全停擺了一樣的腦子才稍微動了動。
生死簿……對!
它是支撐遊戲運轉的動力來源,說不定生死簿那裏有什麽線索。
解方澄立時站起身來。
“你們在這裏不要隨便走動,我去去就回。”
說罷,解方澄立時打開門,直奔十八層而去。
他到的時間正好,會議剛剛結束,一群人走出來的時候還相互對罵著。
見到解方澄,其中一方明顯好像有點害怕的慫了,以薛禮為首的另一方臉色倒是轉晴不少。
“解經理啊,有什麽事兒嗎?”
解方澄簡單直接:“生死簿在哪兒?”
薛禮沉默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麽,最後也隻是歎了口氣。
“你跟我來吧。”
他在前麵領著,很快,兩人到了一樓的存放物品的辦公室。
解方澄心裏有了一點不好的預感。
薛禮很快在某個架子上拿出被塑料袋包裹住的巴掌大的書。
那也並不能稱之為書了,因為隻剩下了薄薄的一層書皮。
“這個遊戲很奇怪,當我們發現遊戲之後,就組織人手進行破除。直到最後發現了生死簿,它就已經變成這幅樣子了。”
生死簿已經被點化,經年日久是會孕育出精怪的。
但在地府這種地方,想孕育出精怪來不現實,畢竟是一切魑魅魍魎的老家,還能讓本書成了精?
此時這書已經完全失去了全部靈氣,在解方澄手裏就是個普通的書皮。
生死簿沒了,這對於人間來講可是大事。
但薛禮好像並不太擔心,他看著解方澄的表情,也很快明白過來。
“對了,解經理你開會的時候也不怎麽聽……生死簿很久之前就不太準了。”
“什麽?”
薛禮苦笑一聲:“上麵的發展速度太快了,我們往常是靠著人的命數來判定他死還是不死的,但人間的科技發展讓本來該死的人活了下來,什麽器官移植,電子心髒之類的。之前甚至有天道霹雷下去的時候被避雷針給擋了的事情發生,加上現在人間的信仰之力越來越難獲得,神界那邊神力越來越淡,咱們地府的陰氣也不如以前那麽盛了。生死簿這種天地生養的靈寶也會受到影響,這也是為什麽咱們著急開發APP搞自主投胎,免得生死簿不準漏了誰……這個估計你也不知道,你開會就沒聽過。”
解方澄屬於百分百的武力值鬼差,很少有人會跟他聊規章製度之類的,他確實不清楚。
此時手裏拿著這薄薄的“生死簿”,解方澄想了一下:“這個我先帶走了,回來還給你。”
生死簿已經成這樣了,可以說是死得不能再死,解方澄帶走也沒什麽。
薛禮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
“解經理……人死不能複生,節哀。”
對於地府的人來講,生死是最平常的事情,東嶽神君的離開就仿佛一滴水滴進了海中,像薛禮這種跟他相處這麽多年的老同事,看慣了生死之後都很難會有什麽波動。
人會死,死了之後會來地府輪回。
神也會隕落,成為天地間之間的養分。
地府也是如此。
來來往往的鬼差並非一成不變,這麽多年的工作,讓地府的人普遍不會為了誰的離開而難過。
解方澄不太一樣,相比起鬼差,他還是更像個“人”,他擁有著太豐沛的感情,會跟遊魂當朋友,也會將某個不應該死的厲鬼護在羽翼之下。
如今,他又因為一個朋友的死差點把自己送上絕路,這是地府的人如何都不會去做的。
此時麵對薛禮的安慰,解方澄隻點了下頭,隨後便帶著這已經死的不能再死的生死簿回到了頂層。
一路上,解方澄都在研究這書到底怎麽了,結果走著走著,一直縮在他思維空間裏的白色的回夢魚從他腦海中遊出來,在他手裏的生死簿周圍繞了幾圈。
解方澄怔了一下,試探地將包著生死簿的塑料袋打開。
他剛打開,回夢魚“嗖”地鑽了進去,仿佛魚入大海般消失不見。
隻剩下書皮的生死簿一下子仿佛被填充了一般,微微變厚了些許。
解方澄翻開,裏麵多了幾張紙,隻是沒有名字。
這是什麽?
這條魚是生死簿嗎??
仔細回想一下,這魚出現的就很奇怪。
在【神眷】副本中,它在某一天突然出現,成為了仉道安的好幫手。
難道那時候生死簿就出事了嗎?這其中到底都有什麽內情?
顯然這不是他能想明白的事情,解方澄拿著這書回了頂層辦公室。
他剛一推門,那邊,穀珊珊便立刻迎過來。
“解哥!我們有了一點新的發現!”
穀珊珊這些玩家找線索確實是專業的,那麽多的檔案卷宗,裏麵甚至還混雜著一些不知道誰不小心落下的沒用的紙張,他們還是在這一大片的材料裏找到了蛛絲馬跡。
“你先看這個……狼顧以前被處罰過,因為工作失職,把一個應該受刑的惡鬼放跑了,被關了十多年。”
那是地府大戰之後了,地府的製度一下子變得嚴苛起來,狼顧的“失誤”放在以前還有求情的可能,但那時候便直接將他關了起來。
雖然是人都會犯錯,但解方澄接過資料後掃了一眼,立刻明白過來。
狼顧放跑的這個惡鬼的所在地,和狼顧生前住的村子是一樣的。
想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糾葛也不難,解方澄掏出地府專用的手機,掃一下狼顧的個人資料上的二維碼,再掃一下案子上惡鬼的二維碼,手機上立刻顯現出來。
解方澄看完這惡鬼的生平,很快明白了狼顧那時候說得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這惡鬼身前被髒東西附身,不受自己控製的做了很多惡事。
他沒有坐以待斃,努力奪回了自己身體的控製權,可盡管如此,做下的惡依舊成為他本人的業障,引來鬼差追擊。
那時候狼顧剛上任沒多久,這惡鬼是他老鄉,又是因為這種事情才業障纏身的。
狼顧一時心軟,放走這惡鬼,讓他重新投胎。
可惜狼顧不是解方澄,解方澄要是斟酌之後覺得可以放,他放了之後頂多清派的人會在開會的時候罵他幾句,其餘人多少顧忌他的身份和實力不敢多說什麽。
可是狼顧,他隻是個剛上任的判官罷了。
於是他被關起來,他想庇佑的鬼也被重新抓回來,經受了比原本要承受的還要眼嚴重的懲罰。
是從那時候起,狼顧就有了不一樣的想法了嗎?
穀珊珊也覺得過分:“地府的辦事風格是不是有點太簡單粗暴了?”
這惡鬼身上雖然有業障,但那是他被附身的時候,他身上的髒東西搞得,他本人又不是主動去做的,這也要算在這個同樣是受害者的人身上嗎?
說是簡單粗暴都是穀珊珊留麵子了,這完全是亂來嘛!
解方澄沒有辯解。
相比起穀珊珊,他當然更知道地府是什麽行事風格。
“還有什麽線索嗎?”
穀珊珊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
“我的猜測恐怕是正確的……我們的現實,很有可能是‘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