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完後，管瑩瑩的眼眶中流下兩行血淚。
她直勾勾地盯著解方澄，重複著他說的話。
“受害者不應該被過多指責，刀不能揮向弱者……你說出這兩句的時候，也太輕鬆了吧！！”
周圍狂風大作，黑霧中不停的翻滾著尖叫聲，慘叫聲，鬼影重重。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麵前的管瑩瑩和這些黑霧中想要噴騰而出的鬼。
管瑩瑩身上的皮膚寸寸龜裂開來，露出的不是裏麵的血肉，而是一條條舌頭。
那些舌頭曾經肆無忌憚的傷害著她，如今成了她的武器。
舌頭從她身體裏爆出，每一條都在說著話。
“弱者？誰不是弱者？弱者就可以什麽都不管了？”
“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這些俗語難道就是錯的嗎？”
“真搞笑，‘我’受這麽多的苦，到現在終於實力大增了，不是為了聽這些大道理的！”
“殺！！”
“快點殺了她！！殺了他們！！”
管瑩瑩原本漆黑的雙眸如今變得血紅，解方澄很清楚，這代表著她的理智正在消退。
當仇恨完全占據厲鬼的全部心神的時候，厲鬼的實力會大增，與此同時，也會變得瘋癲狂躁，完全失去理智的厲鬼隻是殺人兵器。
黑霧中，管瑩瑩身形龐大了近兩倍，身高也隨之增長。
她手中再次出現了一把武器——這一次不再是水果刀了，是用不知道多少人的脊骨煉成的帶肉的骨劍。
解方澄仿佛歎了口氣。
“清醒一點啊你。”
“哈哈哈哈哈，清醒？我現在無比清醒！！”管瑩瑩高高舉起手中的劍，“為什麽不能殺？這遊戲不就是弱肉強食的？憑什麽別人揮刀向我的時候就沒人來阻攔，我揮刀要為自己討一個公道的時候就有人跟我將這個道理？”
她的聲音猶如驚雷，四周的鬼影也隨之附著在骨劍上。
當劍劈下來的時候，鬼戾之聲驟起。
這一劍聲勢浩大，劈下來的瞬間甚至劈散了黑霧，劍風刮破周圍的地麵。
被解方澄護在身後的朱萍被鬼氣傷到，猛地吐出一口摻雜著內髒碎片的血，頭一歪，昏死過去。
於是她也沒有看到，在下一秒，一隻看上去甚至有些清瘦的手舉重若輕的捏住了這劈下來的一劍。
解方澄神色如常：“可是你現在，不是變成了傷害過你的人的樣子了嗎？”
“那又如何！！反正這個環境就是這樣的！！不如你來告訴我！——”管瑩瑩身上舌頭暴漲，從她體內硬生生將她的脊骨拖了出來，再次鑄成骨劍，向著解方澄劈來。
“剛才我問了朱萍，她無法回答！你既然這麽厲害，那就告訴我啊！！如果她這種弱者可以心安理得的冷漠自私，沒有責任去改變環境，那誰有責任改變這個環境！！！”
解方澄不閃不避，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我。”
骨劍在離他分毫的位置停了下來。
——並不是管瑩瑩及時止住了這一劍。
麵前，解方澄身上縈繞著一層濃鬱的鬼氣，一頭白發被紅色的發繩束起，一雙眼睛一黑一白，在他身後，巨大的宮殿顯形。
哪怕是在《三千世界》的副本裏，當宮殿出現的那一刻，黑霧中隱隱傳來雷聲。
原本被管瑩瑩控製的鬼影不受控製地跪伏在地，恭候萬鬼之王的降臨。
就連管瑩瑩自己在這一刻，都仿佛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威壓。
解方澄身上長袍無風自動，他看著眼前的管瑩瑩。
“責任在我。”
責任在“我”。
並非是因為解方澄是守護者。
“懦弱自私，膽小怕事，是很讓人難過，但這不是該死的理由。人如草木，有參天大樹，也有低矮灌叢，勇敢、堅韌，這應該是對自己的誇獎，而不是對別人的要求。”
“管瑩瑩，你所經曆的一切，我覺得對你很不公平。我也知道你所說的是現實，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有‘我’……現在你的實力很強了，也可以有‘你’。”
管瑩瑩雙眼通紅：“你是說我要去保護其他人？！我不服！！憑什麽我要去保護別人！！”
“因為你也正在被別人保護著。”
解方澄身上的鬼氣愈發濃鬱，其中卻又隱隱夾雜著細碎的金光。
“我之前處理過很多案子，在很早很早之前，民告官是要死的，甚至在我們那兒，都認為這是人間的正常律法。但現在，官反而要成為‘人民的公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我更相信，環境正在變好。我無法回答你，當你碰見這樣的事情時候，應該怎麽做，我不擅長這個。但我知道的是……”
“早晚有一天，這個世界會愈發公平。”
管瑩瑩喃喃地問：“那我呢？我就這麽白白死了嗎？”
“這是時代的犧牲，我們都會是犧牲者——或者殉道者。我們正踩在前人的屍骨上，走向比之前更好更遠的未來。而我們同樣也是後人的墊腳石。現在——”
“別繼續了！”
解方澄右手用力，一把抓著這劍，將管瑩瑩整個拉到自己麵前。
他身後鍾聲響起。
與此同時，一道金光沒入了管瑩瑩體內。
金光瞬間在管瑩瑩身體裏淌過，一條條舌頭既是管瑩瑩實力的證明，同時又代表了她身上的業障。
此時金光淌過，舌頭尖叫著縮回她的身體裏。
管瑩瑩一雙血色的眼睛終於恢複成黑色，她愣愣地看著解方澄。
“你……”
解方澄給金光的次數太多了，對於這種怔愣很清楚。
他拍了下管瑩瑩的肩膀：“好好做鬼，我想想看能不能把你帶回去。”
管瑩瑩的表情依舊很怔愣：“……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說道這兒，解方澄先問，“對了，那個人真的叫‘喬強’嗎？我回去可以幫你去看看。”
提到這個名字，管瑩瑩先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看看？你要幫我看什麽？”
解方澄沒有解釋太多：“我的工作範疇和人死之後有一些糾葛，我可以下去幫你瞅瞅看，那個喬強現在在不在。在的話給你走個後門。”
“什麽後門？”
解方澄很無奈：“走後門這種事情不能說得太清楚的。”
金光已經將管瑩瑩身上的無理智的厲鬼化壓製了回去，於是解方澄也沒有繼續維持他的本體裝填。
那種狀態對於現在的解方澄來講還是稍有吃力，主要是這還是在《三千世界》裏，他不確定自己放出本體後會不會產生什麽不可逆的後果。
於是此時，解方澄穿著一身T恤牛仔褲，半長的頭發紮了個小揪揪，看起來跟個青春四溢的大學生似的，但身上的氣質又有一種多年老社畜的油條感。
尤其說到走後門，那熟練的樣子讓管瑩瑩的萬語千言一時間都卡在了嗓子眼裏。
“你……到底是誰啊？”
解方澄也不是不想解釋，但顯然解釋起來太費勁了，管瑩瑩現在的狀態又很奇怪。
她明明是《不要應答》的玩家，現在又成為了《三千世界》的NPC——還是失憶狀態的。
於是解方澄非常簡略的解釋：“公務員。”
這也沒錯，地府公務員，有編製的。
雖然現在屬於退休又加班的狀態……
管瑩瑩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
解方澄這時候倒是先提起來了。
“對了，我要不要給你介紹一下大概的情況？關於這個遊戲和我們原本的小世界的？”
主要是解方澄想把管瑩瑩帶出去，但他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情況，通關副本之後是回到地府還是回到《三千世界》還是個謎呢。
解方澄不擅長思考這種問題，但沒關係，在聶雙雙的嘴裏，解方澄早就對管瑩瑩的智商有了一個初步的認知。
“原本的小世界？”管瑩瑩重複了一下，表情還有些呆愣，不太回得過神來一樣。
解方澄點頭：“對，這是個遊戲你反正也知道了……總而言之吧，這遊戲也不是什麽好地方，我想著跟你說一說，你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方法之類的，能把你回去。”
“帶哪裏去？《不要應答》嗎？”
“啊？帶回到地府啊。”解方澄回答完之後，先是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對……等等！！
“？？？《不要應答》？？？？你想起來了？？？？”
管瑩瑩點了點頭：“剛才你那個金光渡過來的時候，我腦海中傳來了一聲提示。”
【滴——檢測到玩家？狀態異常，正在修複數據。】
【滴——修複成功。】
【滴——歡迎玩家[管瑩瑩]進入遊戲[三千世界（初代版），檢測到玩家鏈接方式異常，無法返回[玩家大廳]，正在處理，請稍後。】
當係統提示響起的那一刻，管瑩瑩腦海中瞬間湧現出了一堆記憶。
那些記憶都是她曾經擁有的，後來進入了這個遊戲之後，倒是被係統給修改了。
她以為自己是死亡之後就進入的《三千世界》，現在想來並不是這樣。
她不僅回憶起了《不要應答》，更多的事情也都在一瞬間明白過來。
“謝謝你，雙雙他們還好嗎？”
“啊？他們還好，《不要應答》現在沒了，榮華的人基本都在地府待著了。”
管瑩瑩點了點頭：“那就好……但我現在不能走。”
“為什麽？”
“會長他們還在這裏。”管瑩瑩眉頭緊皺，“【轉生曆練】是個謊言，我們那次進入了【轉生曆練】後，來到的地方是……龍的埋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