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對於【係統】沒有什麽好話，但總結起來對方又實在沒做出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到任何生靈的事情。
“太冷漠了，一點兒人味沒有。”
紀岱在一旁沒忍住，提醒她：“人本來就不是人來著……”
精靈瞪他。
不過紀岱聽明白了。
他們現在的《三千世界》的運轉依托於【係統】的存在，難以想象，這麽龐大的一個遊戲，完全由剛才在眼前一閃而過的機器人構建成。
【係統】是完全理性的，這在別的地方或許是好事，但在目前的《三千世界》來講卻顯得很另類。
龍神出於善心拯救了這麽多的生靈，也並不要求他們回報，給予了兩種選擇。
一種離開遊戲，去成為附近漂浮的穩定的小世界的居民，生老病死，遵循天理。
另一種成為玩家，去其他小世界當救世主。
哪怕有龍神贈與的道具和技能，玩家的死亡率也一直很高，哪怕是老手，也要麵臨將近三成的死亡風險。
但到現在，也依舊有數之不盡的玩家在《三千世界》裏穿行，像是龍神拯救了他們一樣，他們也在拯救其他小世界。
這其中確實有一部分人是想要獲得如龍神一樣的強大神力，甚至成為第二個“龍神”，但更多人隻是出於最簡樸的心願。
當初龍神是如何庇佑他們的，他們也想要如何庇佑其他人。
在這樣的風氣裏，【係統】的絕對理智就顯得格格不入。
紀岱很清楚，與其說精靈是“討厭”係統，不如說她是在忌憚著這個絕對理智的造物。
強大、冷酷、理性，同時不具有人類感情，沒有人知道，運轉著龐大的《三千世界》的這樣的高科技機器人，是否會在某一天對現有的生靈倒戈一擊。
尤其是這樣的機器人，他擁有著任何生靈都無可比擬的巨大優勢——他是永生的。
自然種精靈有著極其敏銳的預知性，她已經提前感知到了，這樣的高科技係統，遲早有一天會成為毀掉遊戲的契機。
隻不過記憶中，紀岱隻是笑了笑，沒有徹底理解精靈到底為什麽會恐懼。
在無數的記憶碎片裏，那時候的場景幾乎都是明媚的。
雖然也有親友離別的痛苦，但大多數時候，隻要回到《三千世界》，抬頭就能看到巨龍的幻影正環繞在玩家大廳。
那是龍神擔心《三千世界》被偷襲所抽離出的部分神力構成的幻影。
大量的記憶不停閃爍，仉道吾看到“自己”在無盡的歲月中，從原本的新人玩家，慢慢一步步成長為一名優秀的老手。
他也終於再次見到了龍神。
那是真正的神明，他和氣，親切，同時又有著神明的孤寂，一個人從無邊無際的虛無中走出，在玩家大廳裏現身。
大概是他確實很少用人類的形態出現，四周的玩家沒有人認出他來，倒是紀岱一眼先看到了他一黑一白的眼瞳。
麵對著這位救命恩人，紀岱思索了一下，走上前去。
他還在思索自己應該如何介紹自己，應該如何道謝，龍神感知到他的目光，已經先轉過頭來。
看到紀岱時，對方很和氣地點點頭：“你好。”
看到他的目光，紀岱立刻明白了。
——龍神竟然還記得。
已經三百多年過去了，這位繁忙的，正在和其他神明戰鬥的龍神卻還記得他曾經挽救過的渺小的人類。
紀岱喉間一哽，這才笑著衝他恭敬的躬身：“謝謝您。”
龍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客氣，也謝謝你，拯救了這麽多世界。”
紀岱“啊”了一聲，麵對這位神明的誇獎，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他生澀地想要說些什麽，龍神卻突然抬起頭，眉頭微皺，手扶了下耳朵。
虛擬耳機出現，他似乎聽見了什麽聲音，二話不說，一步踏出，在虛空中時重新化為白色巨龍，向著異常的地區飛去。
紀岱離得近，他能看到，在化成龍的那一刻，這位龍神身上，分明還有未痊愈的傷。
那真的是一位……非常，非常值得尊敬的神啊。
記憶快速向後閃爍。
在紀岱來到《不要應答》整兩千年的那一年，終於，《三千世界》所能鏈接的最遠距離的小世界內，所有強橫野蠻，隻想吸收整個小世界的生命，卻不願意肩負神明責任的神都被巨龍趕進了他為這些神特別定製的區域內。
龍神甚至為這個區域掛上了牌子，將這個區域劃定為《三千世界》的第六大區，供實力比較強的玩家進入其中進行修煉。
也是這一年，龍神的實力已經強到了任何生靈都無法想象的地步。
他隨手可以將一個小世界毀滅，又可以隨手塑造出新的世界。
他已經不再需要製定規則，他已經成為了規則本身。
但這樣強大的神，卻好像從來沒有改變一般，依舊從來恪守著他為自己劃定的規矩。
《三千世界》發展迅速，玩家裏也產生了強者。
龍神將五大玩家區域交給五個玩家管理，這五名玩家成立了五大工會，繼續去往各個小世界，幫助小世界的人修複家園，製定規則。
而龍神退居幕後。
多年的征戰殺伐，這條巨龍積攢了太多的傷需要修養。
修養的地方就在生命之樹旁。
這棵樹長得很高大，樹葉展開，幾乎可以將半個D區覆蓋。
作為精靈索麗雅的好友，紀岱倒是經常來生命之樹旁。
索麗雅雖然是自然種精靈，但她傷到了身體，隻有生命之樹可以幫助她穩定住神魂。
也是因為這個，紀岱倒逐漸認識了龍神。
跟想象中嚴肅正經的神明不一樣，這位神明私底下是個相當氣人的，極其懶散的龍神。
他懶得動，巨大的長長的龍身總是往生命之樹旁邊一趴，可以一連趴個兩三年不動一動的。
到後來甚至發展出了新的技能——魂魄離體。
提到這個技能，巨龍很是得意。
“我在老家搞了個地府，讓亡靈可以魂歸地府，再從地府審判人間善惡，之後轉生再次為人。不過那是死了才能魂魄離體，我這還活著就能做到，技術很不賴的嘛！”
魂魄離體後，可以讓巨龍的身體養著傷，他的魂魄去跟人下象棋，或者拿著他那把細長的劍去跟人比武。
再後來甚至為了方便自己追劇看小說，這龍幹脆弄了個【鬼眼】。
蘊含巨大死亡氣息的眼珠對他來說就是個追劇的VR眼鏡。
紀岱每次從副本裏出來，累死累活的看到龍神這個樣子，都會覺得痛苦指數翻倍。
而龍神身邊的那個係統，據說在某次戰鬥時，為了更好的幫助龍神，舍棄了自己的機械外殼，徹底和龍神融為一體。
但當龍神魂魄出體的時候，這位久聞其名的係統也會重新以幻影的形式出現。
那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紳士，他搭載了無數世界璀璨的文明，看上去和普通人類沒有區別。
紀岱每次回來，都能看到兩人或者湊在一起討論著某部劇的劇情，或者一起又去哪個小世界裏挽救了多少人，正在一起規劃這些生靈的歸處。
但好像，好與壞，不需要規則去製定，總是會自然而然產生的。
不是所有來到《三千世界》的生靈都是好的，那段時間就有一部分生靈發生了衝突，似乎是某兩個族群為了爭奪某個物產豐富的小世界而打了起來。
於是龍神在思考後決定，成立了委員會，分為六個部門，駐紮在第一區。
任何生靈有任何的問題都可以來第一區，按照功能和需求找這些“管理者”訴說自己的訴求。
紀岱有些不明白：“為什麽不讓係統直接製定規則呢？”
龍神頓了一下，隻是笑了笑，沒說什麽。
時間飛速流轉。
紀岱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在發生變化，例如隨著時間推移，《三千世界》的風氣一直在變。
最開始被龍神救下來的玩家越來越少，在其他世界生活的生靈逐漸有了後代。
過了不知道多久，當紀岱突發奇想，去適合新人的低等小世界幫忙的時候，他提起龍神大人，新進入遊戲的玩家竟然一臉茫然。
“龍神？那是誰？”
紀岱愣了愣，這才發現，當玩家的數量變得越來越多之後，新來的玩家大多數都是從小世界裏上來的。
他們不是被龍神救下來的，是被老玩家們救下來的。
是因為這個，所以龍神的名字逐漸被遺忘了嗎？
這怎麽可以！！
紀岱心中瞬間感覺到了巨大的不爽。
龍神是創造《三千世界》的神明，沒有他的話就沒有這個遊戲，沒有這些玩家。
怎麽可以讓他的名字被遺忘呢！
懷著這樣的憤怒，紀岱去了紀委會……不，紀委會發展的越來越大，容納的人數越來越多。
後來龍神甚至交給了他們部分管理權限，因此現在不再是紀委會，而是……六大公會。
不過雖然名字變了，但紀岱還是找到了投訴的地方。
他要求普及龍神的成就，不能讓現在的玩家對那位神明一無所知。
六大公會很快做出回應，告訴他這是龍神的意思。
為什麽呢？
紀岱不太明白。
他懷著這樣的疑問，去問了那位神明。
龍神正在樹下和係統的幻影一起看著動畫片，這是某個科技發展比較快的小世界新流行的東西。
龍神頭也不回，眼睛依舊黏在動畫片上。
“這樣不是挺好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總不能這個遊戲也徹底崩潰吧。”他說，“專製不行的，你多看看其他小世界的發展史，幾乎所有世界的發展曆史都會收束到同一條線上來——人民當家做主很重要，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