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仉道吾，仉道吾？”
似乎有聲音正在叫他的名字……不，那其實並不是聲音，是一種傳遞過來的“訊息”。
是誰？
他雙眼緊閉，思維空間被複製來的遊戲數據擠占的近乎已經完全沒有了他本人的容身之所，隻要遊戲繼續複製，那些相比起《三千世界》遊戲初代版本的數據來說，實在太過於渺小的屬於“仉道吾”的記憶將會瞬間崩塌。
沒有了“仉道吾”的記憶，而被一堆數據占據全部的思維空間，那他還是“仉道吾”嗎？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因為很快，有人將他思維空間內的數據慢慢抽離，沉溺在讓人窒息的水麵下的，屬於仉道吾的人格也被打撈上來。
與此同時，地府中，存放著《三千世界》初代版本的電腦屏幕閃爍，桌麵上的桌寵顏洵原本正手持筆記本電腦，劈裏啪啦地敲擊著鍵盤。
在之前的某一刻，他停下敲擊鍵盤的手，扶了扶耳朵上的耳機——這其實隻是一個擬人化的動作，作為設定好的程序，桌寵顏洵並不需要做這些就能“聽”到數據的反饋。
隻不過製造它的人存有一些耐人尋味的心思，於是將它做成了很容易討人喜歡的樣子。
【檢測到[F區固定保留節點-龍的埋骨地]啟用新節點，正在複製係統數據至新節點。】
【正在複製，請稍後。】
轉瞬間，桌寵顏洵便翻閱完畢曆史操作記錄，很快在操作記錄上發現了BUG。
【新節點：[仉道吾]】
【新節點運行內存不足，正在進行擴充。】
仉道吾？
這個名字對於隻要有數據就絕對不會遺忘的程序來說，“回憶”起來的難度一點兒都不高。
榮華公會的會長，【轉生曆練】之後至今沒有回到地府的遊魂之一。
同時還是仉道安的弟弟。
仉道安——疑似【主係統】的某種存在形態。
這一點在桌寵顏洵，這個完全由數據構成的係統麵前是極其容易分析的。
當桌寵顏洵接手《不要應答》之後，很快就在運行中理清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數據。
這個沒有思維能力的，純粹由高等科技製造出的程序並不會主動分析這些數據的存在意義，但當管理者做出某種指令之後，程序會在第一時間去分析驗證這一指令的合理性。
此時，有具備《三千世界》初代版本部分管理權限的某個操作者要激活新的節點，並且要將係統數據複製到新節點中去。
——相當於他要產生一個具有部分功能的機器人。
這個機器人的用處未知，而複製係統的“管理者”也並不具備複製係統的權限，之所以能複製，隻是因為這個“管理者”是存在於F區的固定節點。
打個比方來說，將整個的《三千世界》遊戲係統比喻成一個網吧，每一台機子、每一條網線，甚至包括網吧裏的桌椅板凳，天花板地板等等等等，全部的這些硬件軟件都是係統的組成部分。
這其中，現在留在地府的這個《三千世界》的初代版本相當於網吧裏的某一台電腦，可以正常運行係統程序，也可以連接到網吧前台的服務器，但沒有管理權限，不能控製整個網吧。
而現在網吧的總服務器處於失聯狀態，桌寵顏洵這裏雖然保留了總服務器的部分權限和數據，但桌寵顏洵沒有讀取這些數據的權限，也不能主動連接其他電腦。
說實在的作為一個程序來說，它也不可能主動去連接其他電腦，因為解方澄沒有下達相關指令。
但如果這時候有具有管理權限的管理員將桌寵顏洵這兒的這台電腦設定為總服務器，並且為它安裝完整的管理係統，桌寵顏洵確實能夠因此控製整個網吧的電腦。
但可惜，管理員不在，總服務器的主係統也不在……哦，那個主係統已經碎成了不知道多少份，現在還保留了一點兒它這兒。
說到底，桌寵顏洵隻是一個能運行的程序，而現在，有一台隸屬於這個網吧裏的其他的電腦，想要複製這個網吧的操作係統到一台新的電腦上。
那台新電腦沒多少內存，壓根不可能運行起來，還會對電腦造成不可逆的硬件損傷。
但電腦並不在意。
他似乎想將新電腦當做跳板，以這個新電腦為可移動的運輸硬盤，讓他去往《三千世界》的現在版本的服務器那兒——那裏也不屬於【主係統】網吧範疇了，是個有其他操作係統的，另一個更大的網吧。
紀岱想要讓《三千世界》現在版本的主服務器替換為初代操作係統，一旦變成初代操作係統，具有初代係統管理權限的管理員就能使用他的權限控製整個《三千世界》。
而就算初代係統的管理者不在，哪怕無法控製遊戲，那也能先讓六大公會的會長失去遊戲管理權。
畢竟那個初代係統隻服從龍神的指令，管理權限也隻開放給了龍神。
其實這事和桌寵顏洵沒有任何關係，畢竟複製的數據來源於其他的電腦，跟它這台電腦根本不聯網。
作為一個不會思考的程序，桌寵顏洵也不應該有其他過多的反應。
因為這個程序創造之初，創造者給予的核心指令隻有一條：幫助解方澄。
它隻聽從解方澄的全部指令，但又並非真正的顏洵。
隻有當解方澄有需要的時候它才會做出相應的計算，給予幫助。
在翻閱完曆史操作記錄後，一直沉寂的屬於【主係統】的那部分數據卻突然產生了反應。
【滴——檢測到複製流程不符合《三千世界》係統規則。】
主係統留下的數據太少了，而且數據紊亂，能發出這樣的指令已經相當困難。
但有這一個指令就夠了。
主係統的指令快速讓程序進行了重新複查，立刻先中斷了複製，緊接著掃描檢測仉道吾的思維空間。
這種複製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當初仉道安的思維空間那麽堅固強悍，在數據大量複製的時候，也是轉眼間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差點形神俱滅。
這一次複製中止的也算及時，思維空間還沒有損壞。
紀岱遺留下來的殘魂閃爍兩下，想要重新複製，這一次剛有一個苗頭立刻就被打斷了。
【滴——檢測到未取得玩家：仉道吾同意，已停止遊戲複製行為。】
紀岱之所以能在仉道吾的思維空間內部進行數據複製，因為他用的是回夢魚。
這玩意是龍神當初創建地府時留在往生河裏的，帶著龍神的神力。
初代係統留下的所有程序都對龍神相關的東西格外敏感，哪怕隻是利用回夢魚，也能具有一部分的管理權限。
也是因此，當紀岱的殘魂嚐試複製失敗之後，這樣同根同源的程序指令在第一時間再次反饋到了地府中的桌寵顏洵那兒。
作為嚴謹的程序，當運行失敗之後，程序便主動給出了解決方式。
【滴——正在取得玩家[仉道吾]同意。】
如何才能取得這個玩家的同意？
眨眼間程序計算完成。
計算得到結果：啟用【仉道安】數據後，更容易說服玩家仉道吾。
直到這一刻，主係統留下的那部分存疑的數據終於被修複喚醒。
一道虛幻的電子人影出現在仉道吾的思維空間內。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看上去風度翩翩。
在出現的瞬間，他的神色似乎有一瞬間的初生的迷茫，但很快，這道殘舊的數據影像讀取了保存在地府電腦裏的記憶數據，立時明白了一切。
與此同時，仉道吾也終於清醒過來。
他半跪在地上，睜開眼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
“哥……”
麵前的人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聽見他的稱呼後笑了笑。
“仉道吾，你好。”這位有著仉道安麵容的電子人影介紹道，“‘仉道安’是我的存在形態之一，我是[係統]。”
.
A1禁區。
龍角之下，海神坐在珍珠王座上，他雙眼緊閉，正在聆聽人魚一族的祈禱。
相比起其他族群，人魚族很難進入副本去做任務。
童話故事裏，人魚可以喝下巫婆的藥劑，變出能在陸地上行走的雙腿，但真實的人魚卻無法做到。
他們的魚尾決定了他們隻能在海洋中生存，可是副本環境千變萬化，不良於行的人魚族很少能碰到利於他們的副本環境。
就連海神也必須利用身後的珍珠王座才能長久的在陸地上生存，何況其他沒有雙腿的人魚族？
珍珠王座也並不是用珍珠做成的，而是由數不清的人魚的鮫珠連接構成。
為了讓他們的王能夠在陸地上行走，為了能為“人魚”這種雖然戰力極強，但先天具有巨大缺陷的種族博取生存的機會，數不清的人魚被殺死，以換取那樣一個縹緲的未來。
海神終於也不負眾望，他靠著自己的能力坐到了六大公會會長的位子上。
當初龍神還在的時候，他以為以他的能力和地位，可以為人魚一族求一條規則，讓他們也能像其他種族一樣自由出入副本。
但他的請求被拒絕了。
或許是太忙，或許是不屑，龍神沒有給予任何解釋。
——也正常。
因為龍神基本不會給予任何人解釋。
他高高在上，俯瞰著《三千世界》，以強大的武力維持著規則的運轉，決不允許任何人修改他製定的規則……或者換個說法，隻要他存在一天，他製定的規則就永遠無法更改。
因為他太強了，強過所有的種族，強過《三千世界》一整個遊戲。
這位神明見慣了生死，一個種族的滅亡在他眼中如同煙花消散一般，不會讓他有任何觸動。
這也是為什麽海神會同意加入到屠龍行動中來。
他是人魚族的王，人魚族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幾乎以滅族的風險將他供養出來，他必須將自己的子民從落後的、孤獨的海洋世界裏帶到繁華的《三千世界》中，讓他們也有向著更強實力進化的機會。
如果龍神阻擋他們，他就必須摧毀這道阻攔他們的牆。
當龍神隕落後，當他可以自由更改規則時，海神確實為自己的子民創建了一條新規則。
他讓人魚族有了可以上岸的雙腿，允許人魚自由離開海洋，巨大的魚尾到陸地上之後能夠化成矯健的雙腿。
結果連十年都沒撐過去，本身就戰力極其強大的人魚擺脫了最後的禁忌，這樣一個連剛出生就具備A級狩獵者實力的強橫種族成為了眾矢之的。
人魚可不是熱愛自然的精靈，海洋中的凶險物種比陸地隻多不少，人魚在海洋世界裏是一方霸主，他們崇尚武力，天然的熱愛殺戮，又具有海洋生物的特性，幾乎很難和其他陸地種族文明相處。
海神也曾經試過很多辦法，他強令子民遵守遊戲規則，但他又不是真的神，壓根無法禁錮這些強橫的族人。
在那時候，遊戲還沒有道德崩壞，大部分的玩家依舊堅守底線，遊戲風氣積極向上。
人魚族這樣經常在副本中隨意殺人的種族很快犯了眾怒。
關於人魚的討伐帖子在論壇比比皆是，就連海神本人也都曾被攻擊過。
龍神隕落後第十五年，海神隻能再一次更改了規則。
他將所有人魚族遷進了E區，在劃定的小世界內為他們提供良好的生活環境，同時不再允許自己的同族隨意進入副本，並且收回了可以在陸地行走的權利。
這麽多年過去了，人魚們繼續在海神劃定的世界內生活的不錯。
海神每天都會聆聽每一條人魚的祈禱。
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今天的海帶太老了、有人魚說還我錢到現在都不還、昨天有客人說我的魚尾不夠藍……
所有人魚都知道，他們有一位仁愛的王，他會為每一條人魚做打算。
海神一條一條的處理著這些祈禱。
人魚族壽數長，但生育率極低，就算被遷移到E區，不需要進入副本或者狩獵場，也不用繳納滯留積分，到現在也隻有不到一萬條人魚存活。
但當初，被海神視為阻礙的那位龍神還在的時候，生活在海洋世界的人魚……有三百多萬條。
隻是十五年而已。
當然……不僅僅是人魚族。
龍神隕落最初，所有人都覺得這是遊戲新的開始。
六大會長有了神的權利，他們可以為更多玩家做更多事。
生靈擺脫了神的壓製，他們一定能創造更好的遊戲。
恰恰相反。
在龍神隕落的一百年內，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一切和他們設想的南轅北轍。
遊戲沒有變好，戰爭和殺戮成為了主基調。
當初龍神在的時候，他的存在讓每個玩家都是“玩家”，但他不在了，每個玩家成了人魚族、惡魔族、人族、精靈族……
除開種族，他們還有更多的劃分。
區域、居住地、來源地、實力等級……甚至外貌、性別、長相等等等等。
各類差異如同見風就長的野草，無數團體產生，工會數量每一年都在攀升。
血脈序列也是在這一階段誕生的。
而六個會長，他們之間也發生了戰爭。
畢竟作為能更改規則的管理者，不可能每一條規則都完全符合六個人的心意。
就像人魚族可以在陸地行走，撒旦也要求更改惡魔的弱點。
夫人、岩鬼和爵士，這三個會長倒是完全站在大局考慮，可他們難道就沒有私心？
他們不是創世神，能夠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戰火燒到了六大公會。
因為規則更改，六人都不會死亡，這樣的戰爭對他們六個沒有任何影響，卻讓六大公會的玩家死傷慘重。
遊戲內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一百年的時間過去，當死的玩家不計其數，已經沒有再進行戰爭的必要之後，遊戲才終於再一次進入了和平期。
偶爾海神也會想……他們好像做錯了。
龍神在的時候，這個遊戲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人魚族雖然無法來到《三千世界》，但在龍神贈與的海洋的世界裏，他們活得也很好。
遊戲呢？那時候的遊戲雖然沒有現在這麽昌盛，玩家們是完全靠著違背本能的奉獻精神去通關副本的。
但好像大家……都很快樂。
如果再來一次的話……
海神眼前白光一閃。
許久不見的，已經幾乎看不出人形的“岩鬼”出現在他麵前。
“初代[係統]在F區出現了！”他神色陰沉，岩石鑄成的手臂上浮現出一麵虛擬屏幕。
屏幕上，一隻吞噬者仿佛被抽掉了骨頭一樣緩緩軟倒。
當它倒下之後，巨大的身軀前，兩個渺小如螞蟻一樣的人影被快速放大。
一道人影穿著皮夾克，腳下樹木倏然生長。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另一個人。
“會長……他哥，我們往哪兒走？”
他身邊是一位穿著西裝的，看起來風度翩翩，仿佛知識分子的男人。
隻是在這人周圍，無數條機械觸手正在飛舞——原材料來源於眼前的吞噬者。
他無機質的眼瞳裏有數據一閃而過，很快，這人突然抬頭。
“岩鬼”的天賦本能是與所有岩石感官相通，後來再機械改造完身體之後，更是可以監控《三千世界》絕大多數的地方。
這種天賦理應是無法被任何人察覺的。
但在此刻，被“岩鬼”監控的人卻明明白白的與“海神”對視了。
他儒雅地點點頭，看上去極其禮貌客氣。
下一秒，他周遭的機械觸手精準地砸爛了用以監視的某塊岩石。
滋——————
畫麵瞬間黑屏。
“那是誰？？係統嗎？？？”
海神神色大變。
係統沒有任何攻擊性，因為他為了和龍神融合，舍棄了外在的軀殼。
到後來等《三千世界》發展之後，係統也隨之進化，除了龍神，已經沒有任何生靈和非生命體能夠容納他那種龐大的數據了。
不可能的！
但岩鬼點了點頭。
“是係統。他變弱了很多……但他擁有了新的軀殼。”
岩鬼與海神對視一眼。
縱然在剛才海神還在想，當初是不是他們做錯了，是不是龍神的決定才是正確的。
但在這一刻，海神依舊毫不猶豫地開口。
“殺了他，《三千世界》必須在我們手裏！會長呢？”
提到“會長”，岩鬼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我剛才去找他，他說，”岩鬼眉頭緊皺，“他說，他知道怎麽完全控製遊戲了。因為他獲得了……一個新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