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實並不算一個“人”。

如果解方澄睜開眼,就能發現,這個“人”長著一顆一號病人的腦袋,胳膊又長又細,是六號病人的,但一雙手卻是九號病人的。

而它整個上半身格外狹小,一看知道是小孩子的身體——這是四號病人的。

大概是來的匆忙,這“人”的下半身一共長了四條腿,分別來自不同的人,因為長短不一,它走進來的時候晃晃悠悠,一步步走得格外艱難。

它走到劉含希身邊,伸出手。

這雙來自於九號病人的手慢吞吞地將劉含希的繩子解開。

一掙脫束縛,劉含希立刻看向躺在**的人,衝著救他的“人”打著手勢:先把他殺了,以免他壞我們的好事!

一號病人深以為然地點著頭,但那雙手卻不受控製地抬起來,衝著劉含希打手勢。

——不殺。

劉含希怒:反正他一顆藥都沒吃!肯定也要死了!

——不行。

劉含希手指舞得飛快:你有病吧?他都要死了,早死晚死不一樣嗎?

——不殺。

兩人麵對麵,跟結印鬥法似的鬥了好一會兒,劉含希結得快,再舞一會兒連作文都寫出來了,但對方顯然更具優勢,統統“不不”。

他氣個半死,但時間緊迫,最後也隻能憤恨地轉過頭再看一眼躺在隔壁病**的人,隨後輕手輕腳地跟集合體一起走了出去。

門輕輕關上。

躺在**的解方澄突然睜開眼睛。

.

午休的走廊上一片寂靜。

這個時間是醫院唯一的安全時間,醫生們需要去三樓進食……雖然好像最近三樓發生了什麽,讓他們的食物很不充沛,韓奇已經盯著自己流了兩天的口水了,但相比起院長活動的晚上,午休期自然是更安全的。

劉含希走到電梯那兒,他身邊跟著的“人”熟練地伸長胳膊,它長長的手臂拉成兩指寬,手指觸碰到電梯最上方,隨後那雙手擠成扁扁的一片,鑽進了電梯井裏。

很快,原本顯示著“1”的電梯的顯示燈熄滅。

劉含希身邊的“人”用力,八個NPC集合成一個,這才勉強將電梯門掰開。

電梯門裏黑漆漆的一片,電梯頂部卻似乎放著一堆什麽。

劉含希小心翼翼地跳上電梯頂部,他向下伸出手,手掌宛如陷進了一團淤泥中。他在裏麵攪和了一會兒,這才將手拔了出來。

拔出來後,他的手掌上隻剩下白骨,卻有肉芽蠕動著,迅速的重新將他的手包裹起來,很快重新長成一隻新的手。

淤泥散發著難聞的味道,劉含希卻把它當成珍惜的寵物一樣抱起來,放在臉頰邊蹭了蹭。

從淤泥裏翻滾出無數隻縮小的奇怪的犬牙,接觸到他的皮膚後便立刻啃噬上來,寂靜的電梯井裏傳出犬科動物進食的聲音。

很快,劉含希戀戀不舍地將它撕扯回手裏。

“好狗狗,今晚靠你了。”

說罷,他將手裏的淤泥猛地向牆上扔去。

黑漆漆的牆上,無數團淤泥在牆壁上分裂開,又聚攏,最後形成一個個鼓包。

做完這一切,劉含希這才站起身,伸開雙臂,靜靜等待著被拉上去。

他等了幾秒鍾,上麵的人毫無反應。

劉含希慢慢地抬起頭。

電梯口,一張近乎慘白的臉伸在他頭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他,不知道在上麵看了多久。

解方澄猩紅的唇彎了彎:“忙啥呢?”

劉含希:“……”

解方澄支著下巴,腳邊,匯聚在一起的八人團NPC此時散落一地,除了一號的腦袋被打暈過去,其餘部件都老老實實排成一列,九號的雙手還交叉著,看起來有種安詳的乖巧感。

劉含希看著他,突然猛地一折身,直接從電梯旁的縫隙裏掉了下去。

我去!

解方澄目瞪口呆。

但一層樓的高度顯然並不會把身為病人NPC的劉含希摔死,隻聽見“咚”的落地聲,隨後解方澄定睛再看,電梯井裏已經沒人了,不知道劉含希這一下去了哪裏。

解方澄伸著腦袋往電梯井裏看著,看了好一會兒也看不出什麽門道來。

他就說嘛,這種活就不是他能幹明白的。

解方澄歎了口氣,走到一號病房門前敲了敲門。

“小陽啊,我發現了一個線索。”

門裏無人應答。

解方澄再敲,依舊沒有回應。

齊蟬陽是個很嚴謹的人,哪怕已經睡著了,隻要有一點響動他都能醒過來。

怎麽回事?

解方澄直接打開了門。

開門的一瞬間,躺在病**的齊蟬陽驟然睜開眼睛,一骨碌爬起來,“鯨落的饋贈”拿在手裏,戒備地看著門口。

等解方澄開口問“你怎麽了”時,齊蟬陽愣了愣:“解哥?”

解方澄納悶:“對啊,你看不見我嗎?”

齊蟬陽看著門口的人。

在他眼裏,門口站著一個穿著橘紅色外套,帶著奇怪麵具的怪物。

怪物身量高大,橘紅色的外套上有星星點點的水跡。

但這怪物一開口是解方澄的聲音。

說真的,齊蟬陽本來是不信的,畢竟當初九號也能模仿解方澄的聲音。

可是下一秒,怪物手裏拎著個鋥光瓦亮的棒子,往自己肩膀上一抗,語氣依舊是那副欠揍的吊兒郎當的語氣。

“你這什麽表情?跟見了鬼似的?”

齊蟬陽苦笑一聲:“還真跟見了鬼似的。”

他把現在自己看到的場景描述了一遍後,解方澄也無語了:“你們這癔症還帶給我換裝的啊?”

等到了電梯那兒,齊蟬陽看著電梯井旁一地的NPC碎片,聽完剛才發生的一切後也忍不住皺起眉。

“劉含希到底想幹什麽?”

“不知道啊。”

齊蟬陽幹脆也跳到了電梯頂部,跳上去之後他先怔了一下。

“軟的。”

電梯頂部就像是包裹了一層厚厚的泥,齊蟬陽跳上去感受著腳上的觸感,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

不是錯覺,確實是軟的,而且摸起來有一股黏膩的感覺,像是有一層膜將濕漉漉的泥土裹在了一起。

齊蟬陽抬頭看向周圍。

電梯井裏,一團又一團會蠕動的淤泥沾在牆壁上,將原本就陳舊不堪的電梯井映襯的更加恐怖詭異。

齊蟬陽鼻翼聳動,眉頭皺起:“解哥,你有沒有聞到有一股焦味?”

解方澄吸了兩口氣,隨後搖了搖頭:“沒有。”

齊蟬陽仔細去聞,那股焦味又好像消失不見了。

電梯井裏黑漆漆的一片,卻讓人無端升出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齊蟬陽的“泥人的自我修養”沒有預警,他卻本能地感覺到了不舒服。

“解哥,你先拉我上去吧。”

解方澄別的不多,就是繩子多,很快垂了一根繩子下來。

齊蟬陽拽住繩子,很快從電梯井裏爬出來。

解方澄問:“有什麽發現?”

齊蟬陽忍不住後退一步。

現在解方澄頂著這怪物的皮來聊天,屬實讓人有點掉SAN值。

齊蟬陽把臉轉向一旁,看不見他之後才開口:“牆壁上綴的那些,跟院長差不多,都是淤泥一樣的東西。電梯頂部摸起來很軟。”

“哦。”

齊蟬陽看他,歎了口氣。

“算了,我去找珊珊。”

穀珊珊在四號病房裏睡不著,她總覺得這個副本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副本的通關條件是存活三天,如果是一個老玩家進入遊戲,例如齊蟬陽這類,如果不是為了幫助他們這些新人,齊蟬陽大可以每天不吃藥,他是能打過一號NPC的。

但新手麵對NPC卻隻有死路一條。

根據齊蟬陽的說法,係統給予每個玩家的生存幾率都是相等的。

但這個副本對新人來說完全就是地獄。

吃藥,三天後死。

不吃藥,第一天就死。

那麽如果一隊都是新手玩家的話,到底要怎麽做才能通關副本呢?

他們現在的推測和計劃都是正確的嗎?

此時見到解方澄他倆,又去電梯井旁看了看,穀珊珊心裏的奇怪的感覺愈發強盛。

“齊哥,你們的癔症越來越嚴重了,現在是聽不見解哥敲門,說不定幾個小時之後,他站在你們麵前,你們甚至都沒辦法認出他。”

齊蟬陽也嚴肅地點頭:“是的。”

“劉含希跟這幫病人NPC們晚上顯然有行動……現在還不知道這行動是什麽。”穀珊珊眉頭緊鎖,“齊哥,你覺不覺得……這個副本好像被人刻意拿掉了一個很關鍵的線索,這個線索讓我們格外被動。”

穀珊珊看著黑漆漆的電梯井:“如果按照正常的通關邏輯來看,一隊實力不強的玩家隊伍是沒有辦法跟NPC相抗衡的。那麽進了副本之後,實力較弱的玩家方應該會有NPC相助才對。很顯然,病人NPC原本應該是和我們一夥的,劉含希也應該會因為某個線索從而跟我們關係親密。但沒有。”

“現在的副本,我們能找到的線索就像是一塊塊的肉,哪怕我們找得再全,失去了骨骼和筋脈,我們依舊無法得知事情的全部經過。

這種奇怪的感覺不是穀珊珊一個人有。

齊蟬陽也點了點頭:“是的。按照我通關的副本的經驗來說,玩家作為弱勢方,為了不讓雙方實力懸殊過大,一般都會給予玩家部分支援。但這個副本好像沒……”

說著,齊蟬陽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到了解方澄。

在他的視線裏,這人依舊是一身橘紅色的衣服,此時正無聊地杵在一旁,時不時伸頭往電梯井裏看。

哪怕在齊蟬陽看來,這人是怪物的模樣。

但就算是怪物,他身上那股子能氣死人的閑適擋都擋不住。

似乎是等的無聊了,他往電梯口一趴,手裏的棍子拆成兩半連接在一起,棍子一頭弄成了鉤子的模樣,去勾了勾牆上的淤泥。

終於勾下來一塊,解方澄拿著棍子挑了挑。

“咦?這不是劉含希的眼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