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查房的時候是從四號開始的,但這一次,小推車停在了六號門前。

齊蟬陽貼在門口聽著門外的聲音。

是韓奇的聲音,但莫名的……很奇怪。

吱呀——

寂靜的走廊上傳來門打開的聲音。

六號病房內,孫淼和六號病人一人一張床,就在兩天前,這裏住著的還是一個奇形怪狀的高大可怖的怪物和一個平平無奇的財會。

但現在,誰推開門後都會認為這兒住了兩個怪物。

孫淼雖然隻吃了兩顆藥片,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長,就像是被抻開的橡皮一樣。

下午的時候他還看著自己的手有些發呆,但到了現在,孫淼腦海裏已經什麽也不記得了。

他是誰?

不,他沒有思考這個問題,他隻是感覺到胃裏很是饑餓。

門被打開後,看著推著小推車進來的“醫生”——姑且那還算是一個人形的話。

韓奇身上原本隻是長滿了嘴巴,但此時,他身上,**出的皮膚那兒長出了一個接一個的眼珠、手指、指甲……

他像一片被栽種了太多奇怪物種的土地,這些東西搶占著他的身體,把原住民都擠到一旁,熱熱鬧鬧地重見天日。

孫淼原本不應該知道的,但在這一刻,他就如同在副本裏生活多年的NPC一樣,瞬間明白了韓奇身上突然有了這些東西的原因。

高大的六號搖晃著身體。

“院長……你吃了一點院長?”

韓奇一隻眼睛還老老實實地長在眼眶裏,另一隻眼睛已經滑落到了他腮邊。

他身上的眼球齊齊地轉動著,看著六號。

“該吃藥了。”韓奇步履蹣跚地將小推車推進來,拿過小推車上的藥瓶。

他行動間,孫淼才看見,他戴著奇怪的像是廚師帽一樣的後腦勺鑲嵌著半張人臉。

是何新。

“何新”在後腦勺上,眼睛睜大,怨毒地看著眼前的孫淼和六號。

“餓!餓!吃了他們……”

“新來的閉嘴!”

“我是院長!讓我先吃!!”

“放屁!我才是院長!!”

韓奇動作怪異,他被擠占地滿滿當當的胳膊擺動著,不由他心意的被這些器官帶動。

韓奇渾然未覺,隻是執著地伸出手,將手裏的藥遞給六號。

六號已經處於異變前期了。

異變後的病人NPC們幾乎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此時,六號也搖搖晃晃的,像大號的充氣玩偶一樣。

六號用眼睛尋找著眼前韓奇身上的可疑之處:“小……呢?”

他已經不記得劉含希的名字了,卻還記得劉含希說過的,今天就是最後一天。

為什麽?

說好的,大家都可以解脫的……

六號憤怒地晃著頭:“他呢!他呢!”

韓奇背部裂開一個大大的口子,口子仿佛是一個深淵,不見血肉和骨頭,隻從裏麵拖出半具屍體。

隻剩下左半邊身體的劉含希被像丟垃圾一樣丟在了地上,血“嘭”地濺開。

“啊啊啊,好浪費!給我吃!”

“滾開!該輪到我了!”

“這是院長的兒子,院長不讓吃——”

就在這時,天花板上滴答著掉落了一團淤泥。

淤泥在地板上滾動著,裏麵似乎埋了很多個大小不一的犬牙,終於,犬牙們擁擠著從泥裏翻滾出來,一口咬在了劉含希的屍體上,快速地啃噬著。

“啊啊啊啊啊——”

韓奇身上能發出聲響的器官都在叫囂著,韓奇目光僵直,似乎還沒發現眼前的場景有什麽奇怪的。

他維持著伸出手給藥的姿勢,催促六號。

“吃藥,不吃藥的話不乖,院長會生氣的。”

就在這時,門口,齊蟬陽扶著門框,哪怕現在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是誰,現在要幹什麽,但老玩家的本能還在。

他開口詢問:“院長不是死了嗎?”

韓奇身上的嘴巴們笑著。

“嘻嘻。”

“沒有哦,院長不會死的。”

“隻要醫院還在,院長就永遠不會死——”

在他們交流的時候,無人關注的電梯井的牆壁上,一個個淤泥團活躍起來。

那個小子死掉了……

死得好!

死了才有腐肉可以吃,早就想他死了!

宛如相互之間不需要語言交流,隻通過信息素就能感知信息的蟻群一樣,電梯井裏的淤泥們一個接一個的蠕動著,從電梯井裏攀爬出來。

而在漆黑一片的電梯底部,一直安靜的,一層更厚更深的淤泥也感知到這種愉快的信息素,它也開始蠕動著。

但和電梯井壁上一團團濕潤的淤泥不同,最底層的淤泥像是被焚燒過很多次,它更幹一些,也更緊實。

它震顫著,卻無法形成能夠順利爬出電梯井的泥團狀。

它焦急地在電梯底部冒出一個接一個的向上的尖尖,卻始終爬不上去。

就在這時,停在一樓的電梯門打開。

一個奇怪的身影鑽了進來。

它一半是小男孩的樣子,臉部血肉模糊的,似乎是從很狹窄的地方鑽了出來。

另一半是成年女人的模樣。

“葛娟”半張沒有損壞的臉和劉含希的另一半粘合在一起,此時屬於“葛娟”的半張臉閉著眼睛,劉含希睜著眼,手裏舉著一根杆子,猛地用力。

閱讀室的衛生間的管道破裂,一股細小的水流從電梯裏往底下幹涸的淤泥裏注射進去。

隨著他這一用力,另一半本就不聽話的“葛娟”的身體瞬間要從他身上裂開。

劉含希趕忙伸出手,想要將“葛娟”拉回來。

就在這時,電梯底層的終於得到水分滋養的淤泥迅速成團,轉瞬間就從電梯底部鑽進了電梯裏,隨後覆蓋到劉含希身上。

淤泥裏的嘴巴們齊齊張開,劉含希慘叫一聲。

“葛娟”立刻就想跑,劉含希猛地伸手。

他雙目通紅。

“你也該死!你跟我一起死吧!!”

很快,淤泥將兩人徹底吞噬進去。

一陣咀嚼進食的聲音後,許久沒有吃過這麽好的肉的淤泥向上伸展著。

它聞到了。

在樓上,有股非常好聞的味道,

.

六號病房裏。

那一小團淤泥顯然沒辦法將死掉的劉含希一口吞下,它隻能一口接著一口從傷口處進食著。

孫淼忍不住“嘔”了一聲,一直隻盯著六號,要讓六號將藥片吃下去的韓奇這才抬頭,看向孫淼。

“孫先生,你是看到了什麽奇怪的場景嗎?癔症加重的話要多吃一點藥哦。”

孫淼原本條件反射地想往後躲一躲,但此時盯著韓奇,他感覺……這個醫生,也不是那麽恐怖嘛!

孫淼遲鈍的將目光轉移到站在門口的齊蟬陽身上。

他還能辨認出來,這人是對自己很好的一個人,他叫什麽來著……

六號已經抑製不住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大,很快漲到幾乎能觸碰天花板的程度。

“騙我!都在騙我!!”

六號憤怒地伸出手,衝著韓奇一巴掌扇了下去。

韓奇原本就像個容納了太多水的氣球,被一拍之後,整個人的皮膚瞬間爆開,寄生在他身上的東西順著他已經完全泥化的身體癱軟下來,形成了另一攤淤泥,向著劉含希的屍體蠕動過去。

齊蟬陽盯著現在地上的這兩攤泥。

單看的時候沒發現,把這兩攤放在一起,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電梯井裏的淤泥看起來更幹更黑一些,一眼看上去似乎有被灼燒過的痕跡。

但屬於韓奇的那一灘,整體呈現出一種褐紅色,宛如吞噬了太多新鮮的血肉。

這一灘泥觸碰到劉含希的屍體後一邊進食著,一邊向身旁另一攤泥進攻著。

兩攤泥扭打著,憤怒的六號高舉著手,又是一巴掌拍了下來。

“啵”的一聲,泥被砸地向著四周的牆壁飛散而去。

“嘻嘻。”

泥裏有東西發出不明意義地怪笑。

六號憤怒地吼叫著。

“騙我!都去死吧!!”

但當他再舉起手,想要砸下去的時候,從走廊上遠遠地傳來一股懾人的壓迫感。

六號的手僵硬地舉在半空中。

有腳步聲從走廊的盡頭一點點靠近。

很快,從黑暗中走過來的人進入了病房這邊的光明之中。

胖。

和韓奇一樣,這個人身上也種滿了各種各樣的奇怪的東西,但韓奇顯然無法負擔這麽多的東西,他整個人更像是被撐爆的。

它不一樣。

它像是鋼鐵一樣的皮膚牢牢地將那些東西禁錮在身體內部,時不時在他表皮上就能看到一個淺淺的外凸的痕跡,又很快消失不見。

但原本堅固的皮膚上,右臂仿佛被硫酸潑過,將它堅固的皮膚灼出一個巨大的傷口。

人類的傷口會流血,但他的傷口隻在不停地滴落著淤泥。

這些紅褐色的淤泥從他來的地方一路滴灑到現在他所在的位置,每一滴落地後都在緩慢的向著它所在的位置蠕動,想要再次跟它匯合。

而牆壁上,時不時也會滲出一些淤泥來融合到他身上。

它臉上長著一張熟悉的臉。

是院長陳向原。

在門口的齊蟬陽腦海裏是“泥人的自我修養”的報警,這個報警比他聽過的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跑……向哪兒跑?為什麽要跑?

他跑了之後,身後六號病房裏的人就要直麵這個恐怖的怪物。

齊蟬陽想了又想,手裏的武器緊握著。

“陳向原”走到他麵前後,開口是幹涸難聽的聲音。

“請讓一下。”

他很有禮貌——如果忽略掉在這一刻,有無數顆牙齒在他表皮下猛地衝過來,似乎想要現在就將齊蟬陽吞噬殆盡,這一刻這些東西將陳向原身上的皮膚抻得近乎透明,能夠在外麵看到他身體裏裝著的並不是血肉,而是一堆紅褐色的泥。

齊蟬陽問:“你要去幹什麽?”

陳向原客氣地笑了笑:“吃飯的時候,要有順序。”

說罷,他指著齊蟬陽。

“下一個,才是你。”

說罷,他直直地向著屋裏而去。

齊蟬陽不假思索,手裏的武器立刻刺出!

“鯨落的饋贈”在陳向原被硫酸灼燒的右臂處劃過,將原本的傷口劃出更深更大的口子。

陳向原吼叫一聲,手臂伸長。

齊蟬陽戰鬥意識還在,此時瞬間發動“蹬腿兔子”,貼著他的手臂就逃竄出去。

陳向原已經被激怒了,他猛地捶地,整個醫院都抖了抖,隨後他嘶吼著向著齊蟬陽追去。

就在這時,四號病房的門才打開。

在剛才院長還沒走過來的時候,解方澄和穀珊珊這邊房間裏也有了變化。

幾道血紅色的字體在牆壁上出現。

【夜間規則已更改:

1.如聽到奇怪的聲音,請盡快遠離;

2.請關閉房門,保持不通風的狀態;

3.帶上你的同伴,就好像帶上了院長的儲備糧;

4.不要去一樓!!

5.倒計時30】

牆上的倒計時甚至真的會產生變化,一分鍾後變成了29。

“半個小時的倒計時,這是我們在這個副本最後的半小時嗎?”

穀珊珊皺眉詢問。

解方澄不明白。

解方澄已經拿出了他的棍子。

“我去一樓看看。”

穀珊珊趕忙叫住他:“你有沒有發現,牆上這些規則,與其說是束縛我們的行動,不如說是在對我們進行一個提醒。”

就像之前,葛娟是最大的威脅的時候,牆上的規則多數都是用來提醒玩家怎樣避免和葛娟相遇的。

穀珊珊努力思考著這新的規則又反映出了什麽問題。

就在這時,兩人都感受到了醫院像是被誰錘了一拳,微微晃動。

穀珊珊還在迷茫,杵著棍子的解方澄已經兩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了房門。

從剛才起,關上門後他們就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此時打開門,外麵的聲音才傳入屋裏。

“哎!”齊蟬陽從他眼前向著遠方奔去,那邊,六號病房裏敞開的門裏,地上兩攤泥正糾打在一起,六號病人很憤怒地錘著兩攤泥,卻無法阻止兩攤泥分散再聚攏後繼續撕打。

孫淼看起來呆呆的,抬頭看見解方澄後,無意識地喊了句“解哥”。

他記得,這是很可怕的一個人。

解方澄猶豫了一下。

穀珊珊已經開口:“齊哥那麽跑,估計追他的是我們看不到的院長。解哥,你先去幫他。”

解方澄回頭。

穀珊珊笑了笑:“沒關係,我可是第一天能一個人在房間裏應付兩個NPC的人。”

解方澄看著她,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打人很快。”

說罷,他像是離弦之箭一樣向著齊蟬陽的背影衝去。

他離開之後,六號病房裏,六號停下了捶打的手。

孫淼也將臉轉了回來。

兩個看起來不遑多讓的“怪物”盯著穀珊珊。

牆上,夜間規則更新了第六條。

——【在精神病院裏,有時候病人比醫生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