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風被拋在身後。
慘白的月色下，整個別墅區安靜地像是一座墓園——也確實是一座墓園。
竇思齊兩人從車庫逃出來後七拐八拐的鑽進了別墅區左上角沒有亮燈的別墅裏，悄無聲息地潛進了一間無人居住的房間。
趙哲從窗戶那兒向外悄悄看了一眼。
地庫裏的NPC已經再次回到地上，正散開來四處尋找著兩人的蹤影。
“媽的……怎麽這麽多？”趙哲低聲罵了一句，又轉過頭問，“你怎麽回事？來別墅區住就住了，怎麽會招惹那麽多NPC？”
竇思齊苦笑著搖頭：“不是我招惹這些NPC，是學生。”
剛才那些學生找上門來，其實一開始的時候竇思齊是不怎麽怕的。
這些學生確實實力有所增長，但還是沒他強，他很輕易就能對付他們。
那時候竇思齊還有心思想著再編造一個謊言，反正隻要能活過第四次大考就好。
可這些學生被騙了一次後就再也不相信他了。
竇思齊這邊還在想著要用什麽辦法糊弄一下這些學生，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十二點的鍾聲響起，花園裏，盛開著的玫瑰花下伸出了第一隻手。
“這些好學生能指使保安和死掉的NPC。”
保安會聽這些好學生的也正常，畢竟在這個學校裏，好學生是處於金字塔頂端的，魏主任都會聽他們的，保安會聽也不足為奇。
至於死掉的那些老師NPC……
竇思齊眉頭緊皺。
“這些老師NPC活著的時候因為教學成績被分成三六九等，死了之後也是如此。教學成績差的老師隻能埋在東邊的樹林裏，你也看到了，他們的身體都是殘缺不全的，而成績好的可以被埋在別墅的花園裏。那些好學生有權利決定他們埋在哪裏。”
趙哲忍不住罵了一聲。
這鬼學校。
“現在該怎麽辦？”趙哲問。
竇思齊猶豫了一下：“你……出來的時候跟沒跟解方澄說啊？”
趙哲愣了一下，冷笑一聲：“我說大哥，你是不是覺得我腦子有泡？要不是跟他們說了之後他們沒有人願意過來救你，我怎麽可能跑過來？”
趙哲也是猶豫了很久。
他已經通關過十多次了，往常也不是沒在副本裏交過“朋友”，像竇思齊這種自私自利的他見多了，放在以前，趙哲才不會管他。
但這個副本真的不一樣。
很久了，在這個遊戲裏，他大多數時候經曆的都是玩家之間的爾虞我詐。
實力弱的攀附實力強的，實力強的將實力弱的當做棋子和道具，這已經是副本的常態了。
但那天在學生宿舍童欣欣被追殺，劉會和談辰出去幫她，還將越海洋、郭思明一起救了下來，趙哲嘴上不說，心裏不知道有多羨慕。
這些人真是……
他也想有朋友，有同伴，可以在這個恐怖的副本裏相互扶持著活下去啊！
那時候趙哲以為自己是有的，竇思齊跟他年齡相仿，興趣相投，趙哲不知道多久沒跟人聊過活著的時候的一些興趣愛好了，這讓他一度覺得自己也找到了可以交付後背的同伴。
當然，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這想法簡直蠢的可笑。
這種自私自利的小人直接當場埋了吧！
趙哲是這麽想的。
但當他躺在**之後，卻又怎麽都合不上眼。
十二點越來越近，趙哲終於從**坐起來。
算了算了，就給這小子帶個話。
帶個話而已，也不是什麽難辦的事兒，說完他就回來睡覺，愛咋咋。
反正那個解方澄，應該也會去幫他一把的吧？
畢竟那人實力那麽強，看起來也蠻好心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當他敲開解方澄的房門後，屋裏解方澄不在，隻有張安和王希在。
“那個……解老師不在嗎？”
“有事？”張安問。
趙哲想了想。
雖然不能直接跟解方澄說，但張安他們也都是一夥的，跟他們說應該也一樣吧。
這麽想著，趙哲開口將竇思齊的處境和他願意付出積分和道具什麽的都說了，說完後張安隻是點了下頭。
“哦。”
趙哲猶疑地轉過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回頭：“你們會去救他的對吧？”
張安隻是神色平靜的從眼鏡後看了他一眼。
“為什麽這麽覺得？”
“啊？”趙哲臉色變了變，“解老師實力這麽強……”
“以前在副本裏的時候，玩家裏實力最強的人就會關照每一個玩家麽？”張安反問，“當你是玩家實力最強的人的時候你也這麽做了麽？”
當然沒有。
趙哲實力最強的時候，他頂多不像是有些“大佬”那樣隨意犧牲別人，但關照別的玩家？那是不存在的。
趙哲張了張嘴：“可是……”
他可是不出來。
張安看了他一眼，替他補充了他想說但沒說出口的話。
“可是解老師都關照了別的玩家了，為什麽不能關照你們？趙老師，”張安笑了笑，“不說幫不幫誰，這是他的自由，隻說你們這些人……你們什麽都不能提供給他。積分，道具？你覺得以他的實力他需要這些嗎？情感價值？他打了那麽多NPC，讓你們免受NPC的威脅，你們卻抱怨他莽撞，覺得以你們自己的通關經驗本來可以選擇更好的通關方式。”
“你們沒有尊重過他的付出，不感激他的保護，還希望他繼續任勞任怨的幫你們脫離危險，世界上沒有這種好事。”
“既然你們認為靠你們自己也能通關，那就去試試吧。”
說罷，張安衝他伸了下手。
“慢走，不送。”
趙哲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好一會兒後才轉身離開。
是啊。
當初解方澄把老師NPC都暴打一頓的時候，趙哲心裏也覺得這人莽撞。
打了NPC是爽了，但除了爽之外沒有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好處。
等到後來解方澄更是不允許大家使用老師NPC那種方法對待學生，不少玩家心裏都很不爽過。
可現在回頭去看，這法子有沒有用先不說，危險是真的很危險。
真的逼死了差生的話，如果班裏平均分下降，被扔到學生宿舍，那真是十死無生。
但那時候大家都齊齊的忽略了這個危險之處。
雖然腦海中的想的是“班裏平均分不會下降的”，實際上……誰不是覺得，如果真的到了學生宿舍，哪怕麵對那些學生，大家還有最後一步路能走。
——去求解方澄。
那人實力那麽強，要讓那些學生NPC嚇跑隻是舉手之勞罷了。
可張安說得對，人家又憑什麽幫他們呢？
趙哲心緒複雜的回了自己的宿舍。
很快，十二點的鍾聲響起。
兄弟，這不是我不幫你啊。
他這麽想著，逼著自己閉上眼睛。
但這一次，沒過幾分鍾，他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靠……我是傻X吧我。”
他一邊罵一邊拿好自己的武器，還是從教職工宿舍衝了出去。
而此時，竇思齊知道解方澄不會來後沉默了一下。
“你……不該過來的。”竇思齊低聲說。
趙哲深以為然地點頭：“我也覺得，下次你自己去死吧！”
竇思齊沒再說話。
兩人靜靜看向窗外。
因為是在二樓，他們能居高臨下地看到那半邊NPC的行動。
這些NPC看起來完全沒有頭緒，正在無頭蒼蠅似的亂找著。
竇思齊終於鬆了口氣。
他轉過頭：“看來今晚的危險已經過去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說完，趙哲也轉過頭：“是的。明天再……竇思齊。”
竇思齊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嗯？”
趙哲瞳孔放大，他驟然伸手，猛地拍向竇思齊，將他右肩上的東西摘下來。
那是一顆眼珠。
這顆眼珠在趙哲手裏轉動著，直勾勾地盯著他。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竇老師，還有一位……趙老師，你們可以把我的眼珠還給我嗎？”
門口的這句話說完後，趙哲猛地轉頭。
窗戶外，原本看起來像是漫無目的一樣的NPC們揚起了頭，一張張死狀淒慘的臉麵對著他們。
“……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趙哲看著手裏的眼球，“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個房子裏，窗戶外麵的NPC是來迷惑我們的，其餘的NPC現在八成正堵在門口！跑！！”
說罷，門被打開的聲音和窗戶被撞破的聲音一起傳來。
.
十分鍾後。
漆黑一片的房間裏，竇思齊無聲地喘著氣，右手將趙哲暫時地放在自己身邊。
他從係統背包裏拿出繃帶，給自己的腿上纏上。
但其實無濟於事。
竇思齊一隻眼睛瞎了，左胳膊呈現出一種扭曲的角度，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
他的個人技能也已經無法使用，身體達到了極限，已經很難再帶著趙哲經曆第二輪的生死逃亡了。
而現在，他們兩人之間還有最後一瓶藥。
自己喝了吧？
竇思齊想著。
趙哲的個人技能比較特殊，消耗的是他的精神力。
剛才為了迷惑衝過來的一幫NPC，趙哲過度使用後陷入了昏迷。
這種昏迷是無法用係統藥劑恢複的。
自己喝了的話……好歹還能帶著他跑路。
但……
竇思齊低頭看了眼趙哲。
這人腹部有一道很長的傷口，血流不止，如果不喝藥的話隻流血就會要他的命。
自己喝藥，說不定自己背著他……不，不帶他，自己還能有機會逃出一命。
但給他喝藥，兩人必然是要一起死。
竇思齊握著手裏的藥，到最後歎了口氣，把藥喂給了趙哲。
很快，趙哲身上的傷口愈合了。
這是竇思齊第二次做這種不符合自身利益的選擇。
第一次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來到了無限遊戲。
第二次，又是如此。
看來他一直以來的理念果然也沒錯，人一旦損害自己的利益，就會付出自己無法承受的代價啊。
但在這一刻，他好像體會到了那天那個學妹的心情。
“真是……”竇思齊苦笑一聲，“確實是沒辦法一個人逃命的啊。”
哪怕利益和經驗都告訴他，什麽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哪怕是他這種自私的人，有時候也要選擇做最愚蠢的決定。
就在這時，隱約從某處傳來腳步聲。
“竇老師，別躲了，我已經看到你了！”
“竇老師快點出來！都已經一點多了，好過分哦躲了這麽久，都過了我平時睡覺的時間啦！”
“就是！再不出來的話等我抓到你，我要把你一刀刀切成一片一片的哦！”
“嘻嘻——找到啦！”
一個近到幾乎在耳邊的聲音說道。
竇思齊用唯一完好的眼睛猛地看過去，隻看到一把刀向著他刺來。
竇思齊條件反射的躲開，那把刀刺進了趙哲的身體裏。
“媽的！！”
竇思齊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盡管沒有辦法再次使用個人技能和道具，他依靠著自身的力量，赤手空拳的猛地將這個NPC打翻在地。
……但也就隻有這樣了。
“啊啊啊啊！”
“殺了他！殺了他！”
無數道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一張張臉在黑暗中浮現出扭曲的興奮的神色。
竇思齊疲倦的癱在地上，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趴在了趙哲身上。
宛如多年前，有個脆弱而柔軟的蛋殼，曾經不自量力的保護著自己。
哪怕蛋殼也心知肚明，這樣做毫無用處。
在這一刻，他做出了相同的決定。
因為有時候，人類會選擇沒有利益的選項。
就這樣了吧……
這麽想著，竇思齊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他猛然間聽得一聲巨大的，仿佛什麽東西爆破了一樣的聲音。
接著傳來童欣欣欣慰的話語。
“哎呀！他們在這兒！快去通知解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