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
城主府的地下,穿著錦衣華袍的男人和穿著一身鵝黃色長裙的女子站在祭台邊上,女子捂住口鼻,眉頭嫌棄的皺起。
如豆的燈火亮在地下驅散了周圍的黑暗,無數雙幼童的眼睛懵懂的在還未褪幹的水中窺探著他們。
城主攬住她的肩膀:“等夫人將兒子帶回來,咱們就上去。”
說話間,有“人”從靠西的甬道中鑽了出來。
那個“人”在水裏時看起來還稍顯正常一些,但脫離了湖水之後,臉上閉著的一雙雙眼睛張開,腹部也長出無數隻手和腳。
它原本想像個人類一樣站直行走,但它圓滾滾的龐大的近乎占據了半個身子的肚子過於臃腫,逼的它不得不仰倒在地上,讓巨大的肚子朝天,四肢扭曲成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角度,就這麽爬了過來。
“城主。”到了城主身旁,它喏喏開口。
城主點了點頭:“孩子呢?”
它遲鈍的大腦需要反應一會兒,這才慢慢翻過身來。
在它背上,一個閉著眼睛的嬰兒趴在它身上,正在沉睡著。
如果隻看上半身的話,這嬰兒就像個普通的快要一百天的孩子,長得粉雕玉琢的,臉頰鼓起,睡夢中還吮吸著自己的手指。
但視線下移,就能看到他的雙腿沒有皮膚,血管和骨頭都**在外。
城主皺了皺眉。
“果然沒有祭品的話就不會長了啊。”
按照原來的計劃,隻要成功舉辦百日宴,再哄來一些孩子,就能順利讓兒子腿上的皮膚也都長好,他就是個健全的孩子了。
但現在……
天師開口:“沒關係,夫人的孩子也快生了,能用一段時間。再說那些人不會一直在這兒待著的。”
雖然她也不清楚為什麽這麽確定,但她就是莫名的有一種直覺:這些突如其來的外來者,到了一個期限之後就必然會離開。
就像是……她之前也遇見過無數次這種情況,雖然已經忘卻了,卻還是隱約能感知到,簡直就像是肌肉記憶一樣。
她說得這麽自信,盡管沒有給出任何的佐證,但城主還是相信了。
畢竟自己這位前妻跟以前已經截然不同了,就像是突然換了個靈魂一樣,不僅知道了很多的秘法,而且人也不像是以前那樣的木訥無趣。
但誰管那些呢?隻要她還跟自己站在統一戰線,這麽漂亮又識趣的美人他當然願意笑納。
“青青這麽厲害,你說的話我自然相信。”城主笑著。
段青青看見他的笑容忍不住也展露出一個嬌俏的笑容。
她當然不一樣了。
段青青記得,自己生前隻是一名普通的都市白領……說是白領也有些貼光了,她文憑不夠,初中都沒畢業就出來打工,後來混了好多年,賺的錢還不夠她自己開銷的,還是親戚看不過眼將她安排進了一家公司做職員。
結果就在一年前,她下班回家的路上喝了點酒,沒注意,一不小心掉進了河裏。
等再睜開眼,像是一瞬間,又像是已經過了好多年……她穿越了。
她穿的這個人也叫段青青,以前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有一個長得很帥的夫婿。
但這夫婿後來飛黃騰達之後娶了丞相千金,還歹毒的將原主全家都殺了。
原主曆經千辛萬苦,習得一身詭譎秘術,勢要報滅門血仇。
段青青穿過來的時機也恰到好處,正是原主要入城的時候。
原本段青青想著要不要替原主報個仇,但她第一眼看見城主就呆住了。
這麽帥!
也是,能被丞相看中的,那自然是長相與能力都很突出的人中之龍。
段青青立刻改變了主意。
這不就是那種火葬場文學嗎?渣男主為了自己的前程拋妻棄子,最後幡然悔悟,追在女主身後當舔狗。
現在她就是那個馬上要被追的“女主”啊。
老天對她真是不薄!
一切也像是她計劃的一樣,她假裝失憶進入了城主府,城主對她舊情未了,在發現她現在身懷秘術之後更是對她又敬又愛,兩人蜜裏調油,段青青借助秘術使自己懷孕,懷孕之後假裝自己想起了前塵往事,和城主來了一場虐心大戲,最終還是“為情所困”,留在了城主身邊。
到後來城主夫人也檢查出來懷有胎兒,這城主夫人是個溫溫柔柔的沒什麽意思的大家閨秀,段青青剛入府的時候還想著除掉她,但後來發現,有這麽個女人在家裏跟保姆似的管著家,倒省了不少事兒,於是也一直沒對她動手。
但在段青青腹中的胎兒五個月大的時候,她實在難以忍受懷孕的痛苦,幹脆用秘術將自己腹中的孩子轉移到了城主夫人肚子裏。
至於城主夫人原本的孩子……那隻是個剛成型的胎兒,直接被段青青和城裏其他的孩子一起當成祭品獻祭了。
城主當然也是知道的。
但有什麽關係?段青青到了之後,兩人一開始拿城裏的孩子當祭品,那可並不是為了孩子。
段青青的秘術不僅可以讓死胎複生,還能讓兩人長生不死,永葆青春,並且身具常人難以想象的非凡力量。
但後來有了孩子,段青青對這個孩子沒什麽感情,城主還是想要個血脈傳承的。
兩人一起誆騙著城主夫人——這女人真是愚蠢至極,段青青把自己肚子裏的孩子轉移到她身體裏,夫人渾然未覺,還將鳩占鵲巢的胎兒當成自己的孩子細心嗬護。
但不是她的畢竟不是她的,這胎兒很快就產生了排異反應,流產了。
在城主夫人傷心欲絕之際,段青青和城主又告訴了她一個可以讓胎兒死而複生的辦法。
雖然要用很多孩子的性命做犧牲,但城主夫人猶豫之後還是乖乖的接受了段青青的秘法改造,被關進地底逐漸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卻還記得她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孩子。
一切原本都可以按照計劃來的——
城主並不想看到眼前這個醜陋的怪物,他隻關心了一下孩子的情況,隨後便擺了擺手:“行了,把他帶回去吧。”
湖水對於這個兒子來說就像是羊水一樣,讓他可以吸收沉入湖裏的別人家的嬰孩的營養。
段青青還在湖中專門為他建造了一座小一點的祭台,那更像是他的家。
一直很聽話的夫人在此時卻搖了搖頭。
“岸上……有人,很多。”
城主跟段青青對視一眼。
“又是那些外來者,沒關係,他們才多少人?你避開他們的視線範圍不就行了?”
夫人口齒不清的重複:“很多……很多……”
真是個弱智。
城主心裏罵了一句,但眼前這醜陋的怪物被秘法改造之後實力也不錯,是他和青青手裏最好用的一把刀。
這時候他耐下性子:“所以,你繞遠一點,不要挨他們那麽近不就得了?再說了,那些人裏多半都沒什麽本事,有本事的速度又慢,你直接吃掉就行了。”
夫人臉上有些著急:“多……多!”
“行了別跟她廢話了。”段青青掐了個手決,夫人像是被電擊了一般吼叫著退後了兩步。
段青青命令道:“把孩子帶回去。”
說罷,她和城主轉身離開了。
夫人焦急的想要挽留,但伸出的手又不敢拉住他們幹淨的衣袖,最後隻能無力地垂了下去。
她看向自己背上安然沉睡著的孩子,已然是怪物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母性的溫柔。
“帶……回去。蘭君,放心。”
她什麽都不記得了,但還記得“自己”曾經給孩子起好了名字。
——就叫蘭君吧。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看著自己扇麵上畫著的盛開的蘭花。
希望這個孩子像是蘭花一樣,是一個正直的,善良的君子。
夫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一下背上的孩子。
但為了能更方便殺人,她的指甲尖銳,手指粗糙。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看向來時的甬道。
回去……
彷如來時那樣,夫人擠進了狹窄的甬道。
甬道裏的水還未退幹淨,一隻隻怨嬰跟隨在她身邊,簇擁著她往湖裏遊去。
唯獨一隻還未完全成型的胎兒焦急的發出嬰兒般的啼哭聲,站在她回去的路上想要攔住她。
夫人渾然未覺,她護住自己背上的嬰兒,龐大而臃腫的身體碾過這隻還未發育完全的胎兒,帶著無數的怨嬰緩慢地向著湖的方向而去。
胎兒被壓進了泥裏,不一會兒後又搖擺著倔強地從泥裏鑽出來,勉強地追著夫人的背影而去。
越靠近湖那邊,水便越多一些。
但與此同時,很奇怪的……越靠近湖,本應該越是深沉黑暗的,此時卻似乎有光從那邊投了進來。
是火。
岸邊是連成線的火把,星星點點的,遠望過去比天上的繁星還要密集耀眼。
城裏的火把分散到每一條街道上,整個城都活了過來。
穿著壽衣的男女老少背著竹筐,年輕一些的背重一點的石塊,年紀大的身體弱些的背輕一些的土塊,宛如一隻隻螞蟻,將城東的山向著城西挪去。
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有沒有用,這麽大的湖到底多久才能填平,但連成線的火把流動著,就像是血液終於在這座已經枯萎死亡的城裏再次流動。
火光將城裏的邊邊角角照的纖毫畢現,無數隻躲藏在陰影中的怨嬰眼饞的看著這一個個活肉,卻又被火光屏障阻攔在光明之外。
城主和天師從地下出來之後就怔住了。
“怎麽會這麽亮?!管家!管家?!”
話音未落,城主頭頂一暗,他預感到什麽,猛地身形一扭——
“啊啊啊啊啊啊!!”一連串的慘叫聲後,城主拖著被打殘的胳膊頭也不回的想紮回到地裏,眼前卻驟然出現了一堵火牆。
聶雙雙手中結印,火牆的火勢再次猛躥。
“你結什麽印啊!快把天師也攔一下!”
解方澄狂追正在逃竄的城主,一邊追一邊還要給聶雙雙提出不寶貴的個人意見。
聶雙雙怒:“越厲害的技能前搖越長你不懂啊?!你以為我這火牆維持的很簡單嗎?!!”
解方澄速度不夠,聶雙雙這牆必須準確的把城主給攔下來,她手都要結抽筋了這小子還要她再攔一個,搞得好像她做得到似的。
解方澄埋頭苦衝,終於和火牆形成兩麵夾擊之勢,他手裏的棍子高高揚起,重重落下——
“哐”!
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顫抖,城主躲閃不及,另一隻胳膊也被砸爛了,整個人都一下子被砸進了地裏。
解方澄是控製著自己的力量的,這砸得本來相當有水準,整個城主府的地麵都龜裂開來,但愣是沒直接將城主整個砸穿,讓他再從地底下跑路。
城主生死未知的卡在地上,聶雙雙剛說完“這還蠻容易的嘛”,結果下一秒,地底下有人一下子將卡住的城主拽了下去。
“靠!!”聶雙雙趕忙收起火牆,和解方澄一起看著那個洞,“果然被他逃了!!”
兩人來之前,那姓張的就說了,他倆第一次合作有可能攔不住城主,隻要把城主逼進湖裏就算勝利。
現在還真被他料著了。
“來吧!”
聶雙雙擼起袖子,先向外跑了一段距離。
解方澄手裏的棍子再次往地上一敲。
這一次,以他手裏的棍子為中心,“轟隆隆”的聲響之後,半個城主府都掉了下去。
解方澄“咳咳”兩聲,扛著棍子開始替城主裝修他的地下城堡。
那邊,聶雙雙也指揮著NPC,一筐一筐的土和石塊倒進城主府中。
這寬廣的恍如蟻穴般的地下老巢是段青青指揮著夫人建造的,帶著一批批的怨嬰,挖了幾個月才挖好。
此時解方澄直接下來,沒看到人——正常,這倆NPC肯定進哪個甬道了,最大可能是也跑去湖裏了。
解方澄非常幹脆的直接挨個把這些甬道入口都捅塌。
他捅塌之後就跳上來:“那我去那邊了。”
“好。”
聶雙雙點頭:“有問題我放煙花,大哥一看見煙花你就馬不停蹄地往這邊跑哈!我和這麽多人的小命就在你手裏哈!”
“知道。”解方澄說罷,腳上用力——
反正腳上踩的是城主府的地,他也沒收著點力,又是一聲巨響,這回連城主府西邊的牆都沉下去了。
解方澄一腳直接躥沒影了。
聶雙雙嘖嘖稱奇。
這到底什麽人?這麽猛,但看他竄出去的背影又這麽慢。
不過解方澄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聶雙雙手指掐印,成片的蝴蝶從她手中飛舞而出,環繞住整個城主府,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這是為了保證城主和天師不會再從這裏鑽出來,留下聶雙雙是因為她的速度和技能是能跟住這兩個NPC,從而快速地傳遞位置信息,用以準確的召喚解方澄。
但最好還是能把城主和天師一起逼進湖裏。
“來!埋起來!”說著,聶雙雙也直接搬過一筐沉沉的石塊,丟了進去。
而此刻,沒有聶雙雙也沒有解方澄的湖邊,連成片的火把像是圍欄一般。
數不清的石塊被傾倒進湖中,原本清澈的湖水變得異常渾濁,有怨嬰小心翼翼地從湖裏潛出來,又被火光壓製回湖裏。
竟然真的可以做到嗎?
在岸邊的玩家一個個表情都有些茫然。
這些NPC就像是最不起眼的螻蟻,沒有力量,沒有特別之處,也不會有人關心他們到底有什麽喜怒哀樂……但這些螻蟻竟然也會連成一體,去攀咬大象。
一個頭發斑白的瘦弱的女人扛著一筐沉重的石塊,她腳下一絆,剛要跌倒在地,一雙手扶住她。
李嬸接過她肩膀上的筐子。
“我幫你。”
李嬸在這個副本中感觸很深。
像孫言會懷疑城裏的這些人會不會來報仇,但李嬸從來不會懷疑。
因為如果是她的孩子被人殺死,她哪怕粉身碎骨也一定拚死將仇人殺了。
這是為人父母最大的底線。
很快,李嬸也加入了填埋湖泊的隊伍,融入進NPC中。
“我也來幫忙!”
剛進入遊戲的新人玩家是最容易被觸動的,很快,五六個身影也匯入到長長的隊伍中。
其餘玩家麵麵相覷。
“咱們玩家也要做這種嗎?”有人嘀咕,“這些NPC不都是背景板,孩子死了就死了……”
結果話音剛落就被嗆了:“什麽背景板?你沒爹媽啊?看見這些人穿著壽衣,為了親人拚命,你一點都不感動?”
說罷,這人也轉過頭去幫忙了。
閑著的玩家越來越少,到最後,連孫言都咬了咬牙,雖然不情願,但也加入了隊伍。
他其實依舊覺得自己沒必要做這些,這些NPC就算都死了又怎麽樣?又跟自己沒關係。
通關副本次數越多,玩家和普通“人類”之間的差距就越大。
但眼前這連成片的火光,這一張張帶著淚痕卻堅毅的麵容,都像是無形中形成了一隻巨大的手,將他往前推了一把,把他推進了名為“人類文明”的土壤中。
同情、慈悲、道德……以前可以忽略不計的,卻也曾深深刻入骨髓的東西終究還是沒有消失。
沉澱了以萬年記的文明的傳承並不適合弱肉強食的野蠻的獸類社會,但大多數人類並不能完全的獸化。
就在大家熱火朝天的填埋著湖時,突然,岸邊傳來一身慘叫。
“娘!!”有人尖叫一聲。
“怪物!怪物來了!!”
“小心!不要讓它跑了!!”
“拿火對付它……啊啊啊啊!”
夫人一口咬死了阻攔她的人,往前走了兩步。
一張奇怪的粘稠的“網”兜頭落在她身上,雖然看上去不怎麽堅固,卻怎麽都撕扯不開。
怪物吼叫了兩聲,李嬸摸出弓箭,發簪穩穩地射入怪物身體裏。
吸引了這麽多人的注意後,怪物才猛地向後一倒,再次潛入了湖裏,巨大的身形一擺,向著遠方而去。
仉道安隻是看了眼湖水,隨後收回了目光。
岸邊,剛才死亡的兩三個人的親屬痛哭著,將他們的屍體埋在了附近,隨後再次踏上了搬山之路。
但很快,第二次的襲擊重新再來。
這一次和第一次不同,這一次衝上來的城主和天師一出手,直接將岸邊撕出了一個缺口。
“你們這是叛亂!”城主怒氣衝衝。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些本來就應該被敲骨吸髓的賤民竟然敢反抗他!
他們是不要命了嗎?!
但幾乎是瞬間,被澆滅的那一塊陰影處,無數火把向前湧動,這些從沒被他和玩家放在眼裏的背景板NPC填補上了防線的空缺。
無數道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宛如驚天動地的驚雷。
“就是他們!不要讓他們跑出去!!”
“攔住!!攔住!!!”
“殺了他們!!!!”
城主忍不住後退半步,又憤怒地伸出手。
他的胳膊猛地裂開,無數條扭曲的小孩的手臂神展開來。
“去死吧!!”城主怒喝一聲。
下一秒,又是那張粘稠的網。
網蓋在身上時城主隻覺得像是驟然陷進了泥潭,環繞著他的這張網力量並不強,但就是綿密,帶給人一種綿延不絕的滯澀感。
城主的動作顯而易見的慢了下來,他身邊的天師眉頭緊皺,剛要出手,遠遠就看見從城裏衝出來一個人。
因為人多,大家都在搬石頭搬土塊,原本開闊的城郊都已經被人擠滿了,盡管在仉道安的調配下還算井然有序,但絕對不存在能讓解方澄無所顧忌往前衝鋒的寬闊的路段。
——也無所謂。
段青青眼睜睜看著他就像是超級瑪麗一樣猛地在人群中一躍兩米高,幾乎是在空中衝刺一段距離再落下,隨後又跳起,又落下……
段青青趕忙一把拉住正在暴怒的城主。
“走!”
城主也看到了超級瑪麗,二話不說跟天師一起潛回到湖裏。
盡管城主和天師出現了短短的時間就帶走了十幾條性命,岸邊卻爆發出一陣暢意的嘶吼。
“攔住了!可以做到!”
可以做到!
可以報仇!
很快,光點匯成的河流再次湧動起來。
解方澄到了湖邊之後拿著棍子在湖最邊緣站好,簡直像個守門員。
潛在湖中的城主和天師不甘的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離去了。
“怎麽樣?”解方澄問。
仉道安搖了搖頭:“線進了水裏之後就無法跟上了。”
他的技能【千裏紅線】可以追蹤,但入水之後,城主和天師的速度加快,線就無法追上了。
“不過我發現了另一個線索。”仉道安說。
“啊?什麽?”
仉道安看向湖邊。
剛才死亡的人被埋在了岸邊,形成了一個個小小的墳堆。
可以想象,等整個湖被填平之後,這些墳就會像一個個裏程碑,宣示著這一場背景板NPC的抗爭。
第二次城主和天師湧上來之後殺了數十個人,目的就是殺人。
但第一次,那個夫人上來之後更多的是在吸引周圍人的注意,並不是為了殺人。
“夫人吸引我們的注意,我猜是為了讓怨嬰把孩子帶回到湖裏去。她這麽在乎這個孩子,看來……城主和天師騙了她。”
“啊……”解方澄點頭。
仉道安解釋:“我的意思是你們在水裏見到的未成形的胎兒應該是夫人的孩子,但天師和城主用某種方法欺騙了她,讓她以為自己保護的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正常玩家要想通關的話,如果運氣好,還是有一條活路的。”
解方澄恍然大悟:“哦。”
仉道安頓了頓:“我說這些是想說,那個胎兒大概就是這個副本給玩家開的外掛。沒猜錯的話,這種外掛應該是生死簿給的。”
“啊?”
“遊戲製造者不會有那麽多的閑工夫,還會給那些死亡人數太多的本提供一個外掛。想來這種外掛是生死簿給的,它很努力了。但解經理,如果有可能的話你可以告訴它一下。”
“什麽?”
“給點有用的。”仉道安看向一望無際的湖麵,表情都帶了一點兒無語,“它大概是想著,玩家如果能跟這個剛成型的胎兒搭上話的話,可以用這個胎兒喚醒夫人,讓夫人認識到自己被耍了,從而讓夫人站在玩家這一邊。但它有沒有想過,普通玩家怎麽才能見到這個胎兒?你們是在城主府的地下看到的,一般人能進去嗎?就算進去了,有命活著出來嗎?”
解方澄有點尷尬地摸了下鼻子。
這書真是菜到連仉道安這種人類都發現了啊。
但這小子也真是厲害,連這都能發現。
“咳,我下次跟它說。”
“好。”
解方澄又猶豫了一下:“不過……要不這個本結束之後,我看看能不能讓你也見它一麵?”
說罷,解方澄又搖頭:“不行,當我沒說吧。”
“為什麽?”
“對你不太好,你現在已經幫了我們很多忙了。”
仉道安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解經理,我覺得你誤會了。”
“什麽?”
“不是在幫你們,我在幫我自己。”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個很心軟的人,但我也知道,地府一定不是隻有心軟的人。你不認為我們這些‘玩家’是偷渡的,未必別人也這麽認為。顯然,哪怕說得再好聽,這個遊戲的本來目的就是讓本不應該複活的死人複活,你尊重玩家們的垂死掙紮,可是在別的執法者眼中,我並不清楚這樣的掙紮是否已經觸犯了某些規則。”
“我在爭取你——作為一個人類,作為我自己,在努力爭取一個會心軟的,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的地府公職人員的理解和支持。可能你並不介意這些,你不在意玩家怎麽想,不在意是不是受過人類的幫助。”
“但解經理,你不介意,我這種人類是介意的。畢竟總不能在你某一天,看倦了人類醜陋的麵目後,我再來告訴你,其實不是,至少我本人還是很好的。想要不被別人代表,那我自己就應該在一開始就有所作為才對。這樣等我想要向你尋求幫助時,才不會顯得很無理取鬧,很狼狽啊。”
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頰,仉道安輕聲說:“解經理,這就是我最終的目的。”
解方澄怔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聽不懂。”
仉道安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解方澄繼續說:“回來你自己打報告。”
說罷,解方澄眼角餘光看見有個瘦弱的老人像是要倒,立刻二話不說地衝了出去。
仉道安垂下眼瞼,扶了下自己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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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仉道安的安排下,白天和晚上都有看不到頭的人穿著素白的壽衣在搬山。
一天過去了,湖邊向前挪動了一段距離,城東的山頂隻被削下來了一點點高度。
湖裏的城主和天師也明白他們要做什麽。
“真是愚蠢至極。”
城主嗤笑。
這片寬廣的近乎看不到頭的湖比來福城還要大,這些愚蠢的人難道還以為自己能填平這麽大一片湖嗎?
真是做夢!
段青青總覺得心裏有些發慌。
她向後看了一眼,湖確實一眼看不到頭,可是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沒關係,那些人不會在這兒待很久的。
等他們離開了,自己和城主就再次掌控整個福來城,現在這些人做的隻是無用功罷了。
第二天,湖邊再次往前挪動。
城主按捺不住,浮上去吃了幾個人,差點被抓到,於是又飛快的趕了回來。
他不屑一顧。
“那些外來者不會真以為這樣就能把咱們逼出去吧?”
第三天,傍晚時分,第一顆落在湖底祭壇上的石子出現了。
城主沉默著,陰沉地看著湖麵,不知道在想什麽。
第四天,趁著夜色,城主從最邊緣處想要溜出去,但很快,火把照耀下,他捂著胳膊再次潛回了湖底。
這一次他的臉色格外難看。
“媽的!賤民!一幫賤民!!”
傷害他的甚至不是那個拿著棒子的可怕的外來者,是第一個看到他的人。
那是個年過半百的中年婦人,在以前這種人城主都懶得吃。
但看到他之後,這婦人像是著了魔一樣,一把點燃她自己,隨後像個火團一樣衝了過來。
“還我女兒命來——”
她怨恨的眼神帶著一種讓人心悸的瘋狂,城主莫名慌了一下,也就是愣了這一下,他的肩膀處便被火焰灼燒了。
雖然修複能力很強,但回到湖底之後,城主還是不自覺地摸著自己的肩膀,被灼傷的感覺留了下來。
第五天。
天師發現,城主在看著湖麵,他似乎想像之前一樣浮出水麵——以前他知道的,那些人都怕他,隻要他出現,這些福來城的普通的百姓都會乖的像鵪鶉一樣,一句話都不敢說。
但現在不會了……
城主遠遠的在湖麵上探出個頭,第一個發現他的人立刻將手裏的石塊砸向他。
“在那兒!那個畜生在那兒!!!”
城主立刻潛了回去。
他在想……他是怎麽發展到現在這一步的?
剛當上城主的時候,他好像也是有過一些……一些抱負的。
要做受人尊敬的一方城主,讓百姓敬畏他,愛戴他。
但後來不知道是從哪一次開始……可能是收的第一筆銀子,可能是納的第一房小妾。
踏出第一步後也並不是不能回頭,但他沒想過回頭。
榮華富貴,美人在懷,怎麽可能願意回頭?
再到後來,這些已經無法滿足了,段青青出現了。
城主將目光看向了段青青,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是啊!
其實還能怪到這個女的身上!
都是她!是她引誘自己!
正常人誰能抵抗住長生不老的**?
這又不能怪他!
都是這個女人!
城主猛地伸出手,一把掐住了段青青的脖子。
段青青完全沒料想到枕邊人會突然動手殺自己,她劇烈的掙紮起來。
“你幹什麽?!”
“都是你!紅顏禍水!!要不是你我怎麽可能走到這一步?!都是你害得我落到現在這個下場!我殺了你——”
湖底淤泥翻湧,過了好一會兒後才安靜下來。
一直以為自己是女主角的段青青睜大眼睛,死不瞑目的躺在泥裏。
她不明白,自己拿得不是那種火葬場寵文劇本嗎?
為什麽……
或許從一開始,自己就想錯了嗎……
那邊,早有拋妻棄子,恩將仇報前科的城主張嘴一口吃掉了她,感覺自己的力量似乎又有了增加。
這女的真夠傻的,竟然完全沒有留一點壓箱底的東西。
他身旁,“夫人”將孩子摟在懷裏,警惕地向後退了兩步。
算了。
城主收回目光。
自己現在隻要浮上去,聲淚俱下的道個歉,再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那個女的身上就行了。
這種操作多少聖賢都用過,他也隻是效仿先賢罷了。
城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這一次他剛浮上水麵,一張巨大的漁網就丟了下來。
“在這兒!!”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顆碩大的火球當頭就砸了過來。
聶雙雙。
這姑娘也是不巧,之前城主浮上水麵的時候她在休息沒趕上。
這一次正好就在附近,聶雙雙火球砸完,城主慌張地要往水裏紮。
解方澄那速度是奈何不了他,但聶雙雙可以。
她像是一條火紅的魚,在水中綻放出層疊的火焰玫瑰。
“解哥!!快來!!”
解方澄入水跟魚雷似的,眾人隻看見水麵瘋狂翻湧,不久之後,解方澄一棍子將城主抽到了岸邊。
城主被抽的半條命都不剩,掙紮著站起身來就想跑,周圍一個個帶著恨意的人圍了上來。
“殺了他!殺了他!!”
石子、哭喪棒、筐子……一溜煙地砸了下來。
城主死前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死在他看不上的“賤民”手中。
“天師也死了。”聶雙雙擦了擦臉上的水,“應該是被這城主掐死的。”
“還差一個人啊。”
仉道安看向湖中。
湖底,夫人抱著孩子,她想向外遊,卻在遊了不到幾米的時候突然停住腳。
雖然已經沒有智商了,但她還是能感覺到眼前有危險。
她焦急地在看不見的屏障前繞了兩圈,最後看向湖麵。
夫人做了個決定。
很快,夜裏的時候有人再次被襲擊。
“是怪物!!!”
怪物拚命的向著人群奔跑。
她不像人類一樣有思考能力,她唯一能想到的是……如果自己再跑遠一點,孩子應該就會活下來吧?
死之前,夫人最後看向了湖麵,依依不舍地閉上了眼睛。
湖邊一片安靜。
終於,第一聲哭泣傳來。
“女兒——娘為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