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並不緊張,因為她認識旁邊的顧海濤。
霍千裏有些愣神,呆呆地道:“你......你好,我是霍......霍......”
噗嗤!
身旁的一聲竊笑驚醒了霍千裏,他立刻恢複了正常,微笑道:“你好,我是霍千裏,新來的駐村幹部,也沒別的事,就是過來熟悉熟悉情況,冒昧登門,打擾了。”
“原來你就是霍幹部啊,你好客氣!”江清月大方一笑,將二人領到屋簷下。
“清月姐,我來!”
顧海濤熟練地找來兩個條凳,擺在門口。
江清月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然後對霍千裏道:“條件簡陋了點,霍幹部稍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江清月走進屋裏,顧海濤悄悄撞了撞霍千裏的肩膀,一臉邀功似的討好笑容。
霍千裏默默瞪了他一眼。
顧海濤並不害怕,隻是調侃地看著霍千裏嘿嘿直樂。
霍千裏無奈地歎了口氣,江清月的確很漂亮,但並沒有美到傾城絕世的地步,霍千裏先前的走神,更多的還是因為突破了他的心理預期。
沒想到在這偏遠又窮苦的虎山村,竟有這般出水芙蓉樣的人兒。
“霍幹部,喝點水。”
江清月端出兩個杯子,先遞了一杯給霍千裏。
指尖輕觸,微涼,是夏日正好的愜意。
霍千裏微笑著點頭致謝。
江清月又將另一杯遞給了顧海濤。
“我也有啊?”顧海濤嘿嘿一笑,“清月姐最好了!”
江清月微微一笑,“隨你怎麽誇,不過別想著我在秋雁麵前替你說好話。”
看著霍千裏疑惑的眼神,江清月貼心地解釋道:“他和我妹妹從小就是同學,關係挺好的。”
霍千裏這才對上號,原來秋雁是江秋雁?
是江清月的妹妹?
顧海濤這是想跟自己當連襟?
咦?我為什麽會這麽說?
呸呸呸!
深呼吸,心無雜念......霍千裏趕緊在默默念了幾遍。
顧海濤神色微黯,“可惜我沒考上大學。”
還沒等二人勸他,這沒心沒肺的貨就已經重新振作,扯著霍千裏的胳膊,“清月姐,千裏哥可是大學生哦,蜀州大學,如假包換。”
江清月一改從容,微微激動道:“你是蜀州大學的?”
霍千裏擺了擺手,“蜀州大學也算不上什麽頂尖大學,江姑娘別聽他瞎說。”
“蜀州大學已經很好了呢!”江清月溫柔地笑了笑。
霍千裏眨了眨眼,旋即神色一動,“令妹也是?”
江清月點頭微帶自豪地道:“她是蜀州大學今年的新生。”
霍千裏聞弦歌而知雅意,主動道:“下次我回學校跟老師也說說,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多照顧照顧。”
江清月自然忙不迭道謝,寒暄兩句之後,霍千裏開口說明了來意。
江清月沉默一陣,出乎意料地婉拒了。
顧海濤嘴唇微動,正要開口就被霍千裏伸手按住。
霍千裏微笑道:“這也算是一件大事,答應了就不能輕易反悔,慎重一點是應該的。離合作社正式注冊成立還有些天,江姑娘好好考慮一下吧,我們隨時等著你的答複。”
他微微抽了抽鼻子,“我怎麽聞見一股藥味兒?”
“我在給我媽媽煎藥呢。”江清月平靜地開口道:“她身子有些不好。”
霍千裏的腦海中閃過這些日子零零碎碎聽到有關的江家消息:江清月的父親是分配過來的村小老師,就在當地娶了個顧姓姑娘,前後生了兩個女兒,原本江父人品好,學問高,對學生也好,深受村民尊敬,又是吃皇糧的,日子過得很不錯,但天有不測,十年前意外離世,江家的情況便急轉直下,母親也積勞成疾,江清月高中畢業之後,便輟學回家照顧寡母,同時供養妹妹讀書。
“方便我去探望一下嗎?”霍千裏開口道。
江清月挽了挽耳發,笑著道:“當然,你稍等一下。”
土屋瓦房的光線都不算太好,房頂的亮瓦透出兩道光柱,照在床前。
江清月拉了拉床頭的燈線,昏暗的燈光勉強給屋裏添了些亮,讓霍千裏能夠看清躺在病**的婦人。
江母半靠在床頭,花白的頭發梳得整齊,也消解了幾分神色的消瘦憔悴,聽了江清月的介紹,就要掙紮著坐起行禮,被霍千裏一把按住,“阿姨千萬別客氣。”
霍千裏拉著江母的手說了幾句,便將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還貼心地幫忙掖了掖被角。
初次見麵,又是自家母親,霍千裏這種稍顯“越界”的舉動讓江清月微微皺了皺眉,但並未開口。
江母生了病,霍千裏也識趣地沒有久坐,很快便起身告辭。
江清月目送他們離開,便轉身走進廚房倒了一碗藥端進了江母的房間。
一邊打來一盆涼水,將藥碗放在涼水裏降溫,江清月一邊為霍千裏解釋道:“媽,那個霍幹部是城裏人,大學生,可能人家城裏沒那麽多講究,要是有冒犯的地方,你莫往心頭去。”
“清月啊!”
“嗯?”
江母看著她,緩緩伸出了方才被霍千裏握住的那隻手,然後慢慢攤開了掌心。
掌心之上,安靜地躺著一卷紙幣。
少說也有兩三百。
......
“千裏哥,你剛為什麽不讓我再勸勸清月姐?每個月能有五六百的工資,清月姐肯定會同意的。”
走出江家,顧海濤疑惑地看著霍千裏。
霍千裏輕輕拍了拍顧海濤的肩膀,“因為,那樣說出來就像是施舍。”
顧海濤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眼珠子一轉,“那你為啥子又要拿錢給顧嬸嬸?那不更是施舍了?”
霍千裏扭頭看著他,“好家夥,我這麽隱蔽你都看見了?”
顧海濤麵露得色,“進屋的時候我走你後麵,看見你掏兜了。”
霍千裏歎了口氣,“給阿姨錢,是想讓她幫我勸一下你清月姐。有些話,她來說,比外人說合適。”
顧海濤皺著眉頭想不明白,千裏哥都沒跟顧嬸嬸說幾句話,顧嬸嬸會勸?
......
“媽,你怎麽能拿別人的錢!”
房間內,江清月見狀也是大驚,伸手抓過江母手裏的錢,就要追出去還給霍千裏,卻被江母抓住了手腕,“別跟媽使勁,媽沒你力氣大。”
江母虛弱的話讓江清月沒辦法,隻好任由江母拉著她的手,聽見江母緩緩道:“霍幹部我知道的,楊嫂嫂先前來看我的時候說過,城裏人,大學生,還是國家幹部,我今天這一看啊,長得也真好,心腸也好。”
她輕輕拍著女兒的手背,笑著道:“是我女兒的良配哦。”
“媽,你說什麽呢!”江清月臉紅無語,“怎麽說我也不能收這個錢啊!那我們成什麽人了?”
江母沉默了,江清月趁熱打鐵道:“媽,小時候你和爸也常教育我,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錢我自己能掙,還給他好不好?”
江母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將江清月的手翻過來,輕輕摩挲著,緩緩道:“我隻是不想我女兒活得那麽累。”
她的指尖按住的,是一個個本不該出現在少女掌心的繭。
她看著站在光柱下的女兒,看著她那張清純年輕的臉,“錯也好,壞也罷,都是媽的事,我女兒這麽聰明,又這麽漂亮,不該吃這份苦。”
江清月仰了仰頭。
“媽,但是我們真的不能平白拿人家的錢。等秋雁大學畢了業,家裏的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四年很快的。”
江母堅決地搖了搖頭,讓江清月一時有些無奈。
就在這時,江母再次開口了,“想要媽把錢還給他,可以。”
江清月眼前一亮。
江母輕輕拍了拍江清月的手,“你去當那個會計。”
.......
江清月走出房門,站在院子中,剛好瞧見了霍千裏和顧海濤即將消失在山道拐角的背影。
霍千裏似有所感,扭頭回望,望見江清月時,臉上堆起笑容,朝她揮了揮手。
江清月呆呆地看著他的笑容,看著那身白襯衫在陽光下折射出她少女時的幻夢。
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月亮,但有那麽一瞬間,月光的確照在了她的身上。
她低下頭,看著腳上破舊又不合腳的鞋子,輕輕歎了口氣,慢慢走回屋簷下。
那是一雙很普通的老舊涼鞋,在這個村子裏十分普通,它就像一個信號,提醒著她和他之間巨大的鴻溝。
於江清月而言,這並不是自卑,隻是自知之明的理性。
就如她當初毅然決然地放棄學業,回家撐起這個家一樣。
有的事,不是她想與不想,而是她能與不能。
她一向是這樣一個理性的人。
看著身旁還堆著等待處理的豬草,她深吸一口氣,忙活了起來。
去村上就去吧,隻是去做事,不想別的就好了。
......
何教授得知霍千裏已經將三組全部整合完成的消息意外又開心,沒像韓致遠那樣分析總結什麽利弊得失,立刻就開始幫著聯係醫藥公司那邊。
而恰好,那邊也有空,所以,霍千裏也不磨嘰,收拾收拾便準備動身。
翌日,天色方明,霍千裏早早吃過早飯,就將還在**賴著不起的顧海濤拎了起來。
顧海濤還在嘟囔了著不讀書了也不讓人睡個懶覺,霍千裏淡淡一句【**又沒有女人有什麽好賴的】就讓十八歲的躁動少年熱血沸騰,睡意全無。
“哎,千裏哥,我們兩兄弟都有點慘的啊!”
霍千裏:???
“你睡不著覺,我睡不著人。”
霍千裏扭頭看著他,“你爸有幾天沒有收拾你了?”
顧海濤混不吝地一笑,哼著歌跑去洗漱。
簡單吃過早飯,顧大強騎著摩托將二人送到了鎮上。
顧大強將摩托車腳架支起,抽鑰匙下車,“兒子,聽我......”
一扭頭,身旁已不見了顧海濤的身影。
不遠處的中巴車上,一個腦袋伸出來,招了招手,“千裏哥!快來,我給你占位子了!”
霍千裏和顧大強對視一眼,笑著道:“放心吧,我會把他照顧好的。”
顧大強點了點頭,從兜裏掏出一個塑料口袋,“他有點暈車,這裏麵是一塊生薑,還有幾個塑料袋,路上就麻煩你了。”
霍千裏接過來,將袋子裏藏著的一百塊錢拿出來還給顧大強,笑著道:“回去吧,到時候我帶著好消息回來!老哥這些日子可以先開始準備丈量土地這些了。”
“好!”
不多時,中巴車緩緩啟動。
灰塵中,看著安靜的車窗,顧大強叼著根煙,對著空氣,寂寞地輕輕揮了揮手。
“爸,早點回去!”
車子開出去一截,顧海濤忽然將頭伸出來,朝著他揮手道別。
顧大強咧嘴一笑,再次揮手。
......
“你上哪兒弄的這麽多球衣啊?”
大早上的車相對就要安靜許多,不少來趕車的人都在抓緊補覺,霍千裏小聲地跟身旁的顧海濤交談著。
他今天依舊穿著一身球衣,依舊是一身黃色。
“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一個足球運動員,夏天的衣服基本上都是球衣。”
“那為啥都要買黃色的啊?”
顧海濤神色一滯,“你知道我有個哥哥吧?”
“嗯,聽說快畢業了,這個村裏第一個大學生,很好啊!”
顧海濤將生薑摳破一點皮,湊到鼻端,神色稍緩,幽幽道:“我哥以前告訴我,最厲害的足球隊,叫黃馬。穿一身黃,跑得像馬兒一樣快,所以他們最厲害。讓我買球衣就得買黃色的。”
“庫庫庫......”霍千裏很不厚道地笑了。
“等我後麵知道真相,也習慣了懶得改了,因為我學了一個詞,叫黃袍加身,哈哈!”
霍千裏看著顧海濤沒心沒肺的樣子,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
“千裏哥,你知道我身上這件球衣是哪個俱樂部嗎?”
“多特蒙德。”
“對,就叫多特麽猛的!我穿著這件球衣踢球就特別猛!這是我的戰袍!”
“很棒,不過這次不需要你那麽猛。”
“好吧......”
車子在蜿蜒的縣道上搖晃,頓挫,汽油味和酸腐味夾雜。
“嘔......哇......”
顧海濤終究還是沒逃過,中了瞬間虛弱術,立刻就萎了。
三個小時之後,霍千裏扶著顧海濤,站在錦城北門客運站的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