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醫生聽了我的來意,問我是梅豔的誰。

我道,是梅豔的老公。

雖然我撒了謊,但我半點也沒心虛臉紅。反正,我做梅豔老公也是遲早的事情。

老醫生忽然變得猶豫,欲言又止。

我更加著急,一個勁的追問。

老醫生便又是寬慰我,又是教育我,說有梅豔這麽好的女人做老婆,我應該感到三生有幸,更何況本來就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人海茫茫茫,能結為夫妻實屬不易,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要好好珍惜,執子之手,與之揩老。

我一邊微笑點頭,一邊連連用手背輕拭額上緊張的汗水。

老醫生這才很遺憾又很嚴肅的道:“她再也不能生小孩了。”

我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有些眩暈,差點跌倒。盡管,這比我想象中要好,到底不是永遠奪去她生命的絕症。

老醫生還在道:“其實幾年前,她宮外孕做過手術後,醫生就已告訴她從此不能再生了,但她不甘心,這幾天來醫院做了好幾次檢查,可我們還是隻能很心痛很遺憾的告訴她,這已是一個不可能逆轉的事實……”

也許她的話還沒說完,但我卻什麽也沒說就轉身出了醫院。

在我記憶裏,我從來就是個禮貌的人,尤其是像對她這樣能救死扶傷的慈母般的女醫生。

如此一聲不吭,毫不禮貌的猛然離開一個與自己無怨無恨的人,我還是第一次。

當我有些踉蹌的跑出醫院大門的時候,一聲驚雷猛然在頭頂炸開,緊接著就是嘩嘩的大雨鋪天蓋地而來。

但我沒有返回醫院,或鑽進任何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我茫然的向前,不知回頭。耳邊是老醫生那句梅豔再也不能生的話,比先前在我頭頂炸開的驚雷還響亮,並且幻化成無數個回音。

我不知道我的腳步是那麽癱軟無力,不知道我幾乎是拖著步子在走。

沿街的房簷下,站著好多避雨的人,他們對我指指點點,品頭論足,幾乎都一致把我當了神經病,但我卻視而不見。

可是有兩個人的聲音,卻讓我心如針剌般的痛。

“梅豔的病肯定很嚴重,很嚴重,不然他不會一從醫院出來就變成這個樣子。”竟是女福爾摩斯的聲音!

“她和他都是罪有應得,誰叫他們一個勾引,一個背叛!”恨恨的,卻是湘菲。

我想起了湘菲上次跟蹤梅豔還振振有詞的事來,敢情,這次她又是為梅豔的事而來的,並且還帶上了從偵探小說裏吸引了不少營養的女福爾摩斯。此次她是誌在必得,沒想到卻被我的到來破壞了,她更沒想到的是,在我到來之前,梅豔就早已來過,帶著了病曆和診斷書。

從前最好的朋友,一直想揩我油卻並不過分的朋友,現在竟與了我最厭惡也最厭惡我的人來蹊落我打擊我。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來蹊落我打擊我,不顧我獨自無主的踉蹌在雨中。

我的淚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但有誰分得清那是淚還是雨?

“你們認識他?”一個陌生大姐的聲音。

“當然。”女福爾摩斯很肯定又很幸災樂禍的道。

“那你們為什麽不過去拉回他,忍心讓他在雨裏走?”陌生大姐有些責怪。

“誰管他?他根本不值得同情!”湘菲的聲音,竟比先前還恨!

我癱軟的雙腿忽然有了力氣,我猛然的奔跑,雙腳踩著街道上的雨水,濺起高高的水花。

直到再也聽不見,湘菲那字字如針的聲音。

眼前是一條長長的寂寞的小巷,像極了觀音橋附近我和淩眉所住的小區外的那條過去我常常經過的小巷。

沒有一個行人,隻有無盡的風雨。

我在風雨中滑倒,雙膝重重著地。

我感覺不到痛,我掩麵向天,用又恨又怨的眼神呼喊,天,你為何要這樣對我?好不容易有了最愛的人,你卻要如此殘忍的剝奪她做母親我做父親的權力!而梅豔,早在幾年前就宮外孕動過手術,醫生在那時就告訴過她從此不能再生,她為什麽要隱瞞我?!為什麽不離開我在我們認識的最初?偏偏要在我愛得最不能自拔的時候陷我於無盡的痛苦中?!

一把花雨傘從我身後舉過頭頂,擋住猛烈打擊我的雨。

我痛苦而又茫然的扭頭。

我看到了淩眉的臉,憔悴的臉,憐惜的臉,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的臉。

花雨傘舉過我的頭頂,為我撐起一片晴空,她自己卻在花雨傘之外,而她渾然不知。

“改之,你這是怎麽了,梅豔她……?”她的聲音無限溫柔又無限痛苦,盡是綿綿關切之意。

我卻猛地站起身,狠狠的推開她的花雨傘。

花雨傘在風雨中猛地偏向一邊,她被雨水打濕的柔弱身子,被花雨傘帶動,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我沒有過去扶她,也沒為她輕輕分開貼在她驚愕蒼白的臉頰上的濕漉漉的頭發,那些頭發如此淩亂,遮擋住了她看我的濕濕的淚眼。

我怒吼:“不許提梅豔,誰要你來管我們的事?!”

她在風雨中穩住身子,仰著臉看著我,道:“是,是湘菲打電話告訴我的,她說梅豔肯定出了什麽事,還有,還有你一個人在雨裏痛苦得發瘋,要我過來阻止你,不然,你會被淋出病來。”

她那麽心疼我,聲音卻是怯怯的,顯得尤為可憐,像是怕我再對她動怒。

她早已不是從前高高在上的脾氣,她對我如此軟弱,比曾經的任何一次軟弱還要軟弱,然而,我的心已被冰冷的雨水冷卻堅硬,我比先前還高聲的怒吼:“我不需要你關心,我自有梅豔關心我!”

我臉上揚起惡毒而痛苦的冷笑。

風卻一下子把我的怒吼吹遠,讓它在嘩嘩的雨聲中湮滅。

我像風一樣走了。

我沒有回頭,她也沒再追上來。

她木然的站在雨裏,任憑雨水澆灌在她仰起的痛苦的臉上。

我回去得很晚,雨還沒住。

我剛到大慶村就看到梅豔撐著一把花雨傘站在公交車的站台上焦急的張望。

她一看見被雨水淋濕的我,就摔開花雨傘急急的向我跑了過來,一把將我擁在懷裏,痛苦的問:“改之,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那個董事長對你……我早該想到他要報複你的,為雲南那筆業務,也為你知道他和劉月的事報複你。可我竟沒有早點勸你離開公司。改之,從明天起,你就不要去那裏上班了,好吧,相信我,我能養活你……”

“沒事,豔,董事長沒有為難我,我隻忘了帶雨傘,又好想淋淋雨。好久沒這樣淋雨了,真的好浪漫。還有,豔,我不需要人養,我反而還要靠自己養活你呢。”

我微笑,流著自己的淚為她拭她的淚。

這一夜,在大慶村那間小小的出租屋裏的木**,我們瘋狂的做*愛,無休無止。兩顆痛苦的心緊緊的貼在一起,卻誰也沒有說一句話,一任彼此泛濫的淚水一次又一次打濕對方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