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寫一個外篇交代梁芷柔的往事，取名也曾滄海，寫下這幾個字的時候我有些唏噓。
F市的劇團。
劇團外人山人海。
幾個年輕人一邊往售票的窗口擠一邊抱怨道：“糟了，又來遲了，前麵人這麽多，也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買到票……”
其中一個臉上有幾顆青春痘的年輕人，青春痘在用力擁擠下更加發紅，也懊悔道：“早知道我就不吃晚飯來排隊，到這會兒這麽多人，看來今天又是白跑一趟了！”
人實在太多，遠遠的還沒擠到窗口處，就見售票窗口的木門拉上，接著是旁邊的，前麵的人群四散開來。那青春痘急得跺腳，“嗨！果然又賣完了！”幾個人到底不死心，隨著擁擠的人群湧到劇團的櫥窗處，那青春痘盯著櫥窗裏的一幅大型劇照，臉上的青春痘漸漸發了光。
“真漂亮！”他低聲道。
旁邊的同伴也看得目不轉睛，半響，歎息道：“可惜我們進不去……”凝神聽劇團裏的聲音，希望能從風中抓住一點天籟之音，奈何劇團關閉四門，而外麵又實在太吵，他的臉上露出深深的遺憾來。
劇團裏，座無虛席，無數雙眼睛盯著台上。
鏘鏘鏘幾聲鑼鼓敲過，胡琴拉起來，幕布慢慢拉開，眾人便屏了呼吸，目不轉睛望著台上。
“海島冰輪初轉騰……”台上楊貴妃美輪美奐。折扇半掩朱顏，櫻唇微啟，吐出珠圓玉潤的腔調，台下眾人便一起在心裏叫了聲好，卻又不敢叫出聲來。電腦站個個屏息靜氣，生怕錯過了最精彩的部分。
“清清冷落在廣寒宮啊，廣寒宮，玉石橋斜把欄杆*……”楊貴妃廣袖長舒，醉眼朦朧，一臉哀怨，台下地觀眾邊揪了心，恨不得我就是那唐明皇。立馬攬了佳人密語輕憐。
一曲了了，楊貴妃已隨著高挑的宮燈姍姍而去，劇場裏依然一片寂靜，仿佛餘音繞梁，三日不絕，許久，才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繼而久久轟鳴。
許多人就在這時候激動湧向後台，爭著要一睹楊貴妃的扮演著梁曼嬌的芳容。
火辣辣地情書，載著火辣辣的情話雪片般飛向梁曼嬌。她瞥了眼妝台上厚厚的書信，隨手就拂進抽屜，裏麵，還有著厚厚的沒有開封的一大摞。
“曼嬌姐。外麵有人找你！”扮演宮娥甲的魯娜進來叫她，她是主角，單獨有一間化妝間。
“誰？”
“宣傳部的楊幹事，說想和你談談國粹……”魯娜不無羨慕。
“楊幹事？……不認識，我現在沒空！”她頭也不回，繼續卸掉額上的貼片。
“還有農業局地張科長，送你一籃子蘋果，說是他們局所屬農場最新開發的新品種。又香又脆……”
這個倒實在。她停下手，臉上有了一絲笑容，“娜娜，幫我謝謝張科長……有空的時候，我會親自謝謝他的……對了，那蘋果我一個人也吃不了你們都嚐嚐！”
娜娜笑了。“謝謝曼嬌姐姐，大家都沒嚐過新品種。這下可沾你的光了！”
她矜持一笑。
卸盡殘妝，鏡子裏現出一張精美的臉來，柳眉如煙，杏眼汪汪，微微一笑，便是千嬌百媚。她緩緩站起身來，在鏡子前略略一照，有些著迷盯著鏡中的人影。
這臉蛋，這身段，不知迷倒多少人！連她自己，顧影自憐時，也常常舍不得挪開眼睛。
如花的美貌，如花的年紀，如雷貫耳的當家花旦地名聲，她早已豔名遠播，深入占據了無數人的心。
寫情書的太多，但是都是些不入流的。工作不夠好，關係不夠硬，縱然有眉清目秀，知書達理地；縱然字字珠璣，在信裏把她當做月亮女神，天仙下凡，也實在難以讓她感動。
工作好的也不少，關係硬的更是一大把，但是卻少了些許才氣，些許浪漫，還是在她高傲的，越過雲端的心上激不起半點浪花。
她有些淡淡的惆悵。
胖胖的劇團書記沒有敲門就直接進來了，她乍地一驚，從鏡子前回過神來。
“哈哈哈，小梁啊，今天表演得不錯！演出了那麽幾絲教育意義，有點為人民服務的感覺了……”
她還在遐思中，更兼完全不明白書記地意思。
她睜大了眼睛。
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這樣乍一睜大，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簡直就直接撲閃在書記的心上。立刻像貓抓一樣，全身癢癢起來，卻又不得不擺了正經的麵孔，語重心長道：“小梁啊，看來你的政治覺悟還太淺啊！這個年輕人啊，不但在工作上要認真負責，隨時想著更上一層樓……”
書記神色凝重，中年人鬆弛地麵部肌肉垮垮堆在臉上，眼睛裏有恨鐵不成鋼地嚴厲。
書記其實原本是文盲。解放前在家鄉欠了一屁股賭債被追殺，被迫參加國名黨。他的運氣很好，參軍地第二個月就遇上解放戰爭。解放軍的槍聲一響，喇叭裏喊叫：“繳槍不殺……”
整支隊伍起義，書記順理成章成了革命者。解放後隨著十八軍進藏，榮升騎兵連長。轉業後按照老幹部對待，分到劇團當書記。書記雖然是文盲，講起道理卻一套一套，非常具有哲理。
他把椅子拉近，在梁曼嬌身邊坐下了，有些痛心加惋惜地說：“工作認真，這是必須的！……但是（書記在這裏加重語氣），也要注意政治上的覺悟！要不斷提高自己的政治覺悟！向黨*攏！向光明的前途*攏！”
他滿臉嚴肅，揮了手，斬釘截鐵。
向我*攏！他想，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思想上不求上進的人，終究會墮落，變得腐朽墮落！成為絆腳石！時代的絆腳石！時代滾滾前進，汽車輪子會毫不留情把這批人碾碎，骨頭渣子都不剩一點！”他肯定地說。從廣播裏，會議裏聽來的一些句子和詞語記得不是太牢*，加上他零零碎碎的補充，還有一點大膽的想象，比如碾碎了就隻有骨頭渣子了，風一吹肯定就沒有了……實在是天衣無縫！
梁曼嬌有些茫然的眼裏露出一絲驚惶來。
書記有些滿意地站起來，拍拍她的手背，順便在那柔膩的手上停留了一分鍾，手指慢慢地動了動。
“晚上來辦公室找我吧！我好好給你上上政治課，幫助你前進！年輕人，你的前途是無量的……”
那粗糙的手帶著濕熱的體溫，在梁曼嬌的手上爬啊爬，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具體是哪裏也不是太清楚，她怯怯往後麵縮了縮。書記收回手掌，鄭重囑咐：“記得，一個思想上要求進步的人，才不會變得腐朽……你是前途光明的青年……我一直看好你！我準備好好發展你入黨……”
梁曼嬌的大眼睛裏有一絲感動，輕聲道：“謝謝書記！”
那雙大眼睛更加迷人了，睫毛簡直扇得書記要抓搔！他鄭重道：“這是劇團的大事！記住，這一次的預備黨員隻有一個名額。我準備先發展你……暫時不要和別人透露！”
“嗯！”梁曼嬌連連點頭，豐滿的胸前微波**漾。
“向黨*攏……思想上追求先進……”書記繼續思想教育，心卻隨著眼睛暗暗飛到了波濤上。
“黃昆侖！黃昆侖……”書記娘子可比老生的高音在走廊裏響起來。
掃興的婆娘，在家裏掃興，到外麵還是一樣掃興！書記掃興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