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當年(二)

許夫人惱了,氣衝衝說:“我說了沒有就沒有,我家的事,難道外人還會比我自己更清楚不成?”不過說完,她就有些後悔擔心起來,這話說的好像有些衝了。

不會惹爆她的脾氣吧?她小心翼翼偷偷看蕭夫人,心中暗忖:她的脾氣可是向來就不大好的,雖然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忍著,和顏悅色對人,但人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要是真爆了,鬧出什麽事兒來,她剛才那陣孫子可就白裝了,而且,近來一直心煩離亂的,她也真是不想惹事兒旆。

蕭夫人的忍耐功夫顯然已有了不小的長進,被自己向來瞧不起的婦人這樣發泄怒氣,也沒發作,始終言笑晏晏,她還勸解起許夫人來:“我知道,但凡女人,遇到這種事情,哪個心裏不氣不嘔?偏還得裝大度。”說著,她還憤憤不平起來,“他們男人左一個小妾,又一個通房,往府裏拉拔人也就算了,還成天要在外頭偷吃,我好歹是當家的主母,竟是連一點兒麵子都不給我……”

許夫人聽著有些傻眼。這話說的……怎麽好像說起她自個兒的事兒來了?難道奉國公也在外頭養外室了。雖然明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她心裏頭還是有些癢癢的,想要知道來龍去脈。

蕭夫人說的興起,罵的憤然,一時似是沒有察覺許夫人漸漸亮起來的眼睛,倒是她身後的嬤嬤察覺了,湊過去小聲提醒了一句:“夫人……”

蕭夫人這才反應過來,看一眼許夫人聽得興致勃勃的模樣,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掩飾的抬手理了理鬢角,說:“看我這都說些什麽呢,許相大人品行端方,府中別說小妾,就是連通房都沒有,哪像別個……”

“聽夫人的意思,難道國公爺也……”許夫人忍不住好奇的問。

蕭夫人苦澀的笑笑,歎了一聲:“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說著,便又勸她,“你也別太往心裏去了,你們家許相大人是個潔身自好的,難免會有一時意亂,經不住**,行差踏錯的時候,隻要能他能回心轉意,盡早收了心就好了。”

“其實我家老爺沒有……”許夫人忍不住要替自己老爺正名。她家老爺可不似別人家的,真真正正,貨真價實的極品好男人,沒想到還被人這樣詆毀,讓她怎麽忍得住。

“我知道,”蕭夫人不等她把話說完便打斷,賊賊笑著,擺出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說,“為了家族的名聲,就算再不情願,咱們女人也得幫著掩飾的。窠”

“不是……”許夫人還要再說。

蕭夫人擺擺手,就是不肯繼續聽下去,一個勁兒強調:“我明白我明白,我們兩個就是同病相憐,都是苦命人啊。”說著,她還裝模作樣扯著帕子按了按眼角。

許夫人嘴角輕輕抽搐,默然無言。不過,雖然嘴上沒說,她心裏卻是忍不住呐喊起來。什麽同病相憐?什麽苦命人?她才沒有,她才不是……

蕭夫人又自怨自艾了一陣,總算緩過情緒來,看著許夫人,一臉正色說:“不過,家族名聲歸家族名聲,他竟然這樣給我沒臉,我也不會輕饒的。”

許夫人聽了一怔,有些茫然看著她,一時沒明白過來。什麽意思?

蕭夫人看她一副什麽都不明白的傻氣模樣,輕聲笑起來,帶著一絲細微的、旁人不易察覺的輕蔑:“你呀,就是太天真了,才會被許相大人瞞的死死的,騙的團團轉,連女兒被換了都不知道。”

許夫人臉色難看起來,想要反駁,卻無力。其實,她這話倒是說的不差。她確實太天真了,或者說太傻了,這麽大的事情也被老爺瞞的死死的。

“還太心慈手軟,”蕭夫人接著說,話語中透著沉沉的狠戾,“像這樣的下賤東西,一旦知道了,就不能姑息,要不然,她就會像一根鋼刺一樣,狠狠紮進你的心裏,輕則重病,重則丟命,所以,絕不能養虎為患。”

許夫人聽著心裏頭直發怵:“難道夫人你曾經……”

蕭夫人並不避諱,點頭承認:“我知道,你可能會認為我手段太毒、太狠,不過,為了孩子,我什麽都無所謂,你也是做母親的,應該能明白,與其以後遺害萬千,不如盡早防微杜漸。”

許夫人低了頭,口中喃喃重複著蕭夫人剛才說的話:“……與其以後遺害萬千,不如盡早防微杜漸……與其……不如……”好像頗受感觸的樣子。

蕭夫人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嘴角微微翹了翹,露出一抹淺淡的陰險笑容。魚兒總算要上鉤了。

“其實,隻要你想,現在也不遲的。”默了片刻之後,她端起茶盞,一邊悠悠喝了口茶,一邊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許夫人愣住,有些不敢相信的抬頭看她:“不遲?”

蕭夫人擱了茶杯,認真看著她:“是啊,隻要你想,現在並不遲。”這才是她今個兒大老遠跑來雞鳴寺,耐著性子,與這個她以前一直瞧不上眼,現在也從未瞧上過眼的婦人和顏悅色攀談的原因。

許夫人緊張的心咚咚咚咚直跳。她就知道,這個黎氏表現的這樣和氣與她說話,是有目的,還是這樣

陰險的目的,更糟糕的是,她竟然心動了。她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蕭夫人會說出這樣的話,背後是誰的意思,於是便忍不住想,若是能借他們的手……

“我不明白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她目光閃爍,別過頭,避開了她的眼神。

果然是蠢貨。蕭夫人看著她畏縮的模樣,忍不住在心裏暗暗罵。就這蠢東西,也幸虧嫁的是許相,要不然,怕是不知道會被後宅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生撕成幾瓣兒。

反正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她也不再跟她打啞謎,跟身後的嬤嬤使了個眼色,讓她出去看了看,確定沒外人在後,便徑直將後宮那位尊貴女人的意思,告訴了她:“我也不怕老實告訴你,其實,我今個兒這趟來,是奉了皇後娘娘的命令特意來尋你的。”

“皇後娘娘尋我?”許夫人裝傻,“尋我做什麽?”

蕭夫人有些厭煩的瞥她一眼,表麵上還得裝的很有耐性的樣子跟她說話:“當然是為了錦貴妃娘娘的事。”

“為了錦貴妃娘娘什麽事?”許夫人繼續裝傻充愣。

蕭夫人的額角幾不可見的跳了跳:“皇後娘娘不希望以後繼續在宮裏再看到錦貴妃娘娘……”

許夫人皺眉:“這、這你找我有什麽用?”

蕭夫人深深看她一眼,說:“你不也一直都很厭煩這個庶女嗎?從小到大,都沒給過一個好臉色,恨不能她死,這就是好機會啊。”

許夫人似乎有些心動,猶豫了一下,不過,很快便臉色發白,急切搖頭:“不、不行,她是貴妃娘娘,我要是……許家上下都會被我害死的……”

蕭夫人不以為然:“反正有皇後娘娘給你撐腰,你怕什麽?”

許夫人一臉懷疑看她:“許蕭兩家自來不和,皇後娘娘怎麽會樂意給我撐腰?”

蕭夫人卻到:“許蕭兩家為什麽會不和?還不都是因為錦貴妃娘娘。蕭家是太子的外家,許相是太子的恩師,本來就是一家親的,若是沒有錦貴妃娘娘在宮裏杵著,這麽些年了,許蕭兩家早就能化幹戈為玉帛了。以後都是要扶持太子殿下的,何必非要將關係鬧得這樣僵,讓太子殿下難做?”

許夫人被她說動了,但還是遲疑:“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我家老爺……”

蕭夫人笑笑道:“聽說小許大人學問好,在戶部做的也頗有成績,連我家老爺也說他有乃父之風,說不定將來也能如他父親一般成為萬人敬仰的一代名相呢。”

“是嗎?連國公爺也這麽說?”許夫人臉上終於也露出了笑容,自己那優秀的兒子能被人這樣盛讚,她自然是高興得不能再高興了。

“可不是嘛。”蕭夫人說著,忽然話鋒一轉:“隻是……”

許夫人臉上笑容一滯:“隻是什麽?”

蕭夫人別有意味瞥她一眼:“隻是,如今蕭許兩家的關係這樣惡劣,我家老爺縱然愛才,隻怕也斷不會送一個會在朝堂上處處為難自己的人上相位的。”

許夫人臉上的表情豁然凝了起來。之前或許還猶豫,這會兒,她是真真正正心動了。若是能借了皇後的手,除了那顆毒瘤,既了保了合家性命,又保了兒子前程,一舉兩得,何樂不為?雖然皇後娘娘合作是與虎謀皮,但是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她真不想錯過。

沉吟良久,她用因緊張而微微沙啞的嗓音,問:“這……該怎麽做?”這事兒若是被揭穿,或許會後患無窮,但隻要做幹淨了,也不怕會被查出什麽,又有皇後娘娘,雖然風險大,但是若能成功,便能一勞永逸。她決定要試一試。

高媽媽見許夫人竟然應下了這樣的事,麵無人色,驚慌不已:“夫人……”她是許夫人的心腹,在許夫人獨自一人承不住那個悚然的秘密後,也聽她說起來,因此也是知道的,更知道她應下蕭夫人,或者確切說是皇後娘娘後,其後會有多危險。這……分明是找死啊。

許夫人主意已定,或者說一意孤行,不肯聽,隻看著蕭夫人,問:“錦貴妃娘娘如今深居宮中,按理不是應該皇後娘娘動手最方便嗎?”

見她應下,蕭夫人暗中竊喜,搖頭說:“宮中人多嘴雜,皇上也護長樂宮那邊護的緊,娘娘反倒不容易下手。”

“那娘娘的意思是……”許夫人一時不解。

蕭夫人往身後看了看,拉過一個身著桃紅襦裙的丫鬟:“這是紅紋,暫時留在你身邊,有什麽消息就都交給她來通傳。等哪天,娘娘尋著機會把錦貴妃支出宮來了,再交給你動手。”

“交給我動手?”許夫人皺了眉,臉色泛白,一臉為難。

“是,”蕭夫人點頭說,“我跟娘娘仔細謀劃過了,交給你最合適,你是她的母親,就算不是親生的,從小到大,情分總還有的,她不會太提防。在外頭動手,人更多,嘴更雜,更好遮掩,不會牽連到你們許家的。”

聽她這麽一說,許夫人才稍稍安心,點頭道:“那好吧,我試試看。”

蕭夫人當即笑容滿麵:“好,那就這麽說定

了,你回去後,且等我消息。”

“嗯。”許夫人應下,起身告辭,“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蕭夫人沒再攔著,起身相送:“路上小心。”

待許夫人離開,她又在寺中稍待了半個時辰才離開,回到王都,已是霞光滿天,她也沒回府中,一刻不停進了宮,見了蕭皇後,將說服許夫人的經過一五一十的細細與她說了。

“好,辦得好。”蕭皇後滿意的直點頭,陰慘慘的笑著,咬牙切齒說,“竟然被自己的母親下手害死,到時候,真想親眼看看她,臨死時,那張慣會迷惑人的漂亮臉蛋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哈哈……”

之後,他們便一直在等待時機。

有了那個名叫紅紋的丫鬟在身邊,許夫人不需要刻意打聽,就頻頻得到了從宮中傳出的消息:先是小安平公主一個月的禁足期終於解了,可不幸的是,小公主解了足禁的頭天,出門便落進了池塘裏,據說在水下泡了一兩個時辰,出來已經沒氣了,太醫們都說沒救了,可是錦貴妃卻執意認定小公主還有氣,然後就一直這麽半死不活的養著,錦貴妃就寸步不離的在旁邊守著,別說出皇宮大門,就是連長樂宮門都鮮少出了,直到……

九月十九是觀音誕,為了替沉睡半年之久的小公主祈福,錦貴妃親往雞鳴寺參加祈福法會,為表誠心,還會在寺中住兩日,齋戒沐浴,九月十八往,九月二十歸。

許夫人得知宮中傳出的消息,也早說服了許衡要去雞鳴寺參加觀音誕祈福法會,也是準備九月十八去,九月二十歸,也沒帶太多人,她身邊就一個高媽媽和紅紋,許成姝也同往,身邊隻帶了一個丫鬟墨菊。

在過去的路上,許成姝一直悶悶不樂,撅著嘴縮在馬車的一角,一聲不吭。

許夫人自己也是心事重重的,坐在那裏,悶頭想著自己的心事,絲毫沒有覺察出女兒的異樣,直到行程過半,她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先問了聲行程,然後才發覺了女兒一直不高的情緒,便問:“怎麽啦,姝兒?難得有機會出來玩兒,怎麽還悶悶不樂的?”

許成姝堵著氣不看她,嘟噥著嘴說:“我討厭她,不想見到她。”

許夫人看著女兒泛紅的眼眶、眼底的掙紮和委屈,心頭微痛,默了片刻,用輕柔的嗓音道:“沒事的,就去見見好了,從小到大,她一直疼你,你這樣跟她鬧別扭,她可也是會很傷心的。再說,現在不比以前,以前都在一個府裏住著,不管想見不想見,都能見得著,她現在進宮了,不想見也就罷了,要是想見,要見上一麵,可都不容易。雖然你們不是一個母親生的,到底是姐妹,老這樣生疏著也不好。”

許成姝兩道秀眉微微擰起,神色茫然看著許夫人:“可是以前娘你不是這麽說的……”以前,娘一直都說,姐姐的生母是搶她爹爹的下賤的壞主人,千方百計的將在外頭養的姐姐送進府裏來,想要找機會登堂入室,取代娘親的位置,欺負她,害哥哥。姐姐對她好,全都不是真心,是要利用她,傷害她。

“以前是娘想岔了,”許夫人說,“你爹是正人君子,怎麽也不會做出寵妾滅妻這種卑劣之事的。你姐姐一直疼你,每回見你跟她鬧別扭都會很傷心,想要對你好是真心實意的,以前也是娘看錯了。”

“真的嗎?”許成姝背脊挺得筆直,滿麵驚喜看著許夫人,一雙杏眼兒閃閃發亮,漂亮極了,“姐姐是真心喜歡我,真心對我好的?”

見女兒歡喜起來,許夫人原本憋悶的情緒好了些,彎了嘴角,露出抹淡淡的笑。

“是啊,她是真心喜歡你,真心對你好的。”她點頭說,“之前,是娘錯了,害了你那樣傷心,娘給你賠不是,待會兒,你見了你姐姐,好好跟她說說話,彌補一下,也替娘給她陪給不是,好不好?”

“好,好。”心結已解開,哪還有說不好的道理,許成姝連連點頭,一改剛才萎靡不振,精神抖擻,迫不及待的想要盡快趕到雞鳴寺,見到她家阿嬛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