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觸手
中南半島密布的叢林裏,層層古樹覆蓋了柬埔寨北部的整片陸地,深夜中搖晃的巨大樹影,在月光的照拂下,更顯詭譎,不時傳來的野獸嚎叫更是令人心膽俱寒。
這是柬埔寨北部的上丁地區,居住的多是老撾人,柬埔寨這個山地叢林國家人口稀少,邊界、中央政府控製力度和中原完全是兩個模式。
而在柬埔寨徹底淪落為法國的保護國,法國人又對這個國家興趣缺失後,上丁地區就更脫離了柬埔寨中央政府的統治,在半年前,就成了老撾山地步兵團的地盤。
湄公河在透過巨大樹葉縫隙落下的斑斑月光中映出一副奇異的美景。
河畔的草地上,三名將領和一名文官或蹲或坐,正就著月光在一張地圖上圈圈點點,三位將領穿著各色軍裝,有中國皇家陸軍的深藍色軍裝,老撾政府軍的草綠色軍裝,也有老撾山地團特有的迷彩軍服。
那位五十多歲,穿著深藍色中國皇家陸軍軍官禮服的將領軍銜最高,閃亮的銀色肩章,在寶劍交叉日月星辰圖案的陸軍軍徽兩側,各有三道銀杠,中國皇家陸軍少將。
他就是中越寮三軍聯合司令部司令官馮子材,同時也是寮國(老撾)政府軍的總顧問。
中越寮三軍聯合司令部設在順化,主要任務便是協調中南半島的秩序,其兵力構成為一個中國步兵師、一個老撾步兵旅和一個越南步兵師,加之後勤人員,總計三萬餘人,同時在老撾國王和越南國王授權下,該司令部也可以調動越南和老撾所有的政府武裝力量。
在河畔議事的將領除了馮子材,尚有山地團團指揮使葉山德、老撾新軍提督嵩山、老撾國王特別顧問黨恒,除了這四人,還有一名翻譯在側。
黨恒,乃是明末清初黨崇雅黨閣老的五世孫,書香世家,又有留洋背景,偏生喜歡研究中南語係,剛剛三十多歲,本是老撾使館副使,卻被老撾國王看重,聘為特別顧問,以師事之。
老撾山地步兵團指揮使葉山德,老撾老龍族係人,性子狠辣、殺人如麻,加入中國國籍後取名山德,後被賜葉姓,備受榮寵,還曾經被皇後召見,他遂請中國通譯師爺摹寫,自己則依葫蘆畫瓢,用匕首在心口處刻了個“忠”字,土人思維,感激涕零下,隻能以此示堅貞之意、效忠之心。
山地步兵團的全體官兵入中國國籍改用中國名字是必然程序,但實則在老撾,現在中原語已經成為官方語言,中原文字,則成了官方文字。
老撾三大族係,在北部的老鬆族係乃是幾百年前由湖南、雲南等地遷徙而來,按照後世民族劃分便是苗、瑤等族係,不過實際上,現在硬要劃分出一些民族是很難的,一般來說,說起族群多以地名呼之。
老鬆人一向以簡單的漢字作為自己的文字,而老龍人則受緬甸、泰國影響比較大,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字,另一大族係老聽人同樣沒有文字。
現今老撾境內,則在國王天達幹預下,全麵推動中原文字。
老撾國王天達實則就是分裂的老撾北部琅勃拉邦國王,也就是中國所說的南掌國王,他在中國人支持下統一了分裂的老撾各邦族。
其實如果不是西方殖民者的到來,一直以來,越南和泰國便在爭奪中南半島的霸權,而一個統一的極為親近中原的老撾國出現在中南半島,對於未來中南半島的局勢也是一種平衡。
在葉昭構想中的東南聯盟中,各國間的利益糾葛自然都要考慮,各小國,尤其是東南亞國家之間不可能沒有矛盾,如何平衡這種矛盾便是一種藝術,不能要求所有國家同心同德,但大節上能站穩同一個立場便可。
天達以琅勃拉邦小郡之主,到現今統一整個老撾,對中國人的感激自不必提,而他也頗有些見識,更去過中原,坐過火車,見到中原之繁華,科學之進步,自然大為震動,也敏銳的意識到,如顧問黨恒之言,如果能與中原保持同一種文字同一種語言,則可以最大限度的依附中原成為中原經濟圈子的一部分,對於老撾國未來的昌盛會起到難以估量的作用。是以他很快就下令,將中原文字定為老撾國唯一官方文字,語言方麵,推動中原話學習,尤其是官吏貴族,要帶頭習說中原話。
中原在推行的音標習字法也使得中原話的推廣更為容易。
其實東南國家集團中,普遍存在推動學習中原話的現象,朝鮮就不必說了,中原文字本就是其官方文字,而越南也是這樣,中原文字在其官方、民間都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越南國王在二十多年前,便奏請前朝道光皇帝向越南頒發《康熙字典》,以便當地人學習漢語,越南使節,每次去廣州,都要為其國主購買滿滿幾船中原書籍,甚至中國明禁的色情書都成了寶貝。
隻是天朝上邦心態,前朝覺得屬國土番習學中國文字貽笑大方,甚至會危害本朝社稷,是以往往不屑一顧。
而新朝卻沒這許多傲慢行為,而是幫助各國學習中原文字,當然,雖有音標輔助,中原文字不是母語的話仍是很難學的,說中原話的文盲都不好掃除,更不要說朝鮮越南等國的布衣,中原文字語言學校,自也是麵對其上流階層、精英階層。
老撾是最徹底的,文字甚至語言,開始全麵中原化。
老撾新軍提督嵩山便是如此,原名察和猜,聽聞中國有五嶽,有嵩山,便以嵩山作為自己的名字。
現今馮子材、葉山德、嵩山、黨恒四人,手上的是湄公河流域圖,幾人正商議進襲金邊之事。
昨日,接到蘇娘娘密電,言道“可以助柬埔寨國王諾羅敦驅逐法國人”。
馮子材二話不說,便開始進行部署,作為中國駐中南半島的武官代表,他早就擦拳磨掌要與法國人一戰。
至於葉山德和嵩山,從沒見識過歐洲人的手段,隻知道中原強大,什麽法蘭西人,全無畏懼之心。
上丁地區的電報線是從東麵越南港口架設而來,沒辦法,北部密林崇山,想從雲南和老撾都城引電報線實在千難萬難。
此次進襲金邊,將由山地團獨立完成,老撾新軍抽調一個營輔助,對外則宣稱是老撾政府軍受柬埔寨國王邀請所為,如此形成的外交糾紛,也給了中國回旋的餘地。
馮子材則在給葉山德和嵩山講解軍紀,尤其是老撾山地團,說起來馮子材頗不放心,這些悍野山民,實則和野人差不了多少,或許風俗使然,活剝人皮各個都混不當回事,凶殘是凶殘了,未免野的過分,如何保持其凶悍又令其令行如山,便是馮子材一直在解決的難題。
正說話間,樹林裏走過來兩人,正是柬埔寨諾羅敦國王的密使肯薩勒以及一直以肯薩勒接觸,將來會以柬埔寨國王特別顧問身份出現的外務部官員梁崇嶽。
自被任命為中南半島司令部司令官後,馮子材與諾羅敦國王的秘密聯係從沒有中斷過。
肯薩勒是個黑黝黝的矮個子,還未走近就驚喜的大聲問:“馮大人,是真的嗎?您要驅逐那些可惡的法國佬?”
見馮子材微微點頭,肯薩勒激動的無可言表,雙手合十喃喃向天禱告。
此時河畔一個個木筏、小舟被拋下水,穿迷彩服背步槍的黑皮膚戰士隨之一簇簇跳上木筏木舟,撐杆劃槳順著水流向南而去。
肯薩勒雙手握在胸前,抑製著自己的激動,突然發現不對,回頭問道:“大人,怎沒有上邦天軍?”委實,這些穿著迷彩軍裝的戰士皮膚黝黑、個子矮小,和中原人還是有些差別的,而十幾排木筏上,才隱隱有一名中國軍官,看樣子應該是教官。
馮子材看著一排排順遊而下的木筏,淡淡道:“他們也是帝國士兵。”下麵的話沒說出口,這已經是大材小用了。
根據情報,當年法國人攻克柬埔寨首都金邊不過用了五艘小炮艇,不超過兩百名武裝水手,而且同樣的這支武裝,征服了柬埔寨所有敢於反抗的部落,現今在金邊,法國士兵大概一百餘人。
百餘名法國士兵,就算將其商人武裝也全部計數,大概兩百多名武裝人員,這樣一支力量,如果帝國半支步兵團還不能輕鬆搞定,那豈不成了笑話?
這場較量,在於後續,而不是開始。
……在滿載著老撾步兵團戰士的木筏沿溪水南下之時,葉昭,則正與美國總統約翰遜共進晚餐。
穿著性感晚禮服、冷豔四射的克裏斯蒂娜坐在葉昭身邊,扮演葉昭女朋友的身份,實際上,她已經好幾天沒見到葉昭了。
這裏是攝政王號的餐廳,享用的是來自中國的“烤熊掌”、“四珍膾”等宮廷菜。
葉昭舉起滿滿一杯瓊液,輕輕對約翰遜示意,約翰遜笑著舉杯。
葉昭說道:“可惜的很,冷藏運輸,味道少了鮮美,總統先生何時去中國,可盡嚐東方美食。”
約翰遜笑道:“謝謝陛下的好意,可惜,恐怕我沒有機會去東方了。”笑容,隱隱有絲苦澀。
是啊,因為他一再向南方妥協,十次否決取締三k黨以及賦予黑人公民權的法案,共和黨內的激進派已經在醞釀彈頦他,就算能勉強過關,明年總統選舉,隻怕他也根本不會獲得黨內提名,更莫說競選成功了,可以預見的是,他在總統任職上也不過掙紮一年時光,還談什麽去東方?
想到自己的命運,再想想對麵東方皇帝的無上權威和對帝國終生的統治,同樣是國家最高元首,其地位可謂一個天一個地了。
約翰遜又怎不感慨萬分?
葉昭微微一笑,說道:“總統先生,我從來把私人感情和政治分的很清楚,你的很多主張我也不認同,比如三k黨,我認為要堅決取締,但是,這不妨礙你成為我的朋友,等你從總統的位子上下來,我會正式邀請你來中國訪問。”
昨天兩人第一次見麵,約翰遜已經領教了葉昭的強勢,這位東方巨人,委實氣魄非凡,沒有半分客氣的套話,直言批評自己的政策。而邀請自己一說,這就是東方哲學吧?用交朋友來維係政治關係,而不是冷冰冰的利益政治。
兩人聊天,克裏斯蒂娜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靜靜聆聽,看著在自己國家總統麵前自信的好似山嶽般的男人,克裏斯蒂娜的心都醉了,這些日子,她也漸漸聽說了葉昭的許多事,鐵血皇族,率領親軍展開了史詩般波瀾壯闊的統一戰爭,他的龐大帝國,在東方,無人敢逆其鋒。平日溫和無比的他,一聲令下,便有數百萬忠誠士兵組成的滾滾洪流,碾壓一切的反抗力量,就算對手是一個國家,也會頃刻間灰飛煙滅。
這樣的人,竟然存在於現實中,而且,就坐在她身邊,想象著這個男人無與倫比的風采,克裏斯蒂娜漸漸入神。
用過餐,侍者送上水果香茗,葉昭端起茶杯抿了口,又道:“總統先生,我同樣在關注著墨西哥的局勢,在我看來,這是一個相當棘手的問題。”
約翰遜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我很願意聆聽陛下的見解。”
墨西哥,在美國南北內戰爆發之際,拿破侖三世為了抑製美國,同時占有墨西哥市場、銀礦,遂扶持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成員馬克西米連在墨西哥稱帝,建立了墨西哥第二帝國。
美國的門羅總統在四十年前提出過相當有名的門羅主義,從一定意義上,便是將美洲看作自己的勢力範圍,當然,因為其國力不強,加之國內黨派的政治觀點一直在演變中,所以這並不是一個什麽連貫性的政策。
但對於得到法蘭西皇帝拿破侖三世和西班牙伊莎貝爾女王支持的墨西哥皇帝馬西米連諾一世,美國聯邦政府在內戰期間便表示了強烈不滿,內戰結束,隨即開始向墨西哥共和派提供武裝,今年年初,又派出50000士兵到美墨邊境,對法國施加壓力並向共和派提供補給。
前不久法國士兵撤出了墨西哥,墨西哥共和派開始全力對保皇派發起攻擊,墨西哥皇後卡洛塔到歐洲請求援助,在巴黎、維也納、羅馬一路遊說過去,結果碰了一路釘子,聽說本想留在歐洲,但被馬克西米連情意綿綿的信又給叫回了墨西哥。
現今墨西哥共和派和保皇派激戰正濃,正是最關鍵時刻,而英國人治下的北美殖民地突然宣布成立加拿大聯邦。
加拿大聯邦,和美國最早的十三州一樣,為英國北美殖民地,但上、下加拿大的大部分移民都對英國君主保持著忠誠,加拿大一地的殖民地也被英國看作遏製美國影響力的最重要堡壘。
美國獨立後,開始信心膨脹向北進軍,因為美國人認為加拿大人在等著被他們解放,結果遭到了加拿大民兵無情的打擊,更引起了五十多年前的英美戰爭,這場戰爭毫無疑問美國人輸了,但當時英國正在領導整個歐洲對抗拿破侖的戰爭,根本無暇將大部分精力放在這一場他們認為的“小戰役”上,盡管如此,英國皇家海軍還是攻克了華盛頓,並且焚毀了美國總統官邸。
這也是美國曆史上唯一一次首都被外國軍隊占領。
當然,很多陸地戰場的局部戰役美國人也取得了勝利,最後雙方草草簽訂了和約,英國陸軍將這場戰爭視為小規模衝突,對自身的失敗沒有深入研討。這些失敗被威靈頓公爵在滑鐵盧戰役戰勝拿破侖的空前成就所掩蓋。
戰後加拿大一帶的殖民地仍維持了原貌,加拿大人對大英帝國更加忠誠,對美國人更加敵視,現今成立加拿大自治領,自是為了對抗南北戰爭後統一的美國。
所以美國南境、北境,都不能安寧,而且英國人對墨西哥皇室態度曖昧,如果其也承認馬西米連諾一世的合法性,將會是美國推行門羅主義的重大挫敗。
是以葉昭說起墨西哥局勢,約翰遜總統精神一振,饒有興味的表示聆聽葉昭的見解。
約翰遜自不知道,這位東方皇帝,一直以來都是破局高手。
此時品著香茗,葉昭微笑道:“墨西哥那位共和派領袖的名字叫做胡亞雷斯吧?”說起這個名字心裏也有絲異樣,小學初中曆史課本上,胡亞雷斯可是被宣傳成有名的英雄,對抗殖民統治的英雄。可是現今,卻感覺自己隻是將他看作一個棋子,其反差不能不令人心生感慨。
約翰遜微微頷首,說:“對,胡亞雷斯先生是一位有著高尚情操的革命者。”
葉昭道:“我希望結束對舊金山的訪問後,前往墨西哥,對雙方的戰事進行調節,促使雙方以和平解決爭端,勸說馬西米連諾先生放棄不合法的皇位,離開墨西哥。”
墨西哥脫離殖民統治,葉昭當然樂見其成,其銀礦和資源誰不敢興趣?這也是美國強大之後便開始接二連三鼓動殖民地獨立的原因吧,因為被殖民國家統治,貿易完全被其宗主國壟斷,新興工業國家根本插不上手。
對於整個美洲來說,尤其是北美洲,因為巴拿馬運河未鑿通,是以雖然其東部貿易港口歐洲商船來往如梭,但西部港口,便是另一個世界,與美洲西部展開貿易,是現今中國商隊所能及最遠之地,馬六甲海域被英國人完全控製,就算是商船來往,也極為不便,何況馬六甲以西,再沒中國海軍的影子,商船的安全也實在不能保障。
現在趁著其內戰膠著趕去調停,與墨西哥共和派政府建立起良好的關係是將來與墨西哥開展貿易的先決條件。
約翰遜眼角閃過一抹思索,作為門羅主義者的繼承人,他自然不希望新興的東方帝國來美洲擴展其影響,雖然僅僅是調解,可意味著什麽也不難想象。但現在墨西哥內戰局勢極為不明朗,拖得時間越長,英國人介入的可能性就越大,在中國人的調解下,如果馬西米連諾一世肯放棄皇權離開墨西哥,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約翰遜也不大相信中國人能調解成功,墨西哥的保皇派會無端端繳械投降?
思索了一會兒,約翰遜笑道:“我很樂意見到陛下對墨西哥共和黨人的支持,我也將會盡快安排外交官員與胡亞雷斯先生會麵,為您創造最好的調停條件。”當然是緩兵之計,智囊們自會評估種種利弊,到時再做決定,若想拒絕中國人介入,隻需以沒有調和條件為由婉拒。
葉昭微微頷首,美國人的發展,葉昭也沒想令其多舒坦,但這一點,自然是要隱晦隱晦再隱晦,最起碼,不能令其獨霸南北美大陸。
從長遠來看,歐洲強國林立,爭奪歐洲霸權都會忙得不亦樂乎,而美國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使得它完全有可能成長為能與中國在太平洋競爭的強國,所以有意無意的對其進行削弱不可避免。
當然,在現今來說,中國是在爭取在美洲自由貿易的機會,美國人也必然會這般理解,而且中國人表現的也極為尊重美國人意願,畢竟墨西哥不是美國的殖民地,中國皇帝願意去調解也好甚至去支持哪一方也好,本就不必事先向其通告。
美國人雖然提出了門羅主義,但國力所限,實則就算西班牙這種沒落歐洲貴族,也從來沒想過要遵守美國人製定的遊戲規則。
倒是中國人,其外務大臣鄒凱之明確表態支持美國人在美洲的利益訴求,也是世界列強中對美國最為親善的國家。
所以在約翰遜總統告辭時,不免表述了幾句對葉昭的感謝,又言道他將會重新鄭重考慮有關取締三k黨將三k黨列為非法組織的法案。
葉昭則微笑不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