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燈玩了一會兒《尋光》便關了手機。

出去玩真的是一件很消耗精力的事情,白日的疲倦一點點漫上了梁星燈的身體,他張嘴打了一個哈欠,洗漱完便上床睡覺了。

隻是沒過多久,他就做起夢來。

他夢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小臥室。

夢裏的視角有些矮,不是他現在的軀體。

梁星燈發育得比較晚,到高中的時候才開始躥個子,初中的時候隻有一米六多一點點。

他仰頭打量了一下四周,景象是模糊不清的各種色塊。

雖然看不清,但他就是覺得這裏莫名的熟悉。

不一會兒,房間門打開了,走進來了一個麵容姣好的女人。

在一片模糊的景象中,隻有她的樣貌格外清晰。

她留著一頭有些毛糙的酒紅色大波浪,看起來是許久沒有打理過了。女人的臉色有些蒼白,襯得眼眶下壓著的一圈青黑格外明顯。

她的嘴唇也沒有血色,隻有一些皸裂的死皮。

女人身形消瘦,穿著有些舊的家居服,藍白格子相間,有些泛黃。

她看著梁星燈,緩緩地走了過來。

女人實在是太清晰了,梁星燈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身上的每一個細節。

比如說她手裏捏著一方紅色。

她拿的有可能是“刀子”,“刀子”上閃著鋒利的光芒,能夠殺人不見血。

梁星燈覺得有些害怕,想要逃走,可他的腳卻好像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女人終於走進了他。

梁星燈的心髒砰砰直跳,他害怕得想要尖叫,可一張口,說的卻是:“媽,怎麽了?”

媽媽朝他笑了笑,嘴皮因為嘴唇的牽動而撕裂開來,梁星燈看到她嘴唇上的裂縫中滲出了一點血跡。

她緩緩拔出了手裏的“刀子”。

快跑!快跑!

梁星燈的腦海中瘋狂地發出警告,他很想拔腿就跑,可夢裏的他還是死死地站在了原地,乖乖地聽著媽媽說話。

“刀子”遞到了他的麵前。

“你不是一直鬧著要去電玩城嗎?”媽媽勉強笑了一下說:“給你兩百塊,放學後和同學去玩吧,多玩一會兒再回來。”

梁星燈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原來不是“刀子”,隻是兩張交疊在一起的百元大鈔。

可他的心裏一點都沒有放鬆,反而覺得愈發恐懼了。他仍舊想逃,但夢裏的他卻歡天喜地地接過了母親手裏的錢,然後歡天喜地地去上了學。

他的母親,一個強勢精明的女人,在那天卻出現了一個大失誤。

她忘記了,那天是周五,梁星燈比平常要提前兩節課放學。

梁星燈從電玩城出來才不過下午五點,等到他領著同學回家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半。

他一開門便看到了滿地撕碎的紙張,從臥室裏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你畫男人的裸.體!你惡不惡心啊?!”

“畫男人裸.體怎麽了!我上學的時候連女人的都畫過呢!”

“你還要臉嗎?你是還要我說得更明確一點嗎????”

“那你說啊!你今天犯什麽病,沒事兒找事兒是吧?!”

女人的聲音沉默了一瞬,而後爆發出了更加刺耳的尖叫。

“你畫的是什麽你不清楚嗎?!你電腦裏錄的是什麽你不清楚嗎?!你出軌你的男學生,畫他的各種裸.體,還錄你們倆做.愛的視頻!你真是賤!惡心!令人惡心!”

男人的聲音也沉默了一瞬,但緊接著,他吼得反而比女人更大聲了:“你他媽居然翻我電腦?!”

梁星燈的腦子一翁,腳步頓在原地,等他回過神來想要說些什麽時,已經來不及了。他轉頭看去,他的同學已經撿起了地上一張較為完整的畫紙端詳,梁星燈迅速上前把畫紙奪了回來,他把畫攥成了一團,死死地捏在手裏。

同學尷尬地笑了笑:“那什麽……我、我先回家了啊。”

梁星燈其實已經記不得那名同學長什麽樣子了,他也記不太清接下來的事情,父母激烈的爭吵聲逐漸遠去,場景也逐漸模糊虛化,隨之而來的,是許多看不清的人臉,和嘈雜的議論。

“誒,你們聽說了嗎,那個無色畫室關門啦!”

“無色畫室,那不是梁星燈他爸開的嗎?”

“你們還不知道啊?他爸出軌學生被他媽抓包咯!鬧了好久呢!”

“在那兒學畫畫的全是未成年吧?他爸得進去吧。”

“哎呀,我之前就在那學畫,是他爸以前的學生,好像都大三了吧,暑假來他那兒兼職的,之前還教過我畫幾何呢。”

“誒,聽我說。”有人壓低了聲音,悄聲道:“你們知道他媽怎麽發現的不?是他爸錄他們那個的視頻,還畫了裸.體,藏家裏被他媽找到啦!”

“臥槽這麽牛逼!”

“好變態啊……”

“你說梁星燈會不會也這麽變態啊?他不是一直跟著他爸學畫嗎?”

“說不準呢,他不是和你走得近?”

“臥槽別說了,我都要反胃了。”

說不清楚這些流言蜚語是怎麽流傳出去的,梁星燈也沒有去追究的力氣了。

小小的梁星燈蹲在地上,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周圍的人好像不願意放過他,一波又一波的麵容模糊地人群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地對他說話。

“你有一個變態的爸爸。”

“你也會這麽變態嗎?”

小孩子的惡語往往更加赤.裸惡毒且毫無道理,無論怎樣堵住自己的耳朵,這些聲音都不會消失,梁星燈渾身顫抖,被逼到了極限,流著淚站起來大喊:“我沒有!”

*

“我沒有!”

梁星燈猛然從睡夢中驚醒,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心髒一下一下跳得極快,好像還殘留著夢境裏的心悸。

喘了好一會兒,梁星燈才回過神來。

明明開著空調,他卻仍舊出了一身的汗,臉上全是被汗水黏住的發絲,他全身都濕淋淋的,宛如剛從水裏撈起來。

梁星燈抬起綿軟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額頭上,雙眼有些無神的看著天花板。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去的事情了。

梁星燈歎了口氣,知道是林丞離開前的那句話影響了他。

自從這件事流傳過後,他就成了學校裏的話題中心,身邊的朋友越來越疏遠,梁星燈也怕極了別人異樣的、探究的目光,慢慢地就開始不與人接觸了。

直到後來,他媽媽又……

他就更不想和人說話了,後來一直都不怎麽合群。

喜歡的人也不願意搭理他。

所以他就說……他一直都是不受人喜歡的。

*

顧柏榮回憶前塵往事的時候,回憶著回憶著,就倒在**睡著了。

再次醒來,是因為聽見了梁星燈的夢囈。

嘟嘟囔囔的,沒有聽清楚,但顧柏榮可以聽出話來梁星燈話音裏的恐慌與害怕。

像是做噩夢了。

梁星燈好像有些睡不著了,顧柏榮感知到他點開了《尋光》。

正好語料庫裏有關於噩夢的句子,就是有點油。

顧柏榮想了想,還是發了過去。

【S】:做噩夢了?

【S】:害怕的話,就來我懷裏吧。

淩晨4點13分,隻有“S”發了一條消息。

也許是情緒有點不好,梁星燈沒有糾結為什麽“S”發的消息又這麽應景。

過了一會兒,他回。

【星星】:我早就不害怕了。

【星星】:我隻是……還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