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燈覺得自己好像總會有許多遺憾的事情。

充滿遺憾的回憶,就像是一根異變的骨頭,它看上去似乎已經完全融入進了你的身體,讓你什麽也察覺不出來。

可這根骨頭偶爾又會硌到身體裏的血肉,讓你清楚的知道,你的身體裏永遠都有這根病變的骨頭。

不疼,隻是硌得慌。

所以,梁星燈被硌到的時候就總會去想,如果自己換一個選擇,如果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一點,是不是就會走向完全不一樣的結局?

也許這根骨頭就不會出現了。

最起碼,不會總這樣硌著他。

情緒需要宣泄口,梁星燈又看向了《尋光》。

他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戳進了和“S”的聊天框。

無非就是找人說說話,其實誰都可以,不一定要找升級過後氣性變大還愛吃醋的“S”。

但想到“S”剛剛氣急敗壞的樣子,梁星燈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了一個笑。

也許是因為“S”太真實了,那股生氣的勁兒帶著莫名的鮮活,讓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個人。

那個人也是同樣的鮮活,像曜日下蓬勃生長的針葉狀植物,帶著盎然生機,挺拔矗立,似乎什麽困難無法壓倒他。

梁星燈動了動手指。

【星星】:今天…我拒絕了一個喜歡我的人。

嗯?

顧柏榮挑高了眉梢,咬著牙打字。

【S】:怎麽,你後悔了?

字裏行間的酸味都要溢出來了,梁星燈假裝沒有嗅出這股酸味,繼續道。

【星星】:不後悔。

【星星】:隻是有些遺憾。

【S】:遺憾什麽?

【星星】:……我很難有朋友的。

但現在他和林丞做不成朋友了。

顧柏榮讀懂了梁星燈的言下之意,眉毛一下就皺緊了,他抿著唇,劈裏啪啦地打字。

【S】:其實本來就做不成朋友。

【S】:人類的求偶行為往往帶有偽裝性,為了討得心上人的歡心,一開始的時候往往會壓抑自己配合對方。

【S】:從一開始,他對你就抱有強烈的目的性,在你麵前展現的就是被他包裝好的完美形象,而不是真正的他。

【S】:他既然沒想過和你當朋友,那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他成為朋友。

“S”這番話十分不客氣,不可謂不紮心。

梁星燈怔愣了一會兒,然後苦笑了一下,幾乎是有點委屈地想,“S”也太不合格了,怎麽會有虛擬戀人不哄用戶,反而一直紮用戶心的呢?

他好一會兒才艱難地打字道。

【星星】:你說得對。

很多事情的確是他庸人自擾,鑽牛角尖,可是……

他剛想繼續打字,就見“S”的消息又發了過來。

【S】:所以,不要難過了。

【S】:這不是你的錯。

梁星燈的指尖一頓,喉間猛地衝上來了一股哽意。

他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睛,才沒有讓自己失態。

原來“S”說那麽多……是想安慰他?

梁星燈有些哭笑不得,就是安慰得也太……太生硬了。

但“S”這番不太高明的安慰確實讓梁星燈心情確實好了一些,他打字問。

【星星】:你怎麽知道我在難過?

看見這句話的時候,顧柏榮的心尖像是被人給狠狠捏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疼。

該死的林丞!

他罵罵咧咧地想,都被拒絕了還能出來作妖!

梁星燈等了一會兒才等到了“S”的回複。

“S”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發了一個貓咪擁抱的表情包過來。

一隻灰色的貓咪攬著另一隻灰色的貓咪,有些霸道的,但看上去又十分溫暖柔軟。

梁星燈的心髒也莫名溫暖柔軟了下去,連帶著心中那些苛責自己的情緒也呼的一下吹了個一幹二淨。

他沒有再繼續追問。

【星星】:謝謝你。

【星星】:晚安。

【S】:晚安,星星。

這不是“S”第一次叫他星星,可不知道為什麽,這回他的心裏卻莫名泛起了漣漪。

一定是因為“S”太真實了吧,梁星燈想。

他放下手機,洗漱完畢後便躺到了柔軟的**。梁星燈很快就陷入了沉睡,到半夜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夢。

梁星燈又夢見了那張被煙霧模糊了的俊美麵孔,那個人站在蒼茫蔚藍的天際,好像離他很遠。陽光暖暖地照著他,為他鍍上了一圈金色的光圈。

他遠遠地朝著自己笑,伸出了雙手,好像是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腳下是萬米深空,可夢裏的梁星燈好像沒有察覺到絲毫危險,抬腳就朝天邊跑了過去。

於是,他便也落入到了一片柔軟溫暖之中。

是個美夢。

深睡中的梁星燈眉眼舒展,嘴角掛上了淺淺的笑。

*

虛擬空間中的顧柏榮鬆了一口氣。

可算是哄好了。

唯一的不足就是沒有乘勝追擊,繼續追問梁星燈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光屏已經灰了,梁星燈都退出《尋光》了,這會兒也沒辦法再問了。

算了,反正以後還多的是機會,顧柏榮想。

突然,金屬質感的提示音再度響起。

【恭喜您解鎖物品——冰箱】

【恭喜您解鎖物品——衣櫃】

【恭喜您解鎖物品——沙發】

……

一連串的播報提示音震得顧柏榮耳朵疼。

機械金屬質感的播報聲足足響了一分鍾才停下,這次出現的物品多得離譜,整個虛擬空間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顧柏榮驚訝地睜大了眼。

不是……這是發生什麽???

他身邊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衣櫃,以及將衣櫃和床四四方方框起來了的牆壁。

就像是……特地框出了一個臥室來。

這個虛擬空間似乎正變得……靠近真實?

顧柏榮懷著疑惑,一邊揉著耳朵,一邊擰開了臥室的門。

他大概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整個虛擬空間已經變成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

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空間不算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臥室外麵是客廳,這次出現的物品足足有二十多種,客廳幾乎被出現的各種家具填滿了。

沙發、茶幾、電視櫃、餐桌……

沙發上有四散的軟枕,茶幾上放著一罐茶葉,電視櫃上堆著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餐桌上放著一瓶不知道做什麽用的醬油。

整個客廳都充滿了非常明顯的居住痕跡。

這個場景……

簡直像極了他誤入了什麽人的家裏。

要不是光屏還在,顧柏榮差點以為自己又穿越了。

原先光屏的位置在虛擬空間的中央,那裏應該是客廳與臥室的交匯處。

現在光屏正在客廳的牆壁上,像個掛壁電視機似的。

一下得到的信息有點多,顧柏榮捏了捏眉心。

各種各樣的猜測浮現,在他腦海裏糾纏打架,顧柏榮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下了那些猜測。

比起這些,他更想知道……

顧柏榮走到了電視櫃麵前。

這是個白色電視櫃,樣式很簡單,一個長方體,切了三個抽屜出來。

顧柏榮拉開了每一個抽屜查看。

抽屜裏都是一些雜物,隻有在中間那一層翻出了一個醫藥箱。

裏麵有一些日常的感冒藥、腸胃藥、酒精、棉棒、碘伏、創可貼……

還有三盒鋁碳酸鎂咀嚼片和一盒嗎丁啉。

胃藥。

梁星燈有很嚴重的胃病。

顧柏榮的目光沉了沉,但這些都是間接證據,隻能讓他進行推測,證據的力度並不足夠實錘。

他思索了一下,又回頭看向了身後灰色的茶幾。

茶幾下也有三格櫃子。

顧柏榮大步走了過去,腳步中帶著自己都沒想到的急促。

他一一拉開了每一個抽屜,終於在最左邊的抽屜裏,找到了一本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線圈筆記本。

那個抽屜裏隻有這一本筆記本,像是被人精心珍藏的樣子。

筆記本封皮是磨砂質地的半透明塑料殼,顧柏榮的心跳突然開始加速,連呼吸也重了幾分。

他不用打開這本筆記本了。

扉頁上雋秀的字跡透過半透明的封皮,清清楚楚地映進了他的眼睛裏。

梁星燈。

扉頁上寫著這個名字。

果然。

顧柏榮呼出了一口灼熱的氣,心髒紊亂的頻率逐漸恢複了正常,卻還是一下一下的跳得很重。

這裏是梁星燈的家。

這個空間裏的每一個物品,都與梁星燈有關。

每一個物品,有梁星燈的氣息。

如果時空交疊,梁星燈此時此刻在他懷裏都說不一定。

想到這裏,顧柏榮的耳朵不禁發紅發熱。

他想到了自己每天都睡……甚至還打過滾的那張床。

那豈不是說明,梁星燈其實一直都和他同床共枕?

這個想法令顧柏榮忍不住顫栗了一下,好像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遠遠不斷地熱量從毛孔裏散出來,令他渾身發熱。

顧柏榮一下就有些口幹舌燥,他滾了滾喉結,深深地呼吸了好幾下,才勉強壓下了心中的燥意。

他繼續打量著手裏的筆記本。

這個筆記本是白紙本,有些薄,且薄得有些過分。

隻剩下了寥寥的幾張紙,看上去應該是被人撕下來了不少。

其實這本筆記本應該可以作廢了,都薄成這個樣子了,也用不了了,梁星燈為什麽還留著?

有什麽因素,驅使他珍藏著這本已經沒什麽用的筆記本?

看人隱私是不好的,顧柏榮在心裏對自己說。

但強烈地好奇心瘋狂地反抗者他的理智,顧柏榮的手指忍不住搭上了封皮。

隻要輕輕一翻,這本筆記本裏的秘密,就將無處遁形。

理智和好奇心在他的腦海裏掀起了驚濤大戰,一會兒你壓過我,一會兒我壓過你,打得難舍難分,不分伯仲。

不知過了多久,顧柏榮默默地歎了一口氣,鬆開了手指。

他又將這本筆記本原原本本地放回到了抽屜了。

還是不要做這種討人厭的事情了。

“本來就已經夠被你討厭的了。”顧柏榮哼了聲,咕噥道。

還是想想其他的事情吧。

比如說,今天為什麽突然解鎖了這麽多物品?

顧柏榮倒在了沙發上,用手搭在額頭上,閉上眼開始思考。

解鎖物品的規律到底是什麽?

他之前一直以為是與梁星燈有關,可之前解鎖床和聊天框的時候,他分明沒有與梁星燈聊天,同樣也解鎖了物品。

也就是說,梁星燈並不是解鎖物品的關鍵性因素。

可是……到底為什麽?

他是梁星燈的虛擬戀人,這裏也是梁星燈的家,解鎖的物品都是梁星燈的物品。

甚至解鎖的物品裏,比如說聊天框,都是為了他可以更方便地和梁星燈聊天,討梁星燈歡心。

那解鎖物品的關鍵為什麽會與梁星燈無關?

不……等等!

顧柏榮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好像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為什麽解鎖物品的關鍵,一定是與梁星燈有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