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的意思其實並不難以理解。

在傳統的中國式家庭裏,父母往往處於高權地位,在這種高權力距離的關係下,親子關係便被劃開了一道巨大的溝壑。人們往往很難坦然地去表達一些細膩的情感,於是隻能迂回的、隱蔽的在當事人看不見的角落裏,小心翼翼地從心裏最柔軟的地方牽出那麽一絲。

所以一個唯物主義者會去寺廟祈福許願。

高中開家長會的時候,顧柏榮見過梁星燈的媽媽。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與梁星燈大概有五六分像。

她總是畫著淩厲的眉,血紅的唇,妝容完美,挑不出一絲差錯。

人漂亮,卻又帶著些盛氣淩人的氣勢,連臉上的細紋都透著刀子似的鋒利,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強勢且極不好惹的女人。

梁星燈總是冷冷的不愛和人交流,自從見到他媽媽後,顧柏榮就知道了這性子是隨誰了。

梁星燈和他媽媽如出一轍,兩人待在一起的時候就好像兩塊相顧無言的冰塊兒。

當時顧柏榮甚至腦補過,梁星燈和他媽在家裏怎麽交流?

不說話全靠腦電波?

當時顧柏榮一度覺得這個場景十分好笑,現在再想起來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

梁星燈……和他媽媽的關係看起來並不是很好。

顧柏榮家裏還算比較開明,不過他也見過不少傳統中國家庭的案例。

傳統中國家庭的親情關係用一個詞就可以概括了——複雜。

這種複雜的情感,在不算好的親子關係裏會體現得尤為明顯。

*

梁星燈的媽媽叫沈英蘭。

她的生日正好在周六,梁星燈本來打算周五下班過後回去,卻不想臨時被上司安排了別的任務,留在公司加班到了深夜。

所以他隻能第二天早上回去。

而第二天正好是沈英蘭的生日。

梁星燈提著買的好些特產和保養品,下了高鐵後就慌慌張張地往家裏趕,結果到家的時候還是快中午了。

好在蛋糕是提前訂好的,梁星燈氣喘籲籲地跑到小區樓下的時候,甜品店的店家剛好送過來。

起碼蛋糕他趕上了,梁星燈苦笑一聲,剛準備把東西放些在地上,好空出手敲門,卻不想門突然從裏麵打開了。

“星星回來啦!”

開門的是個穿著圍裙的中間男人,膚色黝黑,臉上帶著許多歲月劃下的皺褶,一見到他,眼角的褶皺便立馬歡喜地堆了起來,笑嘻嘻說道。

他長相算不上好看,與沈女士那張漂亮似花的臉有些不相匹配,不過他五官端正,長相正氣,他身上有一種被歲月沉澱出來的溫柔沉穩的氣質,看著也叫人心生好感。

梁星燈見開門的是他,不免也有些詫異,不過他很快也露出了個笑容,喊道:“吳叔。”

吳叔往橙黃色的圍裙上擦了擦手,笑嗬嗬說:“家裏沒鹽了,早知道你現在回來,就叫你買回來了。”

梁星燈想了想說:“那我現在去買?”

吳叔忙擺了擺手,一邊換鞋一邊說:“你快進去休息吧,樓下就有超市,我很快回來。你媽在廚房裏,想了你許久了,你這次回來她麵上不說,心裏肯定是高興的,快去見見她。”

梁星燈心裏不置可否,但還是乖巧應了聲:“誒,好。”

吳叔說完就火急火燎地出了門,梁星燈換上拖鞋,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了茶幾上,望向廚房。

沈女士雖然年近半百,但身材依舊保持得很好,她穿著黑色的緊身毛衣和黑色休閑長褲,正背對著廚房門,看她的姿勢,應該是在切菜。

她麵前應該是穿了件粉紅色的圍裙,兩根粉色的細帶子穿過後腰,在後腰中心打了個蝴蝶結。

剛好能掐出纖細柔韌的腰線來。

梁星燈心想,沈女士風韻猶存,哪怕都徐娘半老了,追求者還是一個接著一個。

隻是他媽看誰都不順眼,吳叔四年前就被拒絕了,不過他是沈女士眾多追求者裏唯一一個能堅持到現在的。

梁星燈想,現在都能進家門了。

看來吳叔還是具有一定革命成功的可能性。

梁星燈拉開了廚房門,油煙氣息撲鼻而來,沈英蘭回過頭,露出一張有些疲態的臉。

她今天沒有化妝,臉上的皺紋和斑點便再也掩蓋不住,不過勝在沈女士骨相好,這些臉上的缺點並沒有大幅降低她的顏值。

但沈女士是真的老了,梁星燈心想。

“媽。”梁星燈喊了一聲。

梁星燈有一米七九,沈英蘭有一米六五。她此時微微仰頭看著梁星燈,冷白的廚房燈光落進她黑黢黢的眼睛裏,呈現出一種無機質的冷感。

沈英蘭就這麽盯著梁星燈看了一會兒,像是有點認不出眼前這個人似的。

梁星燈被她看得有些發毛,忍不住又喊了一聲:“媽?”

沈英蘭這才如夢初醒似的,收回了目光,嗯了一聲。

梁星燈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媽媽的態度好像有些奇怪,但她又神色如常的轉過身繼續切菜去了,好像這一瞬間的感覺,隻是梁星燈的錯覺。

應該是他的錯覺,梁星燈想。

“媽,我來切菜吧。”

沈女士是生日的主人公,哪裏有讓主人公自己做飯的道理。

本來梁星燈想訂外麵的餐館,但被沈女士否決了,梁星燈便打算提前一天回來,第二天自己做飯。

隻是沒想到出了點意外,沒趕得上。

“不用。”沈英蘭在切萵筍絲,手起刀落,噠噠噠的迅速得很,她頭也不抬地說:“做飯指望不上你。”

確實廚藝很爛的梁星燈:“……”

“那我打下手?”梁星燈又說。

“沒什麽要忙的。”沈英蘭三兩下就切完了萵筍絲,用刀背一挑,放進了一旁的筲箕裏。

梁星燈沒說話了,沈英蘭像是也察覺到了自己這個語氣有些過於冷淡,抬頭看了一眼垂著眸像是有些失落的梁星燈,抿了抿唇,還是又添了一句話。

“吳征已經差不多弄好了。”

吳征就是吳叔的全名。

梁星燈有些好奇地問:“媽,你和他……?”

“我和他沒什麽。”沈英蘭答。

梁星燈在心裏犯嘀咕,沒什麽過生日的時候還叫人來家裏吃飯。

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麽,沈英蘭說:“他自己非要來。”

梁星燈忍不住道:“其實吳叔人挺不錯的……”

這句話不知道觸到了沈英蘭哪根神經,她目光一冷,眉頭緊皺,語氣也凶了下來:“你知道什麽?出去。”

梁星燈閉嘴不說了。

他向來尊重母親的意見,一般情況下不會去影響沈英蘭的選擇,他沉默了一會兒,哦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沈英蘭卻還沒有回頭,她的目光陰沉沉的,死死盯著梁星燈頭頂上那顆規規矩矩紮起來的丸子頭,像是恨不得要給他砍了。

吳叔沒過多久就回來了,他提著兩袋鹽,一進門就看到了沙發上興致不大高的梁星燈,他看了兩眼,沒多說什麽,走進廚房把鹽遞給沈英蘭,忍了忍還是問。

“星星怎麽了?怎麽看著興致不高,回來不還好好的?”

沈英蘭用剪子把包裝袋上剪了個小口子,往鹽罐裏倒,冷冷清清地說:“回家委屈他了。”

“誒,你也別這麽說啊,人孩子回來時高高興興的。再說了,你不是也想星星回來的嗎?”

沈英蘭冷笑一聲:“他愛回不回。”

吳征無奈地看了沈英蘭一眼:“你就嘴硬吧,要不是我攛掇你打電話,你得過年才見得到星星咯。”

“難不成還要我求著他回家?”

吳征這會兒這琢磨過來,沈英蘭的情緒好像有些不太對,他奇怪地問:“星星說要回來的時候,你不還挺高興的嗎?這是怎麽了,和他吵架了?”

他又很快反駁了這話說法:“不應該啊,星星這脾氣和你像又不像,他可軟和多了,不像是會隨便和人吵架的,是你欺負他了吧?”

他這話就是開玩笑似的打趣兒,哪想沈英蘭突然生氣地把手裏東西一扔,眼眶發紅地瞪著吳征,驟然爆發道:“我欺負他?我還能欺負得了他?!不都是他們父子倆……”

她忽然又止住了音,不吭聲了。

沈英蘭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緩了會兒才冷靜了下來,垂著頭低聲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吳征被她突然地發作嚇了一跳,也不知道她是怎麽了,隻好先軟言哄著,安撫下沉英蘭的情緒。

廚房門關著,抽油煙機又轟隆作響,梁星燈聽到廚房裏傳來了爭吵聲,具體是什麽卻又沒聽見,他像受到驚嚇的小動物似的,豎著耳朵警惕地看著廚房。

見兩人很快就又好了,猶豫了下,還是沒進去。

沒過多久菜就上桌了,梁星燈做飯幫不上忙,便幫著收拾桌椅布碗筷。

母子倆各有心思,一頓飯吃得很不是滋味,吳征見著兩人似乎真別扭上了,隻好充當起活躍氣氛的角色,勾著這兩個人說話。

“星星特意給媽媽買了蛋糕是吧?”吳征對他使了個眼色:“過生日總得有點儀式感嘛,咱們不如端上來點個蠟燭什麽的?”

“點什麽蠟燭,我都多大人了。”沈英蘭木著臉說。

“不點歸不點,星星切的蛋糕你總得吃吧?”吳征笑嗬嗬說。

梁星燈抬頭看了眼沈英蘭,見她沒什麽反對的神色,這才起身去桌子上把蛋糕拿了過來。

他拆了蛋糕的包裝,露出了蛋糕的本來樣貌。這是一個八寸的紅絲絨蛋糕,上麵點綴著雜七雜八的水果,樣式做得還挺好看。

他切了水果比較多的一塊下來,遞給了沈英蘭,小心翼翼地說:“媽,生日快樂。”

沈英蘭默了默,還是接了過來,嗯了一聲。

梁星燈和吳征這才鬆了一口氣,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對對方露出了一個同情的眼神。

吃飯完後,吳征工作上還有事就先走了,梁星燈讓沈英蘭回房間休息去了,自己一個人收拾了碗筷廚房。

等收拾好從廚房出來後,他這才發現沈英蘭不在了。

應該是午休去了,梁星燈想。

他為了趕高鐵起了個大早,這會兒也有些困了,想著幹脆也進房間睡會兒好了。

梁星燈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推開了臥室的門,但他的視角餘光卻突然瞥到了書桌上的某個東西。

梁星燈的神經猛地一激靈,他莫名打了個寒顫,睡意瞬間消散。

那是一幅畫。

作者有話說:

要被上章玩梗的評論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這章顧影帝雖然沒有戲份但是下章會有個猛料(點頭.jpg)

如果不出意外,我下章應該是寫得到的嘿嘿

周五見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