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燈高中的時候喜歡用白紙本記筆記,不喜歡用橫線本。

白紙本沒有橫線束縛,很方便打括號作總結,頁麵看著也更舒服,當然,最重要的是,白紙本方便他畫畫。

書桌上的畫並不是用專業的畫紙畫的,那是一張米白色的薄紙,下筆用力一劃就會破的那種,大概有a4紙大小。這張紙應該是從一個線圈白紙本上撕下來的,紙張邊緣一排小正方形的空隙被扯開,變成一塊塊裂開的碎紙。

這些碎紙本來應該歪七扭八的上翹,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所有不規則的形狀都被折起壓成了平麵,規規矩矩地貼在桌麵上,像是被書本夾過。

紙張上用細膩的筆觸畫著一個頭發胡亂支棱著的少年,他懷裏抱著一顆籃球,挑釁地笑著,整個人青春蓬勃,眉眼間露出一股令人心動的痞壞。

也唯有眉眼被人刻畫得最為細致。

這畫是梁星燈用2B鉛筆畫的,那時候高中都流行用自動2B鉛筆,隻有他,像是保持著某種執念,一定要用刀削的木質2B,他買了把美工刀放在課桌裏,用一點削一點,削一點用一點。

僅用一隻2B鉛筆畫出來的光影並不是特別出色,當然也有他許久沒練技術下降的原因。

十幾年的時光過去,紙張上的光影糊成了一片,線條也不再清晰。

但也許是梁星燈對這個人過於熟悉。

又或者是因為他早在心裏將這個人的容顏描摹過千百遍。

一見到這幅畫,那些不甚清晰的線條就像活過來了般,突然蠕動加深,無比清晰地刻進了他的眼睛裏。

讓他逃無可逃,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是誰。

梁星燈的視線下滑,落到了畫麵右下角用鉛筆畫著的五角星上。

那是他的署名。

“當初我也是這麽找到了你爸的畫。”沈英蘭疲憊又冰涼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她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臥室門口,雙手抱胸倚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他。

梁星燈一回頭就看見了她好像死水一樣的麵容,平靜得可怕,像是暴風雨前來的預兆。

一時間好幾種說法湧到了他的嘴邊,辯解、承認、質問……

但梁星燈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他最想問的是,這張畫是怎麽找到的?

他自認為自己是個十分謹慎小心的人,為了預防這樣的結果發生,他早在搬出家的時候收拾好了所有他偷偷藏起來的畫。

高度的緊張刺激著他的神經與記憶,那些被折起壓平的碎紙瘋狂地他腦海裏閃現。

突然,梁星燈瞳孔一縮。

他想起來了。

這張圖是他在某個課間偷偷畫的,那會兒體育課剛下課,他也剛畫完,那個人打完球回來了,走到他身邊默默地探了個腦袋過來,他一緊張就把畫撕了下來捂著,那人嗤了一聲,自討沒趣地離開了,梁星燈卻緊張得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他連忙把這張畫塞進了底下墊著的教輔書裏,再沒敢拿出來過。

梁星燈沒有賣書的習慣,他高中所有的書全都還留在書櫃裏。

他忘了這回事。

梁星燈的神經突突的跳,張嘴就要解釋。

“媽,我……”

我什麽呢?

他的嗓子好像突然卡住了,像是經年沒有上過機油的生鏽器械,卡了半天也無法再進行運作,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梁星燈苦笑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哪裏是他媽想讓他回來給她過生日。

這分明是給他送上來的一場鴻門宴。

沈英蘭沒有說話,也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就用那雙死寂的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梁星燈。

梁星燈抬頭與她對視了一眼,被她眼神中慘敗的絕望和快要湧出水麵的怒火驚到,又迅速地低下了頭去。

這是一個無意識中表達畏懼的弱勢姿態。

但偏偏正是這個姿態,化成了一個閃爍的火星,驟然點燃了沈英蘭所有的怒火。

“我養你養到這麽大?!!!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啊?!”

女人尖銳的叫喊劃破了凝固的空氣,針一樣順著耳膜紮進了梁星燈的腦海,他被嚇得一抖。

“對不起,媽。”

其實不應該道歉的,梁星燈想。

但他還是乖順地垂下了眸,像往常一樣,又低又輕地說:“對不起。”

這兩句道歉顯然並沒有平息女人的怒火。

她紅著眼眶,強勢的逼問一句接著一句。

“我當你平時那麽乖,原來都是裝的!是裝給我看的!我讓你別學你爸畫畫,你一次一次的答應我,又一次一次的背著我畫!你身體裏果然留著你爸的血,你和你爸一樣虛偽!齷齪!留一些不男不女的長頭發,你看你像什麽樣子!你就非要……非要學你那個爛賬爹嗎?!非要去做這些兩麵三刀丟人現眼的事嗎?!”

這些難聽的話像是一巴掌扇在了梁星燈的臉上,本以為習以為常不會再有任何起伏的話,卻還是像刀子一樣紮進了他的心裏。

梁星燈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沒有?!”沈英蘭的音調更高了,憤怒中帶著諷刺。

她伸出手臂,纖細的手指著桌子上的那副畫,嘴角帶著冰冷的笑意,反問。

“你也偷偷畫男人,還把畫藏起來,你敢說你沒有?!”

梁星燈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一股深深地無力感從他心裏蔓延了出來,好像有漫天的海水突然席卷了他,他一點一點被冰冷的水漫過頭頂,肺部的氧氣也一點一點被擠了出去。

梁星燈呼吸困難,腦子一片發暈,好像就快要溺死了。

他突然就很泄氣,覺得一切都沒意思極了。

不是這樣的,他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

可是麵對這樣強勢又脆弱的母親,他又一句話也解釋不出來。

每次都是這樣。

所有的反駁被迫堵塞在了喉嚨裏,化成了成千上萬的刀子割向了自己的心髒。

從回來時被沈英蘭冷臉相對的那一刻起的難過與憋悶,在這一刻脹滿了他的身體。

他真的很難過。

難過極了。

難過到連嗓子都腫痛得厲害。

見梁星燈說不出話來,沈英蘭的眼睛越來越紅,口裏的話卻越來越不饒人。

“你以為我不認識他嗎?!每次開家長會,你都背著我偷偷看他,你當我是瞎子看不見嗎?!”

梁星燈蠕了蠕嘴唇,徹底喪失了反駁的欲望,無論沈英蘭說什麽都沉默不語。

沈英蘭看他怯懦地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裏也難受得要命,她軟下了語氣,突然從強勢轉到了哀傷,最後竟然露出了有點懇求。

“其實你不喜歡他的是嗎?”

“是媽媽誤會了對嗎?”

“你不喜歡他的。”

“對吧,星星?”

梁星燈垂著頭,沒有看見母親眼裏脆弱的哀求。

這些話語逼迫得他的額頭一陣一陣的抽疼,他知道隻要他像以前一樣稍微示弱,順著媽媽的話說下去,就可以逃離這場堪稱酷刑的爭吵。

但他真的太累了。

好像無論他怎麽選怎麽做,都是不對的,無論他走得再謹慎,最後還是會陷入無盡的痛苦之中。

他回來隻想好好給媽媽過個生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是他的錯嗎?

因為他像爸爸一樣喜歡上了男人,所以就是不對的嗎?

所以……他就應該否認自己珍藏了那麽多年、那麽多年的感情嗎?

一根弦被崩斷,一顆心髒在此刻碎裂。

這注定是一場不可調和的爭吵。

不是你傷,就是我傷。

而梁星燈突然就不想順著沈英蘭了。

“媽。”很久很久以後,梁星燈才輕輕開口,他像是終於做出了什麽決定,又好像是被逼到了極點,緩緩抬起了頭,直視著沈英蘭的眼睛,嗓音沙啞得像塞了一塊磨砂布進去。

“他叫顧柏榮,我是喜歡他。”

啪!

一聲巨響在梁星燈的耳畔響起,他的頭狠狠地偏向一邊,而後臉頰火辣辣的腫了起來。

梁星燈的耳畔一片嗡鳴,好半天他才意識到,原來是沈英蘭打了他。

沈英蘭眼睛裏含著淚,又痛又恨又失望地看著梁星燈,她低低地說:“你和你爸一樣肮髒。”

*

顧柏榮在虛擬空間內聽到了爭吵的所有內容。

梁星燈的語氣又委屈又難過,聽得他心疼壞了。

偏偏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在虛擬空間裏焦急地打轉轉。

直到顧柏榮聽到了梁星燈說。

“他叫顧柏榮,我是喜歡他。”

什……麽?

顧柏榮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作者有話說:

我指的猛料是顧影帝知道星星喜歡他的事啦qvq

大家想到哪裏去了哈哈哈哈

以及星星是會畫畫的哦在第十一章 他的夢裏提到過w

後麵幾章是高中回憶殺,會從星星的視角出發說一下他是怎麽喜歡上小顧的

回憶殺章節我會在標題標出來

不喜歡回憶殺的小夥伴可以注意一下標題跳過即可qvq

但還是希望大家可以看一下,這幾章回憶殺我個人覺得還蠻重要的(害羞撓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