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時的陽光好像總是格外純淨明媚。
梁星燈坐在高二（三）班的教室裏。
他們班的座位是流動的，這周梁星燈的座位正好輪到了窗邊。
正是暮春時節，溫暖的陽光穿過婆娑樹葉，在他的試卷上投下碎金子般的淺芒。
梁星燈在做一道導數題，他的筆尖在草稿紙上懸了很久。
並不是因為他不會做，而是因為他在走神。
清晨離家時的爭吵總是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腦海裏。
“你就非要去畫你那個破畫嗎？！你要是真想走藝術，你學其他什麽不好？！傳媒、書法、音樂！哪樣你不能學？！哪樣我不會送你去學？！你就一定要和我對著幹嗎？啊？？！”
他偷偷畫畫被媽媽發現了。
所以爆發了上麵的爭吵。
這不是他第一次偷偷畫畫被媽媽發現，也不是第一次爭吵。
但每次的爭吵總是會讓梁星燈心神不寧許久。
傳媒、書法、音樂……
梁星燈的筆尖落下，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劃了一條線。
可是學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因為不喜歡，所以沒必要。
這些東西，也許對別人來說，也是很重要的夢想，梁星燈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想這樣輕浮的對待別人的夢想。
可是他這些話沒辦法和媽媽解釋。
他的媽媽是一個要強又倔強愛麵子的女人，如果自己這樣反駁她，隻會招來更大的爭吵。
那一定是一場困難又折磨的長期爭鬥。
梁星燈本能的感到恐懼，所以每次都懦弱地選擇了逃避。
不過，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梁星燈也不是沒有反抗過。
他知道是因為他爸那個爛人的原因，他媽才這麽反感畫畫。
可是畫畫是畫畫，人是人。
為什麽要把人的錯誤遷移到畫上麵呢？
畫畫是他的夢想，夢想是最幹淨純潔柔軟的。
它沒有一絲一毫的過錯。
梁星燈試圖和沈英蘭這麽溝通過，也爭吵過。
但沈英蘭說，因為你是我的兒子，所以我不準你畫畫。
這話說得有些沒有邏輯。
但梁星燈卻瞬間意識到了，並不是因為畫畫是錯的，所以沈英蘭不想他畫畫。
而是因為他是他爸爸的兒子，沈英蘭不想看見一個像他爸爸一樣的兒子，所以他是畫畫是錯的。
在那次的爭吵中，沈英蘭哭了。
她源源不斷的眼淚化作了成千噸的巨石，轟隆隆地砸到了梁星燈身上，壓得他啞口無言。
梁星燈從來沒有見過沈英蘭的眼淚。
她是那樣堅強又倔強的人，發現他爸出軌時沒哭，離婚時沒哭，打官司時也沒哭。
唯獨和他吵架時哭了。
她渺小又瘦弱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像在狂風中被吹拂得即將凋零的枯葉。
梁星燈突然感受到了極其強烈的心痛。
他突然覺得……他的媽媽其實很可憐。
沈英蘭為了和他爸在一起，和娘家鬧翻了，一個人孤身北上，和他爸結了婚。
但十幾年的婚姻隻迎來了一場背叛。
沈英蘭帶著他來到Z城重新生活。
而他卻不斷地在和沈英蘭吵架，成為了她生命中新添的一道傷口。
那也許會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真的要這麽殘忍嗎？
梁星燈痛苦又糾結，他睜著眼睛不眠不休地想了許多個晚上，最後在某個破曉的清晨，他看著天邊璀璨的金色穿破沉沉雲霄，在旭日初升的朝陽裏，決定將自己成為美術生的夢想放逐到永不見光的黑暗。
隻不過他偶爾想起來，心中還是會稍有不甘，所以有時候會悄悄畫上那麽一兩幅畫。
這也是他和沈英蘭總會爆發爭吵的原因。
梁星燈已經盯著這道導數題看了五分鍾，但他甚至連這道題在講什麽都不知道。
好沒意思。
梁星燈想。
求導好沒意思，數學好沒意思，學習好沒意思，生活好沒意思。
一切都好沒意思。
他心中煩悶，知道自己是做不下去了，把卷子一合，起身出了教室。
*
這是上午第三節 課課後，Z城一中第三節課後是大課間，有二十五分鍾的休息時間。
梁星燈去了教學樓的天台。
這裏幾乎不會有人來，很安靜，適合他整理心情。
隻是梁星燈沒想到，他去的時候那裏已經有人了。
怎麽會有人？
梁星燈有些詫異。
那人察覺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回過頭來，露出一張俊美深邃的臉。
是顧柏榮，剛轉來的新生。
梁星燈一看他就知道他為什麽要來天台了。
他手裏拿著手機貼在耳邊，看起來像是在打電話。
Z城一中管得嚴，校園裏到處都有監控，不過天台倒是沒有。
大課間的廁所是學生會的檢查重點，在那裏經常能抓到玩手機的和抽煙的。
相比之下，似乎還是天台比較安全。
隻不過上天台要經過每層樓的辦公室，沒幾個學生敢明目張膽的上來。
顧柏榮似乎也有些詫異，不過他沒說什麽，往遠處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繼續說。
“不是吧哥，連你也不管我啊？你真這麽狠心？”
“我現在買杯奶茶都要想好久，我連個波波都舍不得加了！為啥？能為啥，老頭子凍了我的卡啊！”
“我才不要回去呢！回去他指定又罵我不務正業！”
梁星燈：“……”
自以為很小聲，其實梁星燈給聽了個一清二楚。
對於顧柏榮這個人，梁星燈還是有所了解的。
聽說他是S市來的豪門大少爺，揮金如土壕氣萬丈，之前讀的是S市的國際私立學校，據說是和家裏關係不太好，所以被左遷來了他們小縣城。
看樣子是在和哥哥打電話？
這也不太像是關係不太好的樣子啊……
偷聽別人的隱私不太好。
梁星燈默默地往遠處走了一點，但還是沒避開顧柏榮的說話聲。
“哥，我和你說實話，我是真不想靠你們進娛樂圈，真的。你們好像還總把我當幾歲的小孩子，或者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好像一碰就碎，所以恨不得事事都給我安排好了。”
“但我覺得這樣挺沒勁的，你們總覺得我翹課打遊戲不學無術是青春叛逆期，其實我就是……就是有點煩。我不想你們把什麽時候都給我安排好，讓我按照你們給我規定的道路去走。”
“這真的很沒勁，沒勁透了！”
“老頭子說我不知好歹，哼，他一點都不理解我。哥，你是懂我的吧？”
“好吧我承認，我是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是這福氣也得看我想不想要吧？再說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懂吧？”
梁星燈忍不住在心裏想，這福氣給我，我倒是想要呢。
顧柏榮的語氣突然激動了起來。
“我怎麽沒想過計劃了！老頭子不就嫌我成績差爛泥扶不上牆嗎！那我就上牆給他看唄！”
“我當然認真了！！！我都給你說了多少遍了我超級認真的好不好！不然我能老老實實來這兒？”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顧柏榮沉默了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說。
“哥，我是真的喜歡表演，可能你不信吧，我就是突然有那麽一天，好像任督二脈打通了似的，覺得表達人物特別有意思。我知道我這個人三分鍾熱度，得到了就不愛。但這是我難得想要去做的一件事，這是我的夢想，我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實現它，我想看看就靠我自己，能走到什麽地步。所以…你們能不能不插手了，我不想這份夢想也成為我人生中被炮灰掉的那一部分。”
那邊似乎是沉默了很久，久到顧柏榮都忍不住催促。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