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發現的?”

鄒遙那套房子裏,方若楠直愣愣地對著唐洛洛的電腦,看著電腦屏幕上一個打開的文件夾窗口,一時間差點兒失去語言能力。

她一早就趕過來了,唐洛洛說到是關於鄒遙的秘密,她一晚上都沒怎麽睡著。唐洛洛顯然也沒睡好,但情緒高漲,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電腦旁邊。

“唉,說出來也挺不好意思的……”唐洛洛說,“我昨晚上不是和你說,我不著急用U盤嗎?其實挺著急的,我要給同事轉交一些資料,太大了,用網絡傳不過去,我又不忍心讓你跑一趟,後來想起來,我找網線的時候,在那個抽屜裏看見過一個硬盤,就想說先拿來應應急……”

方若楠低頭,看了看電腦一側插著的移動硬盤。這個硬盤她有印象,之前收拾這個屋子,她看見過,當時沒多想,後來也就忘了。

檢查鄒遙電腦的時候,她也沒想到,這個硬盤也應該查一查。

“然後吧,”唐洛洛還在說,“我看這個硬盤裏有一些東西,就覺得有必要挨個打開看看,結果……就發現了這個。”

她指的是那個打開的文件夾。方若楠一眼就看明白了,這是日記。

鄒遙的日記。

她的直覺果然沒有錯,鄒遙這些年,一直都在記日記,而且都好好地保存著。他還是一樣的強迫症,每一年份的日記都分別放在子文件夾裏,點進去,每個文檔又按照月份起名,整整齊齊。

最早的時間,是鄒遙高中畢業那個暑假,看來那個時候鄒遙已經開始寫博客了,這些是博客的備份。

最晚的時間,則是鄒遙去世的那個月。

想不到,她找了那麽久,最後卻是唐洛洛誤打誤撞發現了。

“你看了嗎?”方若楠問唐洛洛。

“沒有,我肯定要等你來了再說啊,哪能自己看,”唐洛洛說,“而且這麽多日記呢,我也沒時間看。”

“一起看吧。”方若楠說。

“我得上班了……”唐洛洛說,“你先看吧,看完給我講。你帶電腦了嗎?”

“帶了。”方若楠從包裏拿出電腦,把鄒遙的硬盤插在自己電腦上,又把唐洛洛的U盤還給她。她和唐洛洛分坐在桌子兩端。拿起鼠標的瞬間,方若楠忽然有些猶豫。

她有種讀懸疑小說,馬上要看到結局的感覺,區別是,這個懸疑小說的主角是她自己。

為了緩解緊張,她先點開了硬盤中鄒遙最早的日記。

前兩篇日記,都是發泄憤怒的。

他高考完報誌願,原本有自己心儀的學校和專業,分數也完全夠,但在他爸媽的堅持下,最終被迫報了後來的學校,因為他爸媽覺得那個專業比較好找工作,而且學費低一些,可以省一點給鄒遠用。

鄒遙在日記裏抱怨了很多,抱怨他總是要聽從父母的安排,沒有個人自由,抱怨這個家沒有人會考慮他的感受,抱怨他從小就被要求,怎麽給父母“長臉”,怎麽讓父母揚眉吐氣,怎麽給弟弟“做個好榜樣”。

甚至抱怨他為什麽有一個弟弟,當周圍其他的同學作為獨生子女,都可以放心大膽花錢的時候,他卻經常要為了給弟弟省錢,犧牲自己的需求,連上大學,都要考慮到弟弟的花銷。

“我就不配活著!!”日記裏,鄒遙寫道。

方若楠懷疑,這兩篇日記他從沒有給任何人看過,連鄒遠都不知道。

他好像也沒有和家人發生正麵衝突,讓他改誌願,他就真的改了,錄取通知書拿到後,所有人都很開心,隻有他毫不在意,但他好像也表現得很開心。

逆來順受。方若楠想到這四個字。

這些事鄒遙也從沒和她說過,她一直以為鄒遙和她一樣,是讀的自己想讀的大學。

方若楠爸媽沒有幹涉過她報誌願,本來方若楠高考就是超常發揮,兩個人一高興,幹脆就直接帶方若楠出去旅行了,報誌願的時候他們也是隻給了參考意見,讓方若楠自己做決定。

作為在教育行業摸爬滾打過幾年的人,方若楠很清楚,家長的過度強勢,會對孩子造成什麽影響。鄒遙這頭幾篇日記,已經看得她皺緊了眉頭。

後麵的日記,她就順理成章看下去了。

鄒遙上了大學。他並不喜歡這個學校和他的專業,頭半年的日記裏,仍舊充滿了抱怨和憤怒。

他經常逃課,直到輔導員說再這樣就通知他父母,他才有所收斂。

他的專業成績也考得稀爛,有一半的課是補考才勉強通過的。

可能慢慢終於意識到,這樣消磨時間隻會拖累自己,鄒遙才開始認真學習。

他大二那年,鄒遠中考失利,讀不了很好的普高,父母想花錢讓鄒遠上私立,為此減少了每個月給鄒遙的錢,鄒遙在日記裏表達了恥笑和鄙夷,但也沒對父母說什麽。

那個暑假他沒回家,做家教賺了一些錢,自己全部花掉了,同樣沒告訴家人,對父母,他說的是暑假要幫老師做課題,反正他爸媽也不懂。

“瞞著所有人花錢的感覺,真爽。”他把這句話寫在一篇日記中。

大三,他準備考研,以他的能力,可以考到非常好的學校,帶著這份信心,他把將來的路,基本都計劃好了。

但這些計劃還是被打亂了。父母希望他不要讀研,畢業後直接工作。

雖然嘴上說的是怕他耽誤了找工作的最好時間,多積累工作經驗有利於以後的發展,其實他們想的是,讀研還要花錢,而鄒遠很快就該上大學了,鄒遙早些出去工作,還能賺錢幫襯一下弟弟。

鄒遙還是選擇了順從。

他賣掉了為準備考研買的那些書,撕掉了所有找好的資料。

那一年暑假,他依然沒回家,借口還是“幫老師幹活”。

打工賺的錢,他仍舊自己全部花光了。

他顯得很平靜,好像這樣做,已經成了理所當然的習慣。

到大四準備找工作的時候,父母又和他產生了分歧,父母想讓他進一個穩定的、有名氣的單位,以後有保障,說出去也好聽。

這一次,鄒遙沒再聽他們的,平時第一次堅持己見,投簡曆進了自己想去的公司。

當然他沒有正麵反抗,他推說那些大單位今年不在他們學校招聘,想去也去不了,父母一開始很著急,但聽說他找的工作工資很高之後,就也不再反對了。

方若楠飛快地看著鄒遙的日記,看著鄒遙畢業、工作,在那家他後來待了快有十年的公司一點點站穩腳跟。

他和同事都很疏離,很少參加公司的集體活動,最愛的事,就是一個人待在家裏,打遊戲、看電影。

他就像一個餓了很久、終於找到食物的人一樣,瘋狂地補償著過去沒有娛樂活動的遺憾。

看著看著,方若楠逐漸覺得哪裏很奇怪。

過了陣子她反應過來,鄒遙這些日記裏,沒有提到過一句他前女友。

鄒遙談過戀愛的事,她是知道的,鄒遙曾經對她說過一些。

照他的說法,他和那個女生大四時才在一起,工作後又相處了一段時間,後來女生要出國,他們才分開。

但他的日記中,卻始終沒有出現關於這個女生的細節。

方若楠還記得這個女生的名字,她在鄒遙的通訊錄裏看到過。鄒遙沒有刪除她的聯係方式,方若楠也不在乎,反正他真的要聯係前女友,刪了他也能找到辦法聯係,方若楠從來不想為這種事浪費精力。

結果現在這個名字居然派上了用場。

她直接用了搜索功能,在後麵的幾個文檔裏挨個找,在鄒遙工作第二年的某一篇日記中,她找到了。

隻是讓她驚訝的是,那個女生並沒有出國,分手是鄒遙單方麵的決定。

“她家裏還有一個妹妹,家境也一般,真的結婚了,以後會很麻煩,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他寫道。

方若楠愣了愣,立刻往前翻那幾篇她跳過的日記。

看完之後,她覺得手腳發涼。

她好像抓到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