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您好,您這部手機已經解鎖完成了。”
方若楠等在手機店的門口,一個店員走過來,把鄒遙的手機遞給她。
是那部舊手機。
她不知道密碼,提供了鄒遙的死亡證明和夫妻關係證明,手機店店長按流程報備後,就幫她解開了。
手機店在一家商場內部,方若楠走到商場中央,找了個地方坐下,查看著這部熟悉又陌生的手機。
裏麵沒有多少東西,隻有短信記錄裏,一條條刺眼的信息。
幾乎全部是工資入賬,還有銀行貸款的扣款記錄。
難怪在鄒遙的另一部手機裏,她什麽都沒找到。
方若楠在心裏默默計算著,鄒遙的實際收入、那套房子的首付、月供,還有這些年來,鄒遙對她隱瞞了多少收支。
最後,她靠在椅背上,歎了口氣。
一切都對上了。
去看那套房子的那天,晚上,她約到了路寬。
他們約在一家咖啡廳,等路寬的時候,方若楠看著杯子裏的咖啡,忽然想起來,她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有這麽悠哉了。
平日裏她的生活基本都很固定,送完小小去幼兒園,回家整理家務、打掃衛生,中午簡單吃個飯,午休一會兒,幫前同事做的母嬰自媒體策劃一些內容,出門買菜,四點鍾去接小小放學,有時路上帶她玩一會兒,回家做飯、吃飯,吃完飯帶小小學一些她自己製定的課程。
然後哄小小睡覺,再等著鄒遙回家。
周六鄒遙一般都要上班,她給小小報了繪畫課,上完課接著帶孩子。
這兩三年來,幾乎都是如此,沒有想象中的“在家輕輕鬆鬆做個家庭主婦,每天下午還有時間約閨蜜喝茶”,隻有按部就班的一項項日程,還有各種孩子的突發狀況。
隻有周日,她可以睡個懶覺,是鄒遙強製要求的。
他怎麽說的來著?“你每天帶孩子做家務,太辛苦了,周日就讓我來吧。”
話是這麽說,方若楠自己卻放心不下,所謂睡個懶覺,也就是比平時晚起一個小時,她不想錯過和鄒遙還有孩子三個人一起的時間。
他們會帶小小去郊遊,或者逛街,晚上,鄒遙去健身房待兩個小時,保持運動。
她的世界好像一台機器一樣,嚴絲合縫運轉,很少能真的放鬆下來,有空閑,她也在自學兒童心理學和兒童教育知識,努力跟上周圍的變化。
鄒遙和她說過,她太緊繃了,有些事不必做得那麽細致,家務也不用做得那麽勤。
方若楠不同意,她已經把她全部的價值,放在了這些事情上,再得過且過,她還能怎麽證明她自己是有用的?
正在回憶,冷不丁身側多了一個人。
“方女士是嗎?”一位發際線嚴重後移的男士問她,“您好,我是路寬。”
方若楠起身請他落座,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鄒遙公司的同事。
路寬說了些表示哀悼和歉意的話,方若楠靜靜聽著。
“……發生這樣的事,老板也很難過,”路寬說,“公司正在商議給你們準備一筆撫恤金,可能不是很多,聊表心意,您這邊如果還有什麽要求,盡管和我說,我盡力幫您渡過難關。”
方若楠想了想,搖搖頭。“我沒什麽要求,”她說,“我不是來跟您談條件的,我就是有些事,想問一下。”
“您說。”
方若楠斟酌一下字句。“請問……鄒遙平時,忙麽?”
路寬愣了愣。“要說忙,肯定是比較忙的,”他也很小心,“畢竟我們做活動策劃的,有很多細碎的工作,雖然鄒遙不做執行,但需要動很多腦子,他又是我們部門的主力,確實不輕鬆。”
“不過,您問這個做什麽?”他問方若楠,“是懷疑鄒遙的……急症,和工作壓力有關嗎?”
“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方若楠擺手,“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些鄒遙工作的事,他之前很少和我提起過。”
“唉,理解,”路寬好像鬆了口氣,“男人嘛,總是不愛說自己的壓力。不過我憑良心說啊,我們確實不存在加班太多或者壓榨員工的現象,基本都是嚴格朝九晚七,中間午休一小時,偶爾要趕工,也不超過晚上九點,我承認,我們這個工作沒辦法落實雙休,但周六日一般也不要求策劃坐班,能在家處理的在家處理,遇到突發的問題偶爾跑個現場,這個您應該也是知道的。”
說著,他笑了笑。“鄒遙可是很顧家的人,有時候下班喊他聚餐他都不去,就說要回家陪老婆孩子。我們部門的小姑娘都很佩服他,天天說找老公就得找他這樣的。”
是嗎?方若楠沒說話。
路寬點的咖啡上來了,他喝一口,歎了口氣。
“我這麽說,可能不太合適,”他說,“但我真的覺得挺惋惜,這些年公司業務蒸蒸日上,和鄒遙的能力是分不開的,失去他,對部門的影響也不小。”
“但您對他也是挺照顧的,”方若楠不動聲色地說,“鄒遙和我說過,最近幾年他的工資、獎金待遇都不錯。”
“公司賺錢,給員工多發點兒理所應當,”路寬撓撓頭,“這四五年效益一直挺好,獎金和提成就都在漲,總不能隻讓人賣命,不給人甜頭吧?畢竟,說什麽都是虛的,有錢拿才有動力,是不是。”
方若楠默默把這些信息都記在心裏。
開車回家的路上,她忽然有些想笑。
終於明白鄒遙哪裏來的時間,在那棟房子裏獨處了,隻是這個答案,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給她的感覺,就好像她曾經有兩個老公一樣。
一個老公每天十點鍾下班,一周工作六天,公司業務繁忙還不賺什麽錢,但他有限的時間,都分給了她和孩子。
另一個老公每天七八點下班,一周工作五天,下了班的夜晚和周六全天,都躲在自己買的房子裏獨自生活,無聊了,才願意陪陪家裏人。
解鎖完鄒遙的舊手機後,坐在商場裏的方若楠,也是這種感覺。
四年前,他對她謊報了收入,減少家用,拿一半的工資去買了房。
兩年前,他手頭寬裕了,又謊稱工資恢複,給她和過去一樣的家用,剩下的錢繼續拿來還房子的月供。
每一步,他都算得很精細,慢慢給方若楠布了這一個局。
如果不是他意外身亡,方若楠可能一輩子,都發現不了這件事吧。
她想起當年決定和鄒遙結婚的時候,媽媽問她,看上了鄒遙哪一方麵。
“他很聰明,做事很穩。”方若楠記得,她是這麽回答的。
那鄒遙又看上了她什麽?
方若楠手一滑,差點兒開上旁邊的車道,旁邊一輛車緊急避讓,不滿地狠狠按了一聲喇叭。
她意識到,鄒遙從來沒對她說過,究竟喜歡她哪一點。